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计再相随》慕云心

6、六、路遇兔子侯爷

　　“阿峰累不累？姐姐背着你好不好？”
　　“不累。不好。我是男人，怎么能让女人背呢？”八岁的小男孩貌似潇洒地挥挥手，但脚底钻心的疼让他皱紧了眉头。
　　云心心疼地看着夏峰，这个瑞王嫡出、生下来就被册封为福王的养尊处优的小王爷如今狼狈不堪，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身上的披风又脏又破，黑色刺绣的小皮靴肮脏不堪且磨破了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间小路上，但那双眼睛却依然清亮见底。
　　云心感叹，这个孩子实在不可小看。那日她终于劝动大哥和夏宇先走，心里却担心这个孩子不肯。哪知刚刚吐了个七荤八素的男孩子却开口道：“大哥，我和姐姐会好好的，你们也要好好的，到了翠屏山，别忘了派人来接我们。我倒是没有什么，姐姐一个女孩子，你不要辜负了人家。”
　　哦？几人吃惊地看着夏小王爷，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他又摆摆手：“快走吧，我们也要赶路了。”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但，只有云心知道，当夏宇转身上马时，小家伙的眼中是怎样的惊惶闪过。虽然只是一瞬，却那么让人心疼。云心咬着牙，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她只顾念着夏宇，只顾念着大哥，却没有仔细想想这么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在这样大的变故下，内心中的脆弱能向谁诉说。云心暗暗发誓，她会竭尽全力保护好他，决不让他有半点闪失。
　　眼前似乎又看见夏宇骑在马上向她回眸，目光灼热神情坚毅：“蓁儿，答应我，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我会派人来找你，我会等着你，你会是我惟一的妻，你会像岳母大人一样，被云川大陆的所有女人羡慕。”
　　云心眉眼弯弯，眼底全是笑意。他给了她承诺，她信他，她会永远信他。他也信她，她亦不会让他失望。
　　“姐姐，你在想哥哥，对吗？”
　　嗯？这个小鬼头。云心白了小家伙一眼，不语。
　　“你的眼睛在笑。女人想男人时都会这样笑。”
　　这是个小孩子该说的话么？
　　云心板起脸来：“不许胡说。”
　　“哈哈，你害羞了，你的脸红了。”
　　咳咳，云心呛到了，得说点别的：“阿峰，从现在起，你不叫夏峰了，我也不叫秦蓁蓁了，知道么？我们的名字不能对人说起，除非到了翠屏山。”
　　“嗯，我明白。”小男孩懂事地点点头，却道，“那你叫什么，我又叫什么，万一遇到了人，也好有个说法。”
　　真聪明。云心眼里满是赞许：“我，就叫云心吧，你是我的弟弟，就叫云峰吧。”恢复了本来的姓名，这种感觉还不错呢。
　　“云心？云峰？”男孩子反反复复念叨着，开心地笑，“好听，我喜欢。”
　　“还有，记住了，我们自幼无父无母，是孤儿。我现在穿着男装呢，万一碰到了人，你要叫我哥哥。”
　　“好。”小家伙一脸严肃，“不过你最好再多用点草灰抹抹脸啊、手的，你这个样子，只有我才会睁着眼睛相信你是男的。”
　　哦？云心有些呆，这个小人精。
　　小家伙却很得意，他紧紧攥住云心的手，仿佛他抓住了一个大大的依靠。虽然，她比他也就高一头吧，他就是愿意相信她、更愿意亲近她。
　　他咧开嘴：“哥哥。”
　　“哎。”
　　“云心。”
　　“哎。”
　　“云心。”
　　“哎。”
　　“哥哥。”
　　“哎。”
　　“云心！云心！云心！云心！”
　　“哎——你有完没完。”
　　就这样，两个多月过去了、
　　每每面对着夏峰信任的眼睛，云心就会脸红。她不敢告诉他，他们迷路了。这两个月来，追兵没有赶来，她也是朝着西北的方向走。但，夏宇说，往西北先是丘陵地带，然后就是半沙漠地带，那时会看到大片大片的胡杨树。若是看到了成片的胡杨就要向正西走了，不然便真的会闯进沙漠里。可是他们始终没有看到胡杨林，如今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放眼放不到边际的银杏林。
　　对，他们误入了山林，满目是稠密高大粗壮的银杏树，棵棵都需双人合围那般粗细，更有甚者需三四人才能围抱住。云心从没有见过这么壮阔的银杏森林，一眼望不到边际、遍地是积年的厚厚的枯黄的树叶，煞是好看。
　　云心想起了她看过的云川大陆地理志，银杏是苍宁国的国树，苍宁举国遍地无处不见此树。难道，他们都闯到了大瀚与苍宁的交界处？
　　唉，云新暗叹，出来得太紧急，要是带上父亲书房里的那张云川大陆地形图就好了。
　　其实，云心不知道，她的路线走偏了，虽然她感觉是朝着西北走，但实际上她却渐渐偏向了北方。而现在她猜对了，她的确已经走到了两国的交界处，而且此时他们已踏上了苍宁的国土。
　　“云心，你饿不饿？”
　　“嗯？”云心收回思绪，“是有点饿了。天也不早了，我们找个避风的地方，吃饭休息吧。”
　　架上枯枝、点上了篝火，云心看着火苗发呆。
　　“你有心事？”那男孩手里举着根树枝，上面插着一块冷兔肉，边烤着边打量她。
　　云心一震，沉吟半晌决定说实话：“嗯，阿峰，我想我走错方向了。嗯，我迷路了。”不能不说心里是很沮丧的。
　　“没关系，你还有我呢。”小家伙撇撇嘴，一脸的老气横秋。
　　呃？云心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烦恼从来不会盘踞在云心心头超过十分钟，她从来都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如果真的进了苍宁国，就再不会有追兵了。然后再想法绕道去翠屏山吧。就是不知夏宇和大哥，会有多担心。
　　夜，静谧安详，小家伙想是累极了，竟打起了小呼噜，云心怜惜地看着他，唉，真难为他了。轻轻地拥着孩子，身下是厚厚一层枯叶，身上合盖着有些破烂的狐裘，却也不觉得冷。云心也安然入睡。
　　却不知命运的大手已经将她推上了浪尖、抛到了谷底。
　　当冬日的阳光照到云心脸上时，她缓缓地睁开了眼，有些迷糊有些混沌、眼前朦朦胧胧的。但心里却清明，逃亡两个多月来，她第一次放任自己睡了个懒觉。也许是太累了吧。
　　“嗤！”有人懒洋洋地笑问，“醒了？”
　　脑中嗡的一声，云心大骇，彻底清醒过来，眼睛瞪得老大。
　　一旁的阿峰在揉眼睛，而两把宝剑分别指向了两人的咽喉。
　　“胆子不小，竟敢闯进本侯的封地里来，还烧了本侯的树，烤了本侯的兔子。”
　　“谁烧了你的树，你哪只眼看见树少了一棵？谁烤了你家的兔子，你叫它一声，看它答应不答应。”天不怕地不怕的夏小王爷看清了指着自己的剑，愤怒之下忘记了自己眼下的身份。
　　“嗬，兔崽子，嘴还挺硬，我敲下你满口的乳牙，看你还硬不硬。”
　　云心已经看清了眼前的情势。他们身前的两人侍卫打扮，分别用剑指着他俩，这两人身后立着三人，左右也是侍卫打扮，而居中的那个人却不一般：一袭白色长袍、腰系淡紫丝绶、上缀碧绿玉佩，足蹬豹皮革履，十足的贵族装束。
　　他墨发飘飞、双眉细长浅淡、一对小三角眼似笑不笑、高鼻梁下、是一双厚且淡色的唇，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人长得也算出色，但云心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这个人不是善主儿。偷偷向阿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云心道：“这位侯爷，我弟弟人小不懂事，说话冲撞了您，在下给您赔礼了。”
　　“嗬，还有个会说人话的。好啊，今天本侯心情好，不和你们计较那么多，就饶了你们吧。”说着他拍了拍手，举剑的两人立刻退到了一边。
　　云心拉着阿峰迅速起身，口中称谢：“如此多谢侯爷。”
　　“嗤，不谢。那，这就跟本侯走吧。”
　　走？走哪？云心一愣，连忙道：“我兄弟二人并非有意闯入侯爷宝地，还望侯爷恕罪。我这就带我弟弟离开。”
　　然而话音刚落，却见白影一闪，那人已立在身前：“本侯不准。”
　　“什么？”云心与阿峰异口同声道。
　　“你们听不懂人话么？进了我的封地就是我的人，本侯看上你们了，这就带你们回府，侯爷我会好好地疼你们。”
　　他此话一说完，旁边那四个侍卫就哄笑起来，一人满脸猥琐地道：“恭喜侯爷，这两只兔子看着很鲜嫩呢。”
　　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
　　云心热血上涌、前生今世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无耻的人。
　　“你他娘的才兔子呢！”夏小王爷哪受得了这气，张嘴就骂。
　　“找死！”白衣人顿时恼了，抬腿一脚就将男孩子踢飞了出去。
　　“你！”云心举起了拳头，然而四把宝剑齐刷刷地对准了她。
　　云心僵住，随即缓缓放下了手臂。
　　“算你识趣，走！”
　　云心低垂着头，却偷偷瞄着篝火边的那支小弩。那是她得心应手的兵器，只要让她拿到，只要！
　　阿峰已经爬起来了，有些惊慌地看着云心。
　　“阿峰，不要再惹事了，我们跟着走吧。”
　　“哎，真乖。”一只手在云心脸上拍了一拍，云心强忍住杀人的念头。
　　那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呦，怎么这么脏啊，蹭了我一手灰，回去好好给你洗洗，定和你弟弟一样是美人胚子。”
　　云心低垂下头，藏起眼中的愤怒。
　　主仆五人上了马，押着他们不紧不慢地向东走。阿峰快要哭出来了，他年纪虽小，见识却不小，早就明白这王八蛋侯爷是什么意思。想想自己、再看看云心，眼中就透出股狠劲儿，宁可死也决不能让他们伤害了云心。
　　“小子快点走，别磨磨蹭蹭的，还想挨揍么？”有人在他头上踢了一脚，男孩子猛地拉住那只脚、迅速抽出袖中的匕首，身子像只小猫儿似地蹿起来、狠狠地刺入那侍卫的下身。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穿透云际。
　　旁边的人一时看傻了眼。
　　“哥哥快跑！”夏峰松了手、也不辨方向胡乱地向林子深处跑去，嘴里仍喊着：“哥哥快跑！”
　　“抓住这狗崽子！”
　　一名侍卫拔出宝剑，挥舞着去追。夏峰好聪明，他虽比不上马快，却专挑树密的地方跑，绕来绕去，那马上的人反而不及他灵活。
　　当云心听见第一声“哥哥快跑”时，她就毫不迟疑地转身向后跑去。她不顾一切地朝着已经燃尽的篝火跑去，身后的快马跟过来，闻声，她知道马上就要追上了。而那只小弩，就在前面。
　　身体向前一跃，抓住了弩和箭囊，就势打了个滚儿，避开了追上来的马蹄。根本不及起身，云心已经上好了箭，只听嗖的一声，正中咽喉。那侍卫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嘭的落地。
　　第二匹马冲过来，来不及上箭了。但，云心何惧？左手持弩，右手却拔出藏在靴筒中的匕首、横握。马身已到近前，云心忽然扑倒，那锋利地匕首扫向马腿，生生将一条前腿劈断。战马嘶鸣向前扑倒，马上侍卫摔了下来，云心跃起，手起刀落。咔嚓，将那人的头劈开！
　　毫无懈怠，持弩转身，云心看见了那个追逐着夏峰的侍卫，冷笑一声，箭已射出，哧——冰冷的箭矢从后脖颈射入、嘴巴中穿出。噗通，沉重的落地声回荡在林中。
　　“你们好大的胆，敢杀我慧安侯的一等侍卫。”慧安侯怒极大喝。他原本在一边看戏，哪知瞬间两个孩子废了他四名贴身侍卫。
　　但他话音还没落，噗的一声，一只羽箭射入他的左肩，他闷哼一声却拉住马缰稳住了身形。
　　可是云心已冲到了近前：“杀了，怎样？”说着一拉他的大腿，狠狠将他掀了下来。噗通一声，侯爷像只死猪般被云心摔在地上。
　　“你找死！”慧安侯生平从未受过如此大辱，睚眦欲裂。
　　“看看谁先死！”云心也急了，一脚踏在这人胸上，拳头雨点般落下，顿时慧安侯脑袋开了花，额头开裂、鼻血双流、嘴角渍血、双眼乌青，怎一个狼狈可以形容。
　　阿峰此时也赶上来，跳在这人身上狠狠地踢着：“你才兔子呢。你全家都是兔子。你白给我当兔子，小爷我都不稀罕！”说着又在尊贵的侯爷大人的肚子上狠狠地跺上一脚。
　　云心直打到手都软了，才停下。她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瞪着这个恶霸侯爷，忽然笑了。
　　慧安侯瞪着这个孩子，对，分明只是个孩子，可为何那笑白森森地渗人？
　　云心笑着，很温柔地说着话，可眼底却杀气腾腾：“慧安侯？你说说看，谁是兔子？”
　　他要杀我。慧安侯齐梁看到了孩子眼中的杀气，心中一凛。忽然他大喝道：“阿烈，你个王八蛋，看够了没有？一点兄弟情义都不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在银杏林中回荡。
　　而这回，云心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