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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皮囊(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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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楚河从床上起来,身旁的戚少正还在呼呼大睡。
纵使戚少正头发乱得像鸡窝,眼角貌似还糊着分泌物,嘴角有一道亮晶晶的疑似口水痕迹,但任何一个人看了戚少正的睡脸,都不可能昧着良心说这个人不帅。
而敬楚河自己则有些寒碜。
卫生间镜子中是一张白胖发面的脸,眼睛被挤得小小的,努力瞪大了反而更可笑。一个大鼻子上架着一副普普通通的眼镜,因为度数高的缘故,显得眼睛更加小。
任何人对敬楚河的第一印象都是,那个戴眼镜的白胖子。如果是了解他私生活的人,一定会另外补充一句,并且着重强调:但是他男朋友是真帅啊。
这进而引发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那就是戚少正怎么看得上敬楚河的?
不论女人还是男人,异性恋还是同性恋,当一对恋人容貌差距极大的时候,总会令人下意识假设,其中一个长相欠佳的一定很有钱吧。
然而敬楚河只是个公司文员,赚得比在大厂里干软件开发的戚少正少一半还多。敬楚河一年算上年终奖都不到八万块钱,戚少正一年保底有三十万。
敬楚河家里也没什么钱,母亲和父亲都是双职工,且都退休了,完全排除了他包养戚少正的可能。
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正如千人千味,有的人爱瘦子,有的人爱强壮的肌肉,有的人爱毛发旺盛,那么有的人爱一块白白嫩嫩的肥肉也不是那么没有理由了。
而戚少正不过是口味有点肥腻。
有一回戚少正被人叫去喝酒,刚好就说到他的感情生活。
“怎么就没人觉得我喜欢的是人的内在呢。”戚少正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倒是难得严肃,然而在卡座里的狐朋狗友全都笑得前俯后仰,使得戚少正的严肃反而像是某种剧场中的表演,进行某种反讽。
“骗骗哥们可以,别把自己给骗了。”戚少正有个朋友,就坐在他旁边,名叫狄一宇。
狄一宇拍了拍戚少正的肩膀,说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收钱当鸭子了。”
戚少正无语地说:“你搞笑来的吧?我跟他的房租都是我出了三分之二,你在这里放屁。”
“草,不是吧你。你还不如承认你被包了,这样好歹不会让哥们对你的审美产生怀疑。”狄一宇说,“说真的,你家那位身高和体重看上去都快一比一了。咱也不是歧视哈,主要是,这看着也太猪了。你怎么下嘴啊?你俩上床吗?”
“行了,适可而止啊。”戚少正表情很有些不悦,将酒杯往桌上一搁,冷笑道,“说话别那么损。”
狄一宇做了一个把嘴巴缝上的手势,接着又换了另一个八卦话题。
每一个在圈子里混的人都像一本八卦大全,上面什么精彩刺激的事情都有,而且更新频率极快,在古代多少能当个江湖百晓生第二。因此很快把这帮人关于戚少正私生活的探究欲盖了过去。
敬楚河对着镜子看了就那么一会儿,连自己都觉得眼睛疼,就不再看了。
他先去洗了个澡,接着又洗漱刮下巴上短短的一点胡茬。
大部分胖子都容易出汗,一出汗身上多多少少都有味,敬楚河又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一天早晚洗两次澡,办公室还放了一套备用的衣服。
正常体型的人和一个胖子放在一起,如果二者都是陌生人,前者坐在旁边的厌恶感是零,后者可能会浮动上二三十,如果又脏又油,那就直接达到百分之百。
社会的高水平道德共识表示不要歧视胖子,不过这种共识可管不了每个人内心的第一反应,也不管不了人类与生俱来的对外表的狂热追捧,但至少做一个不会把歧视说出口的伪君子已经比正大光明的嫌恶强了很多。
敬楚河衣品不差、爱干净、发型也打理,把除体型外所有能做的都做了,不免有一种越努力越心酸的感觉,仿若东施效颦。敬楚河离开洗浴间时眼角又瞟过了那面镜子,难免露出一副自嘲的脸色。
敬楚河准备出门上班时,戚少正刚好也醒了,正躺在床上发愣。
刚醒来戚少正就像块木头,灵魂还没有回到躯壳里。他还不着急,因为他上班十点半,下班九点。
敬楚河在卧室门边说:“我走了。”
“拜。”戚少正对着敬楚河有气无力地说道,他连手都不能抬起来一下。敬楚河轻轻掩上门,这就走了。
戚少正看了眼手机,发现自己还能再睡一小时,他立马幸福地投入了睡眠。一觉睡到九点半不得不起床上班是痛苦的,但八点醒来发现自己还能睡一个半小时则是幸福的。
直到闹钟响了五遍,戚少正才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
他草率地在洗手台前抹了把脸。台面上的洁面乳、剃须刀、牙刷杯牙刷、护手霜之类的洗护用品在托盘上被敬楚河摆得整整齐齐。
戚少正本身是对这样的排列不太在乎的人,拿起来用完就随手放在任何一个方便的地方。只有敬楚河才会每次都整理,还会把台面上的水渍都擦干净。
久而久之戚少正也养成了原路放回去的习惯,并且时不时也注意台面卫生。尽管敬楚河从来不会对戚少正说什么,但把好好的东西弄得一团乱,戚少正多少觉得不好意思。
敬楚河还有个特别好玩的地方,戚少正在把牙刷杯放回去的时候想到,敬楚河每次先回到家(如果不做饭),必先是洗澡换睡衣。
卧室里的床是坚决不能在没洗澡的情况或穿外衣的情况躺下的。戚少正每次加班特别累都想直接倒在床上死了算了,敬楚河可以容忍,只不过容忍的条件是他态度很好地对戚少正说:那你只能躺你自己这边。
两个人就像楚河汉界一样把床划成两半,戚少正就说这是人如其名,他觉得敬楚河这个名字简直是太对了。有的人让人觉得姓名跟本人对不上,而有的就特别合适,戚少正认为敬楚河就是后一类。
当然,这个世界上这样思考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不会认同戚少正的看法。总觉得敬楚河这个名字一听就是个帅哥,还是那种高智商人才。又高又帅,还戴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结果一看真人竟是个白白胖胖的家伙,除了白之外,剩下的没一个对上期待。免不了大失所望,觉得这名字简直是诈骗。
有一次,戚少正加班回来,仿佛烂泥一样瘫倒在自己的床那边,撒娇说,哎呀我太累了,真的不想洗澡了。
敬楚河看戚少正真是累坏了,就同意他不洗澡的请求,说:“那我拿个毛巾给你擦擦吧。”
于是,戚少正仿佛一个瘫痪病人一样,在床上接受了敬楚河无微不至的擦洗和翻身擦背服务。
敬楚河连□□都擦得几乎要给戚少正抛光一样,把戚少正伺候得毛骨悚然。
戚少正几乎可以预见自己因为常年加班导致脑溢血偏瘫,敬楚河细心周到的照顾场面了。从此之后,戚少正再累都坚持自力更生去洗澡。
如果戚少正在上班,突然对着跑程序的屏幕露出奇怪的笑容,多半是他的思绪已经漂移,想到了什么关于敬楚河,或关于其他东拉西扯的好笑的事情。
戚少正特别讨厌上班,要不是为了赚钱,他连上班两个字都不想挂在嘴边。
他每天到了公司,和领导打招呼完,就喝一杯公司的速溶咖啡。紧接着的活动去带薪拉屎。能在公司上就绝不再在解决。他甚至有一个团队作战的坑友,就是他左手边工位的同事。
他们上厕所专门到楼上去,那里的新部门人还没招满,因此厕所使用频率低,设施相对较新。
并且他和坑友上厕所也有讲究,往往是一前一后去,一个上完了另一个才去,有时候领导没事找事过来检查,驻守的坑友可以帮忙解释几句:小戚人已经来了,就是肚子不舒服,刚刚去上厕所。
戚少正中午的饭友不是他的坑友。因为他的坑友每天都点外卖,点小碗菜。戚少正说这全是料理包。坑友说料理包就料理包,他多吃点还能早点死,这个世界上早点死反而是福气。
“倒不是死不死的,主要是不好吃。”戚少正说。
他对饮食还是有点追求,不能容忍自己天天点差不多的外卖,畅吃预制菜让自己的血糖血压血脂全面升高,最后沦落到上面提过的,被敬楚河当成中风病人照顾的结局。虽然戚少正坚信,敬楚河绝不会像普通护工一样甩自己巴掌。
“咱公司的食堂也不行啊。”坑友一边说,一边往嘴里扒拉着外卖送来的鱼香肉丝盖饭,”什么芒果烧排骨,小番茄炒鸡肉,真是见了鬼了。“
“这起码能看出是食堂大师傅发挥了聪明才智现炒的。只不过食材是昨天剩下的自助水果。”戚少正淡淡道。
他每天上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就是看看食堂师傅有没有新发挥,然后就是端了盘子和饭友一块吃,开吃之前还煞有介事地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敬楚河,让他看看自己每天都在公司里受的什么精神折磨。
戚少正的饭友看他又在拍照片,就说:“你每天都给女朋友打卡呢。”
倘若他的饭友知道戚少正的女朋友实则是个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八的男人,估计从此再也不会和戚少正一张桌吃饭,唯恐自己被传染上同性恋病毒。
“对啊。”戚少正说着,品尝了一瓣糖醋里脊中的橘子。
敬楚河回消息的速度还挺快,发来了一张鸡胸肉沙拉的照片,是他头天晚上准备好的。
看到敬楚河只能可怜兮兮地吃草,戚少正的心态平衡了很多,嘴里的糖醋里脊橘子也没有那么难以让人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