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情曲》陆灵君

1、挽情曲

　　昔年太和山下的花开了，一簇簇开满山路两旁。

　　山花烂漫，就是如此？

　　昔日，雨过黄昏，花园中，你的身影翩若惊鸿，恍若谪仙。

　　昔日，你面容洁净，眉目俊秀，极为年轻。

　　昔日，我们暗自许下誓言，非君不嫁——

　　到头来……无非是个大笑话。

　　太和山上——烟雾缭绕的厅堂中，两个妙龄女子相视而笑。“呸，我说世间怎么会有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原来真是个女子！”首先发笑的女子声音清甜柔软。接着另一位红衣女子也噗嗤一声：“呵——我还道辗转这么多年，终是遇见良人了！”

　　当年园中的惊鸿一瞥，却道是两位女扮男装的少女。

　　双方笑着，眼中的遗憾却是流露无遗……

　　红衣女子掩饰的站起身子，抱拳道：“既然是个误会，那我便回千夜楼了。”

　　“雪薇姑娘，我送你！”娇俏女子也起身，与之一道。

　　出了门，便见下山巅的道路婉转延长，见头上风轻云淡，血薇不禁问：“山花要是开了，可美？” 槿华连忙答：“当然，每逢阳春，这太和山的花便争奇斗艳的前后开放，满山遍野，山花烂漫。”话完，只见雪薇带丝英气的容貌有着点点黯然。

　　因为她……从不曾看过漫山遍野的花海。

　　当两人走到了山口，看着前面的分岔路，雪薇知道她们得分开了——

　　为何一开始自己冲上山找上山怎么就没想到自己的身份不宜露面？

　　她是千夜楼的杀手，江湖重金缉拿的刺客。

　　是情在作祟吧！

　　以为自己当日花园见到了可依靠一生的良人，现下，果然是一场荒唐梦。

　　山花开了好不好看也只是找不到话题随口的一问，她这种人，双手沾血，怎么配看到人间的春天。

　　罢了，分别也好，也许将来会相遇，也许不会。

　　但是名门正派的槿华是不能与她有瓜葛的——

　　“我的师父是千夜楼的主子，我便是她的第一杀手。常言说滴水之恩应得涌泉相报，她待我不薄，我想我这一生都得为她效命了……”

　　这样说，槿华会明了吧！

　　“我说你的人生真是无趣呀。重在享受嘛！别弄得自己死气沉沉的，干脆这样~待哪年开春之时我在这等你，我们一起看人间的春天！” 槿华性子调皮思想单纯，也不曾想过千夜楼是什么杀手又如何，只知道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而她就想跟她在一起。

　　雪薇眨了眨眼，一起看春天？

　　真是令人心悸的一句话呵！

　　“好，一定。”

　　音落，便是分道扬镳……

　　两年后——

　　江湖各大门派汇集一堂，众人你一句我一言闹得热火朝天，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出面制止这场骚动。过了半响，只听窗外一阵悠扬的琴音，大家慢慢平息了，顺眼望向门外，只见浩大的瀑布旁有一白衣女子翩然落下，身后是一通体莹白的七弦短琴。

　　“我道是何人，原来是素有‘月下飞雪’之称的付槿华付姑娘！”群众有一人如此说，这话倒是点明了来人的身份，槿华点头，清灵的脸上漾出一抹浅笑道：“小女奉尊师无涯子之命前来此地参议歼灭杀手们千夜楼一事，但见前辈们的讨伐会议中压根没小女插足之地，小女便擅作主张抚琴吸引大众关注，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一番说辞既自报家门又有德有礼。

　　一干道貌岸然的江湖侠客们不仅也有模有样的大袖一挥，“不知姑娘有何妙计？”

　　“呵呵……妙计倒是没有，不过千夜楼的杀手也不是省油的灯。”银铃的笑声轻柔悦耳，其中一老者抚了一把花白胡子，沉吟：“我听闻付姑娘曾在两年前跟千夜楼的第一杀手雪薇有着深厚的交情。”

　　此言一出，众人又开始讨论。

　　槿华便慢慢的往门外退去。直至门边才大呼一声——

　　“哎呀呀，我瞒不住了，雪薇，剩下的你解决，我撤啦！”

　　“什么？血微在这？”众人还来不及去抓逃窜的美人，就见大堂上早以沉溺在一片微红的薄雾中，不知谁人喊出声：“不好，勿吸气，那是血毒——”

　　京城热闹的大街上，旁边一家玲珑客栈中，槿华翘着个二郎腿吃着小菜，望着身边蒙着黑纱的女子，轻轻问：

　　“我说你呀，够忘恩负义的，我次次带你去围剿那些要诛杀你们的江湖联盟，你倒是啥时候满足我好奇心带我去你的地盘溜达几圈啊！”

　　黑纱女子自是血微，她附她耳边道：“这个事情我先谢过了，放心吧！我已与师父联系过了，因为千夜楼地势神秘不曾有一个外人知道，所以~~我也很难办呀！”

　　“什么难办呀，你就是不乐意我去了！”

　　“哪有呀~你是不知道我师父那人多难说话，快点对我好点，我就再加把劲！”血微经过两年来受槿华性格影响不禁也开起玩笑放下了严肃的神色。

　　“唠，鸡鸭鱼肉——我可全搁你面前了，你看我眼前这碟是啥，小葱拌豆腐！你敢说我对你还不够好？”槿华赌气的说，顺眼瞄了一下雪薇眼前的佳肴，顿时唾液三千尺。

　　“得得得，瞧你那出息。想吃就夹，最后还不是我给付账呀！”

　　正当槿华扒饭扒得起劲时，雪薇眼尖的看到广浩苍穹一只信鸽掠过，忙伸手摸出三支银针射向鸽翼。那信鸽受伤便急急往下坠，雪薇红唇一勾，往窗外扬袖，居然那么巧的接下了白鸽。将之按在桌上，槿华不知详情的拍着巴掌道：“还是雪薇想得周到，知道咱这桌鱼肉欠一野味。”雪薇白她一眼，迅速扯下鸽子系于脚上的信笺。

　　槿华只才反应过来，伸个头过去左右张望，嚷着：“写着什么？哎呀，你遮住啦！”雪薇收起，不理会槿华翘起的粉唇道：“你高兴了！”

　　“都没看见，不高兴！”说到这，槿华的唇是翘得更高了！

　　“嗯~义母答应了，让我明日便带你启程去千夜楼。”雪薇卖关子的一笑。满意的听到槿华参杂欢乐的惊呼声——“耶，真的——！！！”

　　事后，两人便一路潇洒的看山看水，颇为逍遥的来到了千夜楼。

　　曾经在槿华心中，幻想过千夜楼的多种模样，却没想到这深藏在幽暗深谷中的千夜楼却是如此清灵美丽，月夜下的千夜楼外被九弯瀑布包围，那瀑布犹如九条白龙吟游天际，乍起的水雾泼得千夜楼外观恍然如梦。正在她发愣之际，雪薇取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原来月下飞雪付槿华姑娘也有这等傻愣愣的表情！哈哈哈哈……”

　　槿华叉腰，她可不丢面子的回道：“那又是谁没见过太和山的花开景色呢？”“不跟你闹了，我义母脾气不好，咱们千万别让她老人家等急咯！”雪薇说完，一把拉过槿华的胳膊便往楼中走去！

　　看着雪薇第一次露出兴奋的表情，槿华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雪薇按捺下心中的欢喜，真没想到师父会答应她的要求，千夜楼的位置没有任何外人知道，那都是因为义母不相信任何人，现下义母同意槿华的到来是不是也表示对槿华好奇呢~依槿华热闹乐观的性子，她想，师父一定也会喜欢槿华的，这样一来，她跟槿华来往时义母也不会多加干涉了！

　　这个时刻真可谓是雪薇最高兴的时刻了……

　　大殿上，烛火通明，月华静静洒下，红毯上又一道被月光拉长的影子，槿华望去，就凭这一道影子她便知道，这——便是千夜楼的主人千御影了！

　　雪薇首先出声：“师父，雪薇回来了，这位便是我的挚友槿华。”

　　只见那人影有丝僵硬，慢慢地……进了。

　　槿华惊呼自己眼前看到的绝代美人，来人素发披肩，面颊犹如美玉。这分明是少女的年纪怎么会是雪薇口中的义母呢？

　　似是明了槿华眼中的诧异，千御影出声：“月下雪微轻。付谁？不得槿华情也！”

　　“呃……”槿华眼中布满疑惑，前辈在念什么？倒是雪薇脸一红，马上开口：“师父，我想带槿华回房歇息，可以吗？”

　　“当然可以，好好休息。”千御影点头，见两人离去后，目光深沉。

　　雪薇急急的带着槿华回到自己房中，槿华便开口了：“你师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呀？月什么的……就有我名字的那个！”

　　“没什么意思，你累了，歇息吧！”雪薇的语气显然有些慌张。槿华也不再想的趟在床上转头睡去了！雪薇这时才平复心情，有些埋怨师父为何把那话给说了。

　　那——一直是她心头的秘密呵！

　　翌日。千御影跟雪薇还有槿华在最高的楼阁上下棋。

　　“雪薇，你心不在焉。”千御影取黑子落下。雪薇一震，倒是她身边的槿华发话道：“千楼主，小女想问一个问题。”

　　“请说。”

　　“为何小女自打来了千夜楼，除了楼主以外未曾见到其他人呢？”

　　听槿华一说，雪薇也暗自惊讶，是呀，她这次回来未曾看见其他同门子弟？“最近天下乱得很，有人买命自有人卖刀。本座的属下都分配任务执行去了！”千御影解释完后又对雪薇道：“况且，再过半月便逢中秋，雪薇好比我的亲足，自然就留下与我好好聚一聚。”

　　原来，是这样呀，雪薇心中呼出口气，刚才还在着急杀手们都有任务，自己却坐在这跟师傅对弈。

　　槿华懂事的点头，见一师一徒相处融洽也不想打扰，便道：“多谢千楼主解答小女的疑问，小女有些身子不适便先下去休息了！”

　　话刚落音，雪薇起身，惊奇的盯着槿华：“身子强壮同一头野牛的你会不舒服？要不要我陪……师傅，你……！”本想同槿华一起走却被师傅按住肩胛，暗中，有力道把她强压在座位上。不明所以的看向一脸淡漠的师父。

　　千御影沉吟：“付姑娘既然身子不适就多多休养吧，雪薇，跟为师再下一盘。”

　　不知何故，雪薇觉得今天的师傅有点……奇怪，转眼看向槿华，后者跟她露出个笑脸，顿时雪薇心中欣慰不少，看来那丫头装病想懒床呢！看来是没事了。便开口应了千御影：“是……”

　　很久后，日至中天，千御影说了一句话，音色很轻，但透出一股诡异的味道。

　　“你，很相信付槿华？”

　　师傅……怎么会这么问呢？雪薇眨眼，但点头道：“跟她在一起，很有趣。”

　　“就因为当初你们女扮男装引起的误会？导致你觉得她有趣。因为觉得她有趣所以你是那么相信她。”千御影静静说完，雪薇皱了眉头，声带责备的道：“师傅，是你一直不相信别人！槿华挺好的，况且她为了我的安全，经常先一步带我去歼灭那些追杀千夜楼的江湖联盟。”

　　“要真是如此，那就好！为师——忽然想念丹霞山下的一位故人，你给我带封书信给他吧！”千御影从袖中拿出书信交至雪薇手里。

　　雪薇点头道：“师傅放心，我定在中秋前赶回来跟师傅团圆。”

　　千御影听了，伸手轻抚着她垂至胸前那如云的一樶软发，柔和笑了：“真是个傻孩子！”

　　“咦——丹霞山？这这这月黑风高天寒地冻，你确定我们要今晚……走吗？”槿华头发微乱，大呼出声，这不能怪她，睡得正香被雪薇从被窝挖起来，手中捧着的是雪薇早已给她收拾好的包袱！而门口，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雪薇准备好的快马，一出房门，果然！真是响当当的汗血宝马呀！看着跃上白马精力旺盛的雪薇，槿华好想哭，雪薇诶，你办啥事都如此一丝不苟吗~人家想睡觉啦~~！“时间不多了快上马呀你，一副要死要活的神情，我得赶紧办好事，师傅还等着我过中秋呢！”雪薇说玩，双腿一夹马腹便率先奔去，槿华在后头可怜兮兮的爬上马。口中娇吟：“等我呀~~驾——！呀，你这头蠢马，跑错边了！”

　　三日后，两人来至丹霞山。

　　金秋的枫叶火红如锦。马蹄席卷着一丝秋风疾奔而至——顿时间，丹霞山的枫林是落下一阵红雨，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

　　“雪薇，你师父的故人是谁呢？”槿华喝住嘶鸣的□□枣马，转头询问。雪薇一个翻身便下了马，手指指向山腰处说：“那人居于丹霞山碧落池旁边，曾是江湖极有名望的一位先生，号上善若水。”

　　“上善若水？莫非就是十年前名扬四海的三公子！”槿华有丝吃惊，只见雪薇点头又道：“嗯，当年的先生德高望重剑倾天下，然而如今亦是为情之一字醉生梦死。”听完，槿华也下了坐骑跟雪薇一起牵马步行而去。

　　山腰处，有三人对立。

　　槿华暗自扯了扯雪薇的衣袖引得后者看向她。“我说，这真的是三公子吗？怎么那么……邋遢呀！”雪薇连忙挤眉弄眼：“嘘！先生一人久居深山，自然不在意外表啦！”

　　“那两只兔子，你们可相爱？”醇厚的男音响起，只见那男子披头散发，满脸憔悴的胡渣，手里还挽着两个酒罐的系带。现在正一边看信一边用晶亮幽黑的眸子打量眼前的两人。

　　槿华跟雪薇两人身子一僵，顿时脸红得如黄昏的云彩。愣愣地看着上善若水，哑口无言。

　　前辈……好直接呀……

　　“这个……”这个让她们怎么回答呢？雪薇只感觉什么都乱了，不论是思绪还是心。槿华过了一阵回过神定心问：“三公子此话何意？”

　　上善若水负手而立道：“鄙人说话直来直去惯了，倘若你们相爱——那么你们此后便一起游山玩水莫要再管江湖之事，倘若不爱……便各归各位，哪来的回哪去！”

　　两人听了这话，便是面面相觑，再也无言。

　　当日黄昏——

　　本是走在下山道路的雪薇开口跟槿华搭话：“槿华，你说这……像不像当年我们太和山见面之时，下山的那个景象。”

　　槿华显然没听到的兀自低头沉思。

　　雪薇不禁又轻唤了一声：“槿华……”

　　还未得到回应呢，雪薇也思考起来，上善若水为何这么说呢？难道……那封信，师傅写了什么！对，师傅一定在信中写了什么。

　　这条线索让雪薇皱眉。好奇、怀疑、想一窥真面目的心思吞没了她。“槿华，你等着我，我要再去找先生问话！”

　　说完，雪薇调转马头上山去了。

　　剩下的槿华若有所思的看着雪薇那红色的丽影，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她一咬牙，策马奔腾，下了山——

　　夜中，星光散漫。

　　新月挂在空中，冷冷清清……原来，它是如此地孤寂。

　　雪薇动弹不得，看着上善若水孤傲的身影，手中的信封早已被她揉捏地不成形。泪滴轻落下脸庞，沾染着白玉的手背……

　　“我知道你会去而复返，也知道你的来意是你师傅的信！”

　　上善若水仿佛是意料雪薇由此举动，他就把信往她面前一丢，兀自喝起酒来——口口烈酒，他的声音满是沧桑：“来时丹霞去时丹霞——易散难聚哟……”

　　在他悲彻的声音中，雪薇急急打开了信，只见上书：

　　先生亲启：

　　本尊掌管千夜楼数年。欲在两年前金盆洗手，然而道道不容本尊此举。正派那厮无耻之徒硬是扬言讨伐千夜楼，故而选出一谋士前来挖掘千夜楼的方为所在好一举歼灭。本尊老了，确实低估了那一谋士，本以为担任谋士一职的是名男子，没想到世事难料，居然是一聪慧狡猾的女子——付槿华。

　　正在本尊发现这个真相时，却感言为时已晚。本尊说过，十几年前在南苗本尊跟一邪狂产下一女，取名雪薇。然，江湖凶险，未曾泄露她的身份。只是这孩子对外人冷淡如冰唯独对付槿华热情如火。原来情事，正如先生所言是永生的梦魇。

　　作为谋士，定是对本尊不利。

　　小女雪薇已经告诉付槿华千夜楼的位置以及人脉。以防万一，本尊把所有人都谴了出去。看来，此回怕是凶多吉少了！此信也当是本尊与先生的最后联络吧！

　　至于雪薇，本尊不希望她再回千夜楼，请先生帮忙照顾。本尊不想干涉她爱的是男还是女，然，雪薇就爱她，槿华却心不定情不明，还望先生探听……算是本尊唯一为女儿做的事，可行！

　　千御影笔

　　“点你的穴道，也是为你好！你的母亲这是在保护你。”

　　上善若水冷冷的说完便又是一口烈酒。

　　雪薇再也忍不住地哭出声——

　　“槿华——你不会就这么狠心是吧——”

　　……

　　千夜楼一夜之间被人剿灭。

　　这一传言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莫说千夜楼那么神秘，但还不是被找着了方位，真是邪不胜正呢！”“看来武林出奇才，这个事件中的谋士可谓顶负盛名啊！这谋士先是跟千夜楼的第一杀手雪薇走近，后而欲盖弥彰的带雪薇去消灭一些小联盟，取其信任，然后在得到杀手门的准确位置之时以雷霆不及的速度将之剿灭，真是快、狠、准！”“那位谋士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个女人。”“我说你怎么能忘记，那名谋士便是‘月下飞雪’付槿华呀——话说那雪薇也真是个蠢娘们，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出卖了整个千夜楼——哈哈哈哈哈，这样我们以后可以安心大睡了！”

　　胡说……他们是胡说……“闭嘴，你——”雪薇本要喊出声，却被厚实的大掌堵住口鼻。上善若水一把拉下雪薇，姿态慵懒醉语糊弄的道：“我偏要说……嗝……小二，再给爷打两壶好酒——”

　　酒馆中众人见只是一醉汉跟一姑娘闹而已，便又继续自己的话题了。

　　上善若水把雪薇带离后一脸铁青，暗自叮嘱：“千夜楼被剿灭，承不承认在你，我只想告诉你，千御影死了，你的众多同门也纷纷落网，而你——真是幸运，漏网之鱼，且永远不会被抓！”

　　“为……为什么？”雪薇泪眼婆娑的看着他。

　　男人一笑，“你先知道答案的话，就去找付谋士吧！记住一点，万万不可报仇！”

　　雪薇听后，立刻上马绝尘而去。不报仇？不可能——

　　太和山屿，寒冬积雪。

　　付槿华一袭轻裘独坐山崖间，径自抚琴不畏严寒，天，下起细雪，早已将那雕满花纹的琴面覆盖。她满面漠然，丝毫不动容，因为怕只要露出一丝情绪，她戴了几个月的面具将瞬间瓦解。

　　她……后悔了！

　　后悔担任这次事端的谋士。就因为此举……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正想罢，突听身后传来熟悉又冷漠的声音：“付槿华——你还我娘亲性命——”

　　转头——

　　红衫，长剑，青发，美颜。

　　“雪薇……”槿华开口，声音带丝颤抖。她真的来了！不过，看这模样，想是今日……便要与之阴阳两隔了吧！她终于——来寻杀母之仇了！

　　“莫要喊我之名，你——不配！”雪薇怒诉，话音一落便是一剑刺来，槿华本能的躲开。雪薇见她这样，不禁更怒了“哈哈哈哈——付槿华，你倒是小人当得够劲，我信你如此久，到头来你把我害得凄惨不堪！——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槿华见来势汹汹，不禁也取出长剑抵挡。

　　刹间，剑光雪影，卷起一方风云色变。

　　“禀师父，师妹在跟一女子交手！”槿华的师门中，早有人偷偷报信，无涯子白眉一吹，淡淡的道“与何人为难？”那报信之人喃喃：“来者不认识，不过师妹看见来人喊了句雪薇，我怕是……。”

　　这时，无涯子眼睛射出一道亮光。摆手示意：“召集太和山附近的众位正道人士，告诉他们，千夜楼的事还没完！”

　　见那人走后，无涯子才看向窗外，暗自咬牙，槿华这丫头居然骗他！当日他们一个联盟剿灭千夜楼时，他问过槿华，千御影的心腹杀手雪薇在哪——

　　槿华当时的回答是……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正在打斗中的两位女子，其中的槿华眼尖的发现急急下山的男子，顿时暗叫不妙！忙的倾尽力气一把握住雪薇的手腕将之一扯，雪薇自然落入槿华的怀中，“你这是——”雪薇不明此举，槿华凑前在她耳边细语：“你——马上给我下山，不然来不及了。我知道有条下山的捷径且难以被外人发现，你快跟我来！”

　　扯着雪薇纤细的手腕，槿华脑海中的念头就是将雪薇带到安全的地方，然而——肩胛忽然一痛，红色的血珠子……瞬间染红了身上的白狐裘子。

　　“你到现在，还有什么计谋！还不够吗？”雪薇的心，感觉被撕裂了。看着槿华红了一片的背脊……泪水也在瞬间落下。槿华喘气……不说话不转头，只是一个劲的拉着雪薇走。雪薇见她如此，又惊又怒的继续补了槿华一刀——为什么你不回应我？为什么你不看我的眼睛？你究竟在想什么？

　　手，在颤抖着……要不要刺下去？

　　槿华的眼前，忽黑忽亮，血，还是流得太多，让她几乎晕眩。像是走了千万年的时光……槿华拉着雪薇来到一个峭壁旁，这时她才转头，对着那双含着埋怨又心怜的复杂双眼说：“以你的武功，应该可以从这下去！我不能陪你了，以后你……改名换姓，莫要再出现于江湖——”雪薇看着那条附在山壁的小道，虽说凶险，但确实可以很快下山，槿华究竟在想什么？“为……为何……你要……”雪薇都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了，只见槿华忽然往雪地上一倒，“槿华——”一声惊呼，雪薇连忙接下摇摇欲坠的槿华，见她脸色苍白，又看看自己接下她的手那满眼的血红……

　　她……伤她太重了！

　　槿华痛苦的睁开眼，厉声道：“你快走——再不走，就会有人来杀你！”

　　“槿华丫头，你居然骗了为师——”回答槿华的，不是雪薇，是站于两人身后的老人无涯子，以及一群江湖人士。

　　槿华见到此阵站，顿知是大势已去。

　　不过所幸这小路除了她无人发现，自己，是没有力气走了，至少把雪薇……

　　“杀了那心狠手辣的千夜楼杀手啊！”萧然的雪又下了，是谁的一声令下让所有人骨子里的血液疯狂，不重要了……槿华抓紧雪薇的手：“看，我再也不会骗你了！所以，你走吧……”

　　“我不走，让他们杀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在她孤身一人，在她亲手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人的时候，她早已……对世间绝望。

　　槿华见她生无可恋的模样，心下恼怒，脑海忽然浮现师傅当日问起自己：“剿灭了千夜楼，可惜却漏了雪薇！”她当时走想前对众人开口：“雪薇，我已经把她杀了，不要怨我自作主张我亦只是怕夜长梦多，再说我都把千夜楼的位置准确的告诉了大家，难道我还会欺骗大家不成？”原来师父……早就对她起了疑心……然而，当日她的决绝可不是想看到今日这副表情的雪薇，你要是如此，我当初的牺牲又算什么？怒火一起便开口大喊：“你，你这个笨蛋！我好不容易……我好不容易隐瞒了你的存在，告诉我师尊告诉所有人说你已葬身我的剑下，你为何还要出来抛头露面？算我求你，你什么都应我的不是吗？我求你——快走！”一席话言语激烈，不禁带动了伤口，槿华胸腔起急切伏，竟呕出了几口鲜血——雪薇听完，傻了……

　　难怪……难怪上善若水把她放出来，还让她来找槿华……

　　难怪，他要她别报仇，因为槿华——

　　“千夜楼被剿灭，承不承认在你，我只想告诉你，千御影死了，你的众多同门也纷纷落网，而你——真是幸运，漏网之鱼，且永远不会被抓！”

　　这……就是答案？

　　槿华居然是如此微妙的保护着她——

　　顿时，涕泪俱下，先说话却被颤抖的舌头给搅糊，开不了口……泣不成音……“我……我……”

　　她懂的她懂的，千夜楼是那么让人愤恨，母亲，确实做得很过分！若真是上天的意思，以命抵命，顺了轮回应了报应……然而，再如何不堪外人言道，母亲终究是自己的母亲。槿华，终究是那个谋士——怎么办？应该怎么办？

　　“我，我在两年前，看到你时，就想要你……男也好女也罢，所以，我想灭了千夜楼，再把你占为己有，看，我做到了！是不是，杀手的身份……根本不适合年轻的你！曾今而后，要为自己活，找个真正的良人，生几个孩子，过平凡的日子！”槿华笑了，恍惚中，雪花是否落在了她的眼睛里，为何周围的事物都那么模糊了，唯一的……清晰的，是你的脸——

　　“啊——”雪薇还在动容解释中，却被一个力道推下了山壁，追来的人们看此情景大叫：“不好，那女人掉进悬崖了——”

　　悬崖，只是死里藏生的密道，是槿华救的她，雪薇忙看向槿华……只见槿华虚弱惨白的脸上带着一抹苦笑，那笑，精致美丽，犹如江水中的新月……槿华，槿华——

　　“我，我也只能送你到此……若有缘再会……到时候，别再□□……几刀了。”

　　雪薇看见槿华清灵的双眼慢慢闭上了，不，槿华——

　　会死的，这样下去槿华会死——

　　心一横，雪薇解下自己的腰带一抛，卷紧倒在山壁上的槿华的手腕，她往下一拉，槿华便落了下来，如同一只垂死的白蝶，那么轻盈的掉进她的怀里……“要走，我们一起走……”不论你听不听得到，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吧——

　　耳边听到的……是风的呼啸声，还有山壁上那些人口口声声：“跑了，那女人逃了！”“连同付槿华那妖女一起逃了——”“快射箭！那两个女人暂时被山崖的地形困住了！”为何你们一个个自称为正义之士…却是那么面目狰狞俗不可耐……为何不肯放过我……

　　“咻咻——”箭身擦过雪薇的脸颊，引得她抬眼，天呢，整个箭阵犹如一张巨网是那么快的洒了下来！

　　吾命——休矣——

　　“……不要……怕，雪薇……往那个洞口走，伤不着你的。”就在这时，耳边想起槿华的声音，来不及低头便转身奔入附近的洞口，所幸这洞口就是槿华所指的，那箭阵如雨，两人躲于山洞却是未伤丝毫，雪薇指尖发白暗道凶险。这才有时间低头审视槿华，只见槿华气若游丝，但眼中却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辉，她说：“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快！遁着山洞的深处走，没有人会知道太和山……有一个那么美妙的山谷……那个地方，是我两年前承诺你的，现在，把我的血迹处理掉，勿给人留下线索。我还不能死——我们，要……一起——”

　　就为着槿华这一句话，雪薇也恍然大悟，背起槿华，边走边把血迹给处理掉……承诺，是那个承诺吗？

　　那年的初秋，一切都发了黄，山水好旧，她那极为年轻的心是那么渴望知道春天的美，她问：“山花要是开了，可美？”

　　那年的槿华，不失娇俏，就那么单纯的回答她：“我说你的人生真是无趣呀。重在享受嘛！别弄得自己死气沉沉的，干脆这样~待哪年开春之时我在这等你，我们一起看人间的春天！”

　　我们……一起……

　　“好，一定。”

　　眼前的景象，灼伤了雪薇的眼……

　　这个山谷，覆满的是皑皑白雪，那满山的花在何处？

　　后背的衣领被热泪湿润了，雪薇知道，那是槿华的泪水……

　　“抱歉……我……算错了季节，冬天，是开不了花的……我们一起等吧！等到明年暖春，乍暖还寒时……”

　　槿华笑了，眼儿闭了……

　　“槿华……”雪薇喊出声，然而却再也听不到回应了。这……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吗？惩罚她那份不明是非的愚蠢——

　　“槿华，就快了，春天就要来了，我们就坐在这，一起等！”

　　此后，只感觉天地的色调，明了暗了，暗了明了。不知过了多久……

　　有一男子踏雪而来，他幽黑晶亮的眸子闪烁着光芒，蹲下身扫开身下那厚实的雪堆子，直到见到两张精致的容颜……男人一笑：“终于找到了，两只临死的兔子……”

　　雪薇与槿华获救了，雪薇由于严重的风寒而在床上起不了身，她脑子一片昏沉，见那烛光中的高大男人身影，迷惑道：“你……是谁，槿华在哪？”男人转过身，那是一张俊美如玉的颜色，那双深如幽潭的眸子似曾相识。

　　“你连我都忘了？看来这雪把你脑子烧坏了，付姑娘背上有两个伤口，我估计是你刺的！哎，我老早就叮嘱过你不可寻仇！你偏把我的话当个屁放了！”男人说完，便喝起酒来。那酒壶不是——

　　“上善若水！”雪薇猜出了来人的身份。未曾想到那个居于丹霞山生活懒散不修边幅的邋遢之人居然会是今日这厢风流俊美的人物。

　　上善若水点头，指向另一铺床道：“你那位相好的伤，没个几把月是好不了的！”

　　雪薇顺眼望去，见到了槿华。

　　顿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上善若水一眼看穿雪薇心中所想，道：“千御影的死是情理之中，毕竟她曾杀了南苗一族。至于付槿华，她是个孤儿，从南苗而来，其中缘由，你可想而知。冤冤相报何时了！是时候放手了！既然彼此相爱，就一起好好过吧！没有仇恨没有欺骗，去创造新的一切岂不完美！”

　　是吗？母亲……

　　抱歉……

　　雪薇痛苦的闭上了眼，过了片刻，又道：“先生为何……救我们？”

　　“我欠你母亲一份情。在我有生之年总算还上了。”

　　“原来……如此，谢谢先生了。”雪薇说完，眼皮沉重了起来，看着对床的槿华，满足的闭上了眼。

　　上天，要是世人犯了错，请一定要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在有生之年可以弥补这个错。

　　春，来了。

　　大地复苏，山水崭然一新。

　　昔年太和山下的花开了，一簇簇开满山路两旁。

　　山花烂漫，就是如此？

　　山谷中，一位白衣女子坐于花丛中央，由另一位红衣女子用象牙梳帮之梳头，她那一缕缕秀发，软若云丝。一梳又一梳，放佛看透了红尘是非，红衣女子露出笑道：“槿华，待你康复后，我们一起改名换姓过剩下的日子可行？太和山的春虽美，但我还想跟你一起去西塘看盛夏的莲池，待金秋，我们去丹霞山看枫林火红，哦！还顺便看一眼某个孤独寂寥的先生吧！要是到了我最不喜欢的冬天，我们就不出门，缩在被窝里点个火炉，囤几个馒头就够了！”

　　槿华听着雪薇甜美的声音，充满智慧的眼睛闪了闪道：“不，要是改了名，我要怎么让你再写出当年的那一句词呢？”

　　“啊……什么词？”雪薇楞了，只见槿华站起，朗声道：“月下雪微轻。付谁？不得槿华情也！”

　　顿时，雪薇脑海一片空白——

　　我的秘密，被发现了！

　　直到很多年后，雪薇想起这首不像词的词都会脸红。

　　原来……那个时候就已经被聪明的槿华发现疑点了啊！

　　我虽轻微，但莫要付了我，即使得不到你的情，我也很爱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