《归途硝烟》夏凉秋热

26、纸页与暗流（三）

　　沧澜县木棉镇派出所，凌晨三点十七分。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万籁俱寂，只有派出所办公室里日光灯管发出的单调嗡鸣，固执地切割着死寂的空气，惨白的光线下，空气里弥漫着速食自热米饭的酱料味、卤蛋的咸香、以及咖啡因强行提神带来的焦躁气息，苏晴寄来的那箱速食，此刻成了支撑这支疲惫小队唯一的能量来源。
　　林焰坐在电脑前，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右肩的支具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肩胛骨深处传来的钝痛如同永不疲倦的钟摆，一下下敲打着她的神经，她强迫自己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那是夏晓萤正在全力追踪“血色蔷薇”的网络痕迹。几个小时过去了，结果令人沮丧，这个笔名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除了那几本非法出版物和那个神秘的“后援会”群，在浩渺的网络空间里，竟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涟漪，没有论坛发帖，没有社交账号关联，没有网站注册信息……干净得如同被刻意抹除过。
　　“见鬼了”。夏晓萤烦躁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黑眼圈浓重得像被人打了两拳，“这个‘血色蔷薇’简直跟个幽灵似的，一点痕迹都抓不到，用的全是虚拟跳板IP，注册信息全是假的，发书渠道也是地下黑链，根本追不到源头，这技术太邪门了”。
　　“幽灵”两个字，如同两根冰冷的钢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林焰的耳膜，她的心脏猛地一缩，眼前瞬间闪过下水道里弥漫的恶臭、面包车散发的铁锈腐橘气息、假护士刺来的毒针、ICU里黑夹克空洞的眼神、以及“蜂巢”覆灭时，“蜂后”那绝望的咆哮和自毁的电脑屏幕。
　　那个代号“医生”的幽灵，那个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在“蓝眼泪”案中，手段狠辣、心思缜密、却全身而退的幕后黑手，同样的干净利落，同样的不留痕迹，同样的……如同幽灵般操控一切，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林焰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锋，看向坐在角落沙发里闭目养神的楚修：“楚教授！”
　　楚修缓缓睁开眼，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这个‘血色蔷薇’……”林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寒意，“她的行事风格……太像一个人了”，
　　楚修的眼神微微一动：“谁？”
　　“医生”，林焰的声音斩钉截铁，“那个在‘蓝眼泪’案里操控聋哑人、策划刺杀、最后全身而退的幽灵，同样的网络技术手段，同样的谨慎不留痕迹，同样的……用精神控制和扭曲价值观作为武器，‘血色蔷薇’……会不会就是‘医生’的另一个化身？或者……是他操控的傀儡？”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吴涛和夏晓萤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震惊地看向林焰，这个联想太过大胆，也太过惊悚，如果“血色蔷薇”背后真的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医生”，那这起看似“低俗读物”的案件，其危险性和复杂性将瞬间提升到恐怖级别。
　　楚修沉默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似乎在飞速地消化和权衡这个惊人的推测，他的目光扫过林焰苍白而紧绷的脸，又落在电脑屏幕上那毫无进展的数据流上，最终缓缓开口：“可能性存在，心理操控的手法有相似之处，网络匿名的技术手段也符合‘医生’的谨慎风格，但……”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审慎，“目前缺乏直接证据链，‘医生’的目标通常是毒品犯罪的核心利益，而‘血色蔷薇’似乎更侧重于精神层面的侵蚀和特定人群的筛选”。
　　“筛选？”林焰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对，筛选”，楚修的眼神锐利起来，“李小雨卧底的那个‘血色蔷薇后援会’群，其运作模式，非常值得玩味”。
　　他站起身，走到夏晓萤的电脑旁：“晓萤，调出李小雨小号传回来的群内截图和聊天记录摘要”。
　　夏晓萤立刻操作，屏幕上弹出几张图片和文字记录。
　　楚修指着其中一张截图，那是群公告的一部分：“看这里，群规第三条：所有新入群成员，必须提交实名认证资料，包括：真实姓名、年龄、性别、身份证号后四位、精确到门牌号的住址、手机号码、血型、重点标注有无重大疾病史、精神疾病史、药物过敏史的一年内体检报告、个人正面清晰照片一张，资料需整理成PDF文档，上传至群文件指定文件夹，经管理员审核通过后，方可成为正式成员”。
　　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哪里是什么粉丝后援会？这分明是在建立一份详尽的、带有强烈筛选性质的人口档案，收集的信息详细敏感程度远超普通追星群的要求，尤其是体检报告和精神疾病史。
　　“这……这是在干什么？”吴涛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查户口吗？还是在挑牲口？”
　　楚修的眼神冰冷：“更准确地说，是在筛选‘祭品’。”
　　“祭品？”夏晓萤惊呼出声。
　　“对”，楚修的声音带着一种解剖刀般的冷静和残酷，“结合‘血色蔷薇’小说中反复强调的‘献祭’、‘烙印’、‘为爱牺牲一切’等核心主题，以及书中对毒品、疾病、性剥削的美化，这个群收集如此详细的个人信息，尤其是健康状况和精神状况，其目的很可能是在筛选符合他们‘需求’的目标，那些心智不成熟、易受精神控制、身体健康状况良好、或者有潜在精神问题、甚至有特殊血型或其他生理特征的年轻女性”。
　　林焰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陈雨桐，那个偷书的初三女生，她很可能已经提交了这些资料，她成了被选中的“祭品”。
　　“还有这个”，楚修又指向另一张截图，是群内一条管理员的发言。
　　管理员蔷薇刺：姐妹们！蔷薇大大最新力作《血色献祭》第三章已更新！本次更新涉及核心剧情，极度震撼！仅限正式成员在群文件加密区下载阅读，阅读后请立即删除本地文件，严禁外传，违者踢群并追究责任，另外，今晚十点，蔷薇大大将在‘暗夜花园’举行线上语音交流会，分享创作心得，名额有限，仅限贡献值前50的正式成员参与，速速签到提升贡献值”。
　　“暗夜花园？语音交流会？”林焰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这很可能就是“血色蔷薇”或者其背后操控者直接露面的关键节点。
　　“贡献值？”夏晓萤皱紧眉头，“怎么提升？”
　　“看群规细则”，楚修示意夏晓萤翻页，“贡献值获取方式：一、积极在群内发言，维护蔷薇大大声誉，举报攻击言论，二、拉新人入群并通过审核，拉一人+10分，三、购买蔷薇大大正版周边，金额按比例换算贡献值，四、完成管理员发布的特殊任务，贡献值不定”。
　　“特殊任务？”林焰的心猛地一沉，这“特殊任务”是什么？会不会是诱导成员进行线下活动？甚至涉及违法犯罪？
　　“李小雨那边有消息吗？”林焰立刻看向吴涛。
　　吴涛一直在监控李小雨小号的登录状态和活动轨迹，他摇摇头：“她的小号一直在线，但处于深度潜水状态，几乎不说话，就是在疯狂刷群消息和做那些提升贡献值的任务，她好像在拼命攒贡献值，想挤进前五十，参加那个语音交流会”。
　　“胡闹”，林焰脸色骤变，“这太危险了，语音交流会很可能需要实名认证或者更严格的验证，一旦暴露……”
　　就在这时，吴涛面前的监控屏幕突然弹出一个红色警报框，他脸色一变：“林姐！李小雨的小号刚刚在群文件里上传了一个PDF文档，文件名是‘小雨点实名认证资料’”。
　　“什么？”林焰猛地站起身，右肩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但她顾不上这些，冲到吴涛电脑前，“她上传了？！她疯了吗？那些资料能随便交吗？”
　　“文档是加密的，我们看不到内容”，吴涛急声道，“但文件名……她用了真名”。
　　“立刻联系她，让她停止，马上退出那个群”，林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吴涛立刻拿起加密手机，拨通李小雨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吴警官？”李小雨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怎么了？我正忙着呢，快攒够贡献值了，马上就能参加语音会了”。
　　“李小雨，听着”，吴涛的声音严肃无比，“立刻停止你所有的行动，马上退出那个群，删除所有记录，立刻！马上！”
　　“啊？为什么啊？”李小雨的声音带着不解和一丝抗拒，“我好不容易才混进去的，马上就能听到那个‘血色蔷薇’的声音了，说不定还能套出点东西……”
　　“这是命令！”吴涛厉声道，“那个群极度危险，他们收集的信息是用来筛选目标的，你提交的资料会暴露你的真实身份，一旦被发现你是卧底，后果不堪设想，立刻退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李小雨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犹豫：“……真……真的？筛选目标？他们想干什么？”
　　“别问了，执行命令”，吴涛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好吧……”李小雨的声音弱了下去，“我……我这就退……”
　　电话挂断，吴涛松了口气：“她答应了”。
　　然而，林焰的心却没有放下，她看着屏幕上那个标注着“小雨点实名认证资料”的PDF文件，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李小雨真的会听话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所有人都盯着吴涛的监控屏幕，等待着李小雨小号的下线提示。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李小雨的小号依旧在线，状态显示“活跃”。
　　“怎么回事？”林焰的心沉了下去，“吴涛，再打她电话”。
　　吴涛再次拨号，这一次，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再打，关机。
　　“糟了！”吴涛脸色煞白，“她……她没退群，电话也关机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整个办公室，李小雨出事了，她很可能在提交资料后，被管理员察觉了异常，或者她根本没有听从警告，反而为了那个所谓的“语音交流会”，选择了铤而走险。
　　“定位她的手机，快！”林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夏晓萤立刻扑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正在定位……信号最后消失的位置……在……在镇东老工业区附近，信号源移动轨迹……消失了，像是被屏蔽或者关机了”。
　　“老工业区？”刘建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显然也被惊动了，脸色凝重，“那片区域废弃厂房很多，地形复杂，马上通知巡逻队封锁老工业区所有出入口，吴涛，夏晓萤，跟我走，林焰，你留在这里，指挥协调”。
　　“刘所，我跟你们去”，林焰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右肩的剧痛让她眉头紧锁，但眼神却坚定如铁。
　　“不行”，楚修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他走到林焰面前，目光锐利地直视着她，“林警官，你的身体状况和心理状态，都不适合参与这种高风险的现场行动”。
　　林焰猛地看向楚修，眼神里带着一丝错愕和倔强：“楚教授，我……”
　　“你的PTSD症状并未完全消除”，楚修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判断力，“刚才提到‘血色蔷薇’与‘医生’可能的关联时，你的生理反应剧烈，呼吸急促，瞳孔放大，有明显的创伤闪回迹象，你的右肩伤势未愈，强行行动可能导致二次损伤，更重要的是，李小雨的失踪很可能与‘血色蔷薇’背后的组织有关，其危险性和不可预测性远超普通案件，你现在的状态，不仅无法保证自身安全，还可能影响整个行动”。
　　他转向刘建军，语气严肃：“刘所长，我建议，林警官留在指挥中心，负责信息研判和后方支援，现场行动，由您亲自带队”。
　　刘建军看着林焰苍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又看了看楚修严肃的表情，最终点了点头：“楚教授说得对，林焰，你留下，这是命令”。
　　林焰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看着刘建军、吴涛、夏晓萤迅速集结，冲出办公室，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焦灼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恨自己受伤的身体！恨自己无法控制的PTSD，更恨那个躲在暗处、如同幽灵般操控一切的“血色蔷薇”和“医生”。
　　她猛地坐回电脑前，目光死死锁定在屏幕上李小雨信号最后消失的位置，镇东老工业区的地图，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取那片区域的所有监控探头信息、地形图、废弃厂房档案……
　　“夏晓萤”，林焰通过加密通讯频道联系已经出发的夏晓萤，“把李小雨最后上传的那个PDF文档的加密算法特征发给我，我试试能不能暴力破解”。
　　“林姐，文档用的是高强度非对称加密，短时间内不可能破解”，夏晓萤的声音带着焦急，“而且……我们刚发现，那个‘血色蔷薇后援会’群解散了，所有聊天记录被清空，群文件也被删除了，动作太快了”。
　　林焰的心猛地一沉，对方反应如此迅速，李小雨……凶多吉少！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扫过老工业区的卫星地图，废弃厂房、烂尾楼、破旧仓库……一个个可能的藏匿点在她脑中飞速闪过，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工业区边缘，一个标注着“红星造纸厂旧址”的地方。
　　红星造纸厂，这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几个月前，捣毁“蜂巢”地下制毒点时，那个代号“工蜂”的面包车司机被灭口的地方，就在红星造纸厂附近的乡道旁，而“蜂巢”的覆灭，与“医生”脱不了干系，如今，“血色蔷薇”的线索，又指向了这里。
　　巧合？还是必然？
　　一股寒意混合着强烈的直觉，让林焰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立刻调出红星造纸厂旧址的详细资料和最新监控画面，厂区早已废弃多年，大部分建筑坍塌，监控覆盖极差，但其中一个位于厂区最深处、靠近山体的旧仓库，在最近的无人机巡查热成像图中，曾短暂捕捉到过微弱的热源信号，当时以为是野生动物，并未深究。
　　“刘所，吴涛，夏晓萤”，林焰的声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通过通讯器急促响起，“重点排查红星造纸厂旧址，尤其是最里面靠近山体的那个旧仓库，那里可能有异常热源，重复！红星造纸厂旧址！旧仓库！李小雨很可能在那里！”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刘建军沉稳的声音：“收到，目标变更，红星造纸厂，全速前进”。
　　林焰靠在椅背上，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她看着屏幕上那个被红色标记圈出的旧仓库，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的、散发着血腥气的巨口，楚修站在她身后，沉默地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手指，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如渊。
　　夜色如墨，警笛无声地撕裂寂静，废弃的工厂深处，一场与幽灵的赛跑，已然开始，而血色蔷薇的祭坛，是否正在那里，悄然搭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