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砸在脸上,林溪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手腕处被沈砚攥过的地方传来阵阵钝痛,提醒着她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并非幻觉。
      她站在沈氏集团那冰冷宏伟的摩天大楼下,仰望着顶层那片被雨幕模糊的、象征着无尽财富与权力的灯光,只觉得一阵脱力般的虚软袭来。

      结束了。虽然是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

      那份被撕碎的离婚协议,在法律上或许暂时失效,但在她心里,她和沈砚,和那个冰冷的林家,已经彻底划清了界限。
      沈砚最后暴怒的模样和那句“谁欠谁更多”脱口而出时他眼底瞬间掠过的惊疑,像慢镜头一样在她脑海里回放。
      心口某个地方,传来一阵细密的、被旧伤疤撕裂般的疼。

      她用力闭了闭眼,将那股翻涌的情绪狠狠压下去。现在不是沉溺过去的时候。活下去,保住母亲的工坊,才是当务之急。

      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那个深深刻在原主记忆深处、却从未被原主真正重视过的地址——苏城老城区,“锦瑟”苏绣工坊。

      车子驶离繁华冰冷的CBD,穿过霓虹闪烁的街道,渐渐驶入被时光侵蚀的老城区。道路变得狭窄,两旁是低矮的、带着岁月痕迹的骑楼和斑驳的粉墙黛瓦。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苔藓味、老木头的气息和若有似无的饭菜香,与市中心那种拒人千里的精致冷漠截然不同。

      最终,车子在一个狭窄的巷口停下。“里面车进不去了。”司机说。

      林溪付了钱,推开车门。雨小了些,变成了缠绵的雨丝。她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巷子深处。
      越往里走,环境越是陈旧破败。巷子两旁是拥挤的老旧民居,晾衣绳上挂着滴水的衣服,墙角堆着杂物,空气中混杂着各种生活气息。

      巷子尽头,豁然开朗一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铺着青石板的院落。院墙是褪了色的粉墙,爬满了枯萎的藤蔓。
      一扇对开的、油漆剥落得厉害的朱漆木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一块同样饱经风霜的木匾,上面用古朴的字体刻着两个大字——锦瑟。

      字迹依旧遒劲,却被岁月侵蚀得模糊,透着一股英雄末路的悲凉。

      这里,就是母亲苏锦瑟留下的全部了。记忆里,原主只在被林家找回前,走投无路时短暂地在这里栖身过,对工坊的困境只有抱怨和嫌弃,从未想过挽救。

      林溪深吸一口气,带着雨水和泥土清冽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奇异地抚平了一些心头的躁郁。她推开虚掩的木门。

      “吱呀——”一声悠长喑哑的呻吟,木门应声而开。

      映入眼帘的景象,比她预想的还要破败。

      小小的四合院格局,正对着大门的是三间正屋,两侧是厢房。院子里杂草丛生,几处地砖碎裂凹陷,积着浑浊的雨水。
      正屋的屋檐下,挂着几串褪色的、落满灰尘的旧灯笼。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粗布褂子、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佝偻着背,费力地用一个破旧的搪瓷盆接屋顶漏下的雨水。
      水滴砸在盆底,发出单调而心酸的“滴答”声。

      听到开门声,老妇人警惕地抬起头。那是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写满风霜的脸,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长期操劳形成的锐利。
      当她看清站在门口、穿着明显不属于这里的烟青色旗袍的林溪时,浑浊的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嘴唇哆嗦着,手中的搪瓷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浑浊的雨水溅湿了她打满补丁的裤脚。

      “小…小溪?是…是你吗?”老妇人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剧烈的颤抖,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又猛地停住,像是怕眼前的人是幻觉,一碰就碎。

      林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记忆翻涌——这是周阿婆,母亲的奶娘,也是这“锦瑟”工坊硕果仅存的、最忠心的老绣娘。
      在原主被林家接走后,是周阿婆一个人苦苦支撑着这风雨飘摇的工坊,等待着渺茫的希望。

      “阿婆…”林溪开口,声音有些哽咽。她快步走过去,扶住老人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是嶙峋的瘦骨和粗糙如砂纸的皮肤。“是我,我回来了。”

      “回来好…回来好啊。”周阿婆紧紧抓住林溪的手臂,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老天有眼。小姐…小姐在天上看着呢。工坊…工坊有救了。”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惊喜让她几乎站不稳。

      林溪搀扶着周阿婆,目光扫过这破败的院落,心沉甸甸的。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工坊,不如说是一个被时代遗忘的角落。

      周阿婆抹着眼泪,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工坊的现状:“…就剩我一个老婆子了…眼睛花了,手也抖,精细活儿做不了啦…仓库里还有点以前的老料子,都蛀了…值钱的绣品,早些年为了撑下去,能卖的…都卖了…剩下的,都是小姐当年的心血,老婆子死也不敢动啊…房租…房东催了好几次了,说下个月再不交齐,就要…就要收房子了…”说到最后,老人家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林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周阿婆混乱的哭泣稍微停歇。她扶着阿婆在屋檐下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竹椅上坐下,“阿婆,带我去看看我妈留下的东西。”

      周阿婆连连点头,颤巍巍地引着林溪走向正屋。推开沉重的、带着霉味的木门,一股陈旧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空间倒是不小,但空空荡荡。只有靠墙立着几个蒙着厚厚灰尘的空置绣架,墙角堆着一些散乱的、发黄的旧画稿。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屋子正中央一个用防尘布小心盖着的物件。

      周阿婆走过去,带着近乎虔诚的敬畏,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防尘布。

      一架巨大而古老的木质绣架显露出来。紫檀木的框架,油润深沉,即便蒙尘也难掩其华贵。绣架上,绷着一幅尚未完成的绣品。

      林溪的目光瞬间被钉住了。

      那是一幅《春江水暖图》的底稿。绣布是上好的素绉缎,细腻柔滑。上面已经完成的部分,是几枝初绽的桃花。
      粉白的花瓣,用极细的丝线,以“套针”和“戗针”的技法绣成。那粉白并非单调一色,而是由深深浅浅十几种不同的粉、白、米黄丝线层层叠套晕染而成,过渡自然到天衣无缝。花瓣轻薄得仿佛能随风飘动,连花瓣边缘那一点点的透光感都表现得淋漓尽致。花蕊用捻金的细线点缀,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内敛而尊贵的微芒。

      而最让林溪震撼的,是那未完成的水波部分。只见清澈的江水中,倒映着岸边的桃枝花影。水波荡漾,花影也随之扭曲摇曳。这需要绣娘对光线、水纹、倒影有着极其深刻的理解,并运用“水路”留白的技巧和极其精密的“虚实针”来表现。这不仅是技巧的巅峰,更是艺术感知力的绝唱。

      “这是…双面三异绣?”林溪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双面绣已属不易,双面异色已是大师水准,而双面三异…这几乎是传说中的境界。她前世只在博物馆的孤品上见过。

      周阿婆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骄傲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哀伤覆盖:“是…是小姐最后的心血…她病重的时候,还撑着绣…她说,这是‘针神录’里最难的一幅,叫‘幻影叠波’,绣成了,就能…就能振兴工坊…可小姐…小姐她…”老人哽咽着,说不下去。

      林溪伸出手,指尖近乎颤抖地,轻轻拂过那细腻如生、仿佛带着母亲指尖温度的桃花花瓣,又掠过那空灵变幻的水波倒影处。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汹涌澎湃的激情同时冲撞着她的心脏。
      这不仅是母亲的遗作,这更是一座苏绣艺术的巅峰丰碑,是足以震撼世人的瑰宝。它不该被尘封在这破败的角落里,蒙尘腐朽。

      “阿婆,”林溪的声音异常坚定,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力量,“工坊不会倒。我妈的心血,我来完成。‘锦瑟’的招牌,我来擦亮。”

      周阿婆看着她眼中那簇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是一种她从未在林溪身上见过的、充满生命力的光芒,像极了当年小姐执拗地守护工坊时的样子。
      老人家嘴唇哆嗦着,用力点头,眼泪再次滚落,这次,却带着希望。

      林溪的目光扫过空荡的屋子,落在墙角那堆散乱的旧画稿上。她走过去,蹲下身,拂去上面的灰尘。大多是些过时的花鸟鱼虫设计稿。她快速地翻找着,指尖忽然触到一个硬硬的边角。

      她抽出来一看,是一个陈旧的牛皮纸文件袋,袋口用麻绳系着。解开绳子,里面是一叠厚厚的、用透明文件夹小心保存的设计稿。

      只一眼,林溪的呼吸就屏住了。

      这些设计稿,笔触流畅而充满灵气,风格大胆前卫,却巧妙地融入了苏绣最精髓的纹样和寓意。
      有将传统凤凰纹样解构重组,与现代几何线条碰撞的礼服草图;有用细腻的“打籽绣”表现星空浩瀚的手包设计;更有将“锦鲤”元素以写意水墨风格融入西装廓形的概念图…每一张都充满了令人惊叹的创意和将传统与现代完美融合的巧思。

      落款处,是一个飞扬的英文签名:River Lin。

      River Lin…林溪…这是她前世的设计稿。

      巨大的惊愕如同电流击中林溪。她前世的工作室遭遇火灾,许多未公开的原始手稿付之一炬,一直是她的憾事。
      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母亲苏锦瑟的遗物里?

      电光火石间,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猛地闪过脑海——三年前,在她和沈砚彻底决裂、远走他乡之前,她似乎曾在一个慈善拍卖会上,匿名捐赠过一批自己的早期手稿,所得款项捐给了一个濒临失传的传统工艺保护项目…难道,那个项目的受益人,就是“锦瑟”工坊?就是她的…生母苏锦瑟?

      命运,竟以如此荒诞而残酷的方式,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了闭环。

      林溪紧紧攥着那叠设计稿,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心潮剧烈地翻涌着,震惊、荒谬、宿命感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股更加强烈的决心。她的前世,她的今生,她的设计天赋,母亲的苏绣传承…这一切,都在这破败的工坊里,以这种方式交汇了。

      “阿婆。”林溪猛地站起身,眼神亮得惊人,像是黑暗中燃起的火炬,“我们有救了。”

      她快步走到那个古老的绣架前,再次凝视着那幅未完成的《春江水暖图》。“幻影叠波”…“针神录”…母亲留下的,不仅是技艺,更是一条指明方向的传承之路。

      “我们第一步,要完成它。”林溪指着绣架上的半成品,斩钉截铁,“就用这幅‘幻影叠波’,打响‘锦瑟’复出的第一炮。阿婆,您眼睛不好,负责指点我针法和配色,具体的精细活,我来。”

      周阿婆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和自信,那光芒仿佛驱散了满室的阴霾。老人家用力点头,浑浊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好。好。老婆子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帮小溪你把它绣完。”

      接下来的日子,破败的“锦瑟”工坊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灵魂。

      林溪换下了那身烟青色旗袍,穿上周阿婆找出来的、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她将散乱的画稿整理好,将蒙尘的绣架擦拭干净。她清点仓库里仅存的丝线——颜色不全,很多已经失去了光泽,甚至被虫蛀。上好的素绉缎更是所剩无几。

      钱,是最大的拦路虎。房租要交,最基本的丝线和布料要补充,水电要维持…周阿婆摸索着拿出一个旧饼干盒,里面是皱巴巴的几百块钱,是她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棺材本。

      “阿婆,这个您收好。”林溪心酸地推回去。她翻遍了自己的包和那个旧荷包,原主留下的现金寥寥无几,几张银行卡不是被林家冻结就是余额为零。唯一值钱的,是手腕上那只沈家“标配”的钻石手镯。她毫不犹豫地摘了下来。

      “小溪。这…”周阿婆急了。

      “身外之物。”林溪眼神平静,“换工坊的生机,值。”她委托周阿婆悄悄找老街坊介绍了一个靠谱的二手奢侈品回收商,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卖掉了手镯,换来了两万块救命的启动资金。

      她用这笔钱,咬牙交齐了拖欠的房租,堵住了房东喋喋不休的嘴。
      剩下的钱,精打细算地购买了最急需的、品质尚可的基础丝线、染料和几块素绉缎坯布。又添置了一些最基础的照明设备和一个二手小电炉——老房子的冬天,阴冷刺骨。

      正屋被简单收拾出来,成了工作间。巨大的绣架被重新架好,蒙尘的灯泡换成了更亮的节能灯。林溪和周阿婆就挤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开始了与时间、与贫困、更是与技艺极限的赛跑。

      林溪拥有前世的顶尖设计审美和对工艺的深刻理解,但苏绣的具体操作,尤其是母亲留下的“针神录”中的顶级技法,对她而言是全新的领域。周阿婆就是她最好的引路人。
      老人家眼睛花了,手也抖,无法完成精细的绣作,但她浸淫苏绣一辈子的经验、对针法口诀的深刻记忆、对丝线色彩搭配的敏锐直觉,是无价的宝藏。

      “套针要‘齐’,排针要‘匀’,水路要‘空’,晕色要‘润’…”昏暗的灯光下,周阿婆坐在旁边的小凳上,眯着眼,用苍老而缓慢的声音,细细讲解着每一种针法的精髓和禁忌。她枯瘦的手指,会笨拙地在布面上比划着落针的位置和丝线走向。

      林溪则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古老而珍贵的知识。她坐在绣架前,手指捏着细如发丝的绣花针,全神贯注。
      起初,手指被扎破无数次,针脚歪歪扭扭,丝线打结,配色僵硬。前世操控设计软件、绘制精密图纸的灵活手指,在驾驭这细小的绣花针和柔软的丝线时,显得格外笨拙。

      挫折感如影随形。尤其是在尝试“幻影叠波”中最难的水波倒影部分时。既要表现出水流的透明感和动感,又要精准地绣出水中扭曲摇曳的桃枝花影,还要保证双面效果一致且精美。这需要同时对光感、空间感和丝线物理特性有着超凡的掌控。

      一次次的失败。绣了拆,拆了绣。珍贵的素绉缎坯布上留下了一个个细小的针孔。林溪眼底熬出了血丝,手指上缠满了创可贴。周阿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只是默默地给她倒上一杯热水,或者递上一块自己舍不得吃的糖。

      “歇歇吧,小溪,别熬坏了身子…”

      “没事,阿婆,我再试一次。”林溪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眼神却依旧专注而明亮。

      她不断地调整丝线的捻度、劈丝的粗细、针脚的疏密走向、颜色的过渡层次。她将前世对光影和空间的理解,与周阿婆口述的“针神录”心法相互印证、融合、创新。
      寂静的深夜里,只有绣针穿过布帛的细微“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雨声。

      时间在指尖流逝。卖手镯换来的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购买更精细的丝线和染料。生活拮据到了极点,林溪和周阿婆常常就是一碗清粥配咸菜。但工作间里,那幅《春江水暖图》却在一点一滴地焕发出惊人的生命力。

      桃花愈发娇艳灵动,仿佛能闻到幽香。水波荡漾,清澈见底。
      最难的水中倒影部分,在林溪近乎自虐般的反复尝试和顿悟下,终于有了质的突破!她用极细的劈绒丝线,以“虚针”和“滚针”结合,辅以微妙的留白和色阶过渡,在小小的方寸之间,竟真的绣出了水波流动、花影摇曳的梦幻效果。
      而且正反两面,水波纹路和倒影图案竟巧妙地呈现出不同的视角和韵味,真正达到了“三异”的神奇境界。

      当最后一道水波纹路在她指尖下完美收针时,窗外,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