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归》书中人

64、第 64 章

　　今日的天似乎总也不亮，萧慕蔺跟着百里静朝着入城方向疾奔，一时也难判断时辰。
　　百里静行动速度非常快，萧慕蔺见过宋翾弄影浮霜身法，那是他所见过最快的轻功，但百里静却是全靠一双腿，他的腿上似乎有双看不见的翅膀，即使受了伤，也几可到了残影无痕的地步。
　　萧慕蔺追得着实吃力，好在入城时，百里静找入口慢了下来，他这才赶上，令他感到疑惑的是，百里静入城的方式竟与公情两人是一样的，看百里静轻车熟路的样子，似乎他一先就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
　　这是一条幽暗荒僻的夹道，借着一点天色，萧慕蔺才发觉这夹道似是借路盛都某一段城墙，这是一处隐藏在墙内的暗道。
　　能在都城坚固的城墙之中留一条夹道，真是胆大包天！
　　萧慕蔺一时都有些恍惚，那些传闻宋翾有夺位之心的谣言真是假的么？
　　眼下他也无瑕多想，紧跟百里静身后，出了夹道百来米，百里静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一时就停下了。
　　萧慕蔺把身形往一面残壁后一隐，百里静却没动，好一会，才听百里静用嘶哑的嗓音道：“高人何不现身一见？”
　　萧慕蔺正自思量，就听一道颇诡异的嗓音从上空飘来，“来了。”
　　萧慕蔺一皱眉，今夜出现的这些杀手，这人只怕是最难对付的，莫说百里静一人，就是他现在稍缓过些来，二人联手，只怕也过不去此人手下百招。
　　百里静一听这声音，整个人已蓄势待发，但片刻，他又放松下来，听他本残破的音色带着些微激动道：“你来了。”
　　萧慕蔺一愕，难道来人不是敌人？他估摸着眼下他还算安全，便悄悄朝百里静所在处窥探，不由一时愣住。
　　两个人。
　　其中一人用一件大大的斗篷将自己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只从气息探得其武学修为深厚，而另一人是——宋翾！
　　宋翾来了！
　　萧慕蔺心头一跳，他理解百里静那种终于踏实的心境。
　　那声音诡异之人也同样道：“你来了。”
　　宋翾道：“我不来，你岂不是无趣？”如同与老友交谈一般。
　　这二人认识！
　　萧慕蔺又仔仔细细看向那身披斗篷之人，他确实不曾见过。
　　宋翾眼睛看着对面的神秘人，却是对百里静道：“去吧，前方该还有人等你。”
　　百里静似是想交代什么，终是止口，他看了看眼前的路——两位高手中间的那条并不宽敞的路，抬步走了过去。
　　这短短两步路，对百里静来说却漫长如蹬万仞之巅，好在一切如常，他走了过去，并顺利地离开了此地。
　　宋翾忽然朝对面那人一施礼道：“三师父。”
　　那人掀开斗篷，露出一张白皙削瘦的脸，年岁约莫四十出头，神色和蔼，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怪异，而是平和清朗，“那晚在你府上，你就已知道是我了。”
　　“三师父数次救我性命，我如何会认不出呢？”宋翾似是不解地接着道：“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三师父为何要投童相门下，难道一国之主竟不及一国之相？”
　　那被宋翾称为三师父的人，便是三辰五星中三辰中的孟西星。
　　只听孟西星缓缓道：“我师兄弟八人，各有神通，可陛下需要的也只是部分而已，我一向平实，从未在陛下眼中，其实我又何尝在你眼中了？宋翾，你本领远超于我，但今夜我在这里，就已是不死不休了。出手吧。”
　　宋翾有些遗憾道：“我从不知三师父竟会这般想我，我不是个内藏之人，若非敬重，这一声三师父我是万叫不出口的。”
　　孟西星叹气道：“事到如今，多说何益？若你胜了，我将告诉你一个事关你命运的大秘密！”
　　宋翾若惆怅若惋惜地道：“看来我非胜不可了。”
　　二人也就不再说话，齐齐一闭眼，就已入了境。
　　孟西星出自道门，修炼清心诀，于争权夺利向来避而远之，可人心念象是为天生，自由天地尚可保存洁节之心，一旦入了名利场，日久之下，无不受其污染，纵然心宽如海，也时有小舟一叶般的欲念，何况他上有师兄，下有师弟，要么能耐要么性情皆出他左右，眼见师兄弟混得风生水起，他这清心诀也就修得艰难。
　　所以境意之中，反倒是宋翾这般俗人如鱼得水，他却是畏首畏尾。
　　萧慕蔺局外之人，自然看不清二人交手如何，却从二人周身浮动的气流察觉出宋翾占了上风。
　　可萧慕蔺并无喜色，他探查过宋翾体内真气，其中便有眼前之人的气脉，这二人以气意相斗，宋翾或许会赢，可宋翾绝讨不着好去。
　　这一文斗却还不短，只见二人衣发时而鼓张，时而内收，衣发鼓张者面上便一亮，衣发内收者面色便一暗，往复数次，宋翾衣袍忽一再鼓张不收，而孟西星则面色一暗再灰。然后宋翾睁开眼来，并无胜出的喜悦，“三师父，承让了。”
　　孟西星嘴角露出一道苦纹，是将将才生长的，睁眼自嘲道：“贪心不足，毁我！”
　　宋翾不能再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呢？转身欲走，孟西星却道：“你不想听那个秘密吗？”
　　宋翾道：“若是这个秘密将三师父置于险地，不听也罢。”
　　孟西星道：“那可是事关你的命运。”
　　宋翾笑了笑，却真的没有听下去，就此走了。
　　孟西星愣了片刻，喃喃道：“贪心害我，贪心害我。”也垂然而去。
　　萧幕蔺是在无望楼后巷追上百里静的。百里静被人拦在了那里，拦路者是个瘦高老者，看装扮似是江湖中人，那老者看样子也很不愿与一个后生动手，像是已先口头交涉了一会，百里静定是不允，此时老者的脸色已微有愠色。
　　萧慕蔺找了处地方隐身下来，听那老者道：“你我素昧谋面，更素无仇怨，实在是各为其主，不得为尔，今老夫杀你于此，也定会为你寻处安身的好地方。后生，老夫让你三招，出手吧。”
　　百里静冷笑道：“可笑！你口口声声以前辈自居，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为人手执而寻求自我安慰罢了，你若真有本事，三招于我何利？少说废话，看招！”
　　百里静眼见已到了城中，此时天已泛白，再撑一撑即可完成宋翾所托，自然不会以命相搏，他抬臂一指，数支小箭便朝那老者通身射去，而他人就攀墙而上，欲翻过左面那门户里去。
　　那老者一挥手就已将小箭打掉，一甩袖，他那衣袖不动时平平常常，这么一甩，好大一个口袋就朝百里静兜头罩来，百里静一惊，身形急退，却始终躲不开去，已然神情剧变，本就残破的嗓音显露出一种惊骇的尖锐，颇为割耳。
　　“袖里乾坤薄恨！”
　　萧慕蔺似是听师父提过这个名字，正自回思，百里静已被那口袋压得退无可退，听他绝望道：“想不到叱咤江湖的隐世高人也做了他人门徒！”
　　这极具讽刺的一句话用百里静那样的嗓音说出来更加戳人心肺，薄恨手上就是一缓，百里静得这一缓之机退到墙根处，已是面色灰白，气息浊乱。
　　可薄恨不知为何，一缓后反神色一狠，那口袋再无余地地罩向百里静。百里静仰天一望，从逐渐压下来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缕光亮，那该是今日新生的太阳吧。
　　可那口袋即将扣下来时，忽地又一缩，听薄恨惊讶地道：“茯苓老怪！”却是数只蝴蝶已钻入那口袋中——情急之下，萧慕蔺出手了！
　　薄恨无怪是世外高手，衣袖一抖，已然将蝴蝶尽数震落，落地后便化去无痕，薄恨自言自语道：“茯苓老怪没这等本事。”然后一甩衣袖，那口袋就朝着萧慕蔺藏身的地方罩去。
　　萧慕蔺已是额头冒汗，他用方恢复的一点功力催动化蝶引解了百里静之险，自己却陷入险地，眼下他就是逃也没力气了。
　　萧慕蔺本有些恐惧，但他忽很想看清楚这样的世外高人是如何用一个口袋取人性命的，就扭脸直视着那罩来的口袋。那口袋里头黑洞洞，似是深不见底，越近时压迫之力越盛，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可他越是把一双眼睁大了去看。口袋里什么都没有，但却给人无尽的恐惧，似是想象得到自己是何等惨状，似是又想象不到自己会以何等惨状死去。
　　就在他被这恐惧束缚动弹不得之时，似有利箭破空而来，一箭，两箭，三箭，萧慕蔺猛地醒悟，身体往后一撤，那口袋却也同时一撤，转向墙头之上，却有一柄开山利斧直劈而来，其势之猛、其劲之悍、其仞之利，竟劈开那口袋一丝细小的裂缝。
　　薄恨大感意外，他这口袋好多年没有破过了，不由就朝站在墙仞之上那执斧之人看去，却是个浓眉高鼻的英挺少年，不过十八九岁，在那身着文武袖的少年身旁，还有一白衣玉容的男子正挽弓搭箭。
　　他的箭与少年的斧竟逼得薄恨足下退了一小步，就这一小步，薄恨便收了手，他收手后那二人也就收手。
　　薄恨看了看二人，又看了看百里静，再看看萧慕蔺藏身的地方，忽仰天大笑，腾身而去。
　　萧慕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好奇谁人如此胆魄与气势，竟将‘袖里乾坤’都迫退，就探目一瞧，见那高墙之上，一身白衣的孟遂手挽大弓，玉面锐目，侠慨气虹，如脱凡之相，令人目眩。
　　而孟遂身边那少年手持兵器很不常见，一头为斧，一头为锤，看起来足有百十斤重，却被他那般轻易拿在手中，如乐把玩，足见其臂力与修为。
　　百里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孟先生……”
　　孟遂与那少年纵下墙来，朝百里静走来，百里静人已虚脱，起身不及，却先从怀中摸出一份用油纸包裹严实的东西递给孟遂，“他让我交给你。”
　　孟遂接过后，就让那少年带着百里静离开，离开前，孟遂朝萧慕蔺所在之处看了一眼，似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