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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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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加盖的铁锅终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开了盖,只见一蓬蒸汽升腾,只把众人的眼都遮住,但浓烈的肉香味却更放肆地钻进众人鼻腔,馋得个个咽口水。
这时一人嚷道:“等了个把时辰,总算能吃上了,邓屠户,快快上肉来!”
那光着半身的大汉闻言哈哈笑道:“龚七哥稍安,这就来。”
说着,就把铁钩伸进锅中勾出一整扇的羊排来,放在砧板上,徒手就给掰成两面,他那双手也像是铁手般不知冷热,就那么抓住就送到他称为龚七哥那人桌上的托盘中。
龚七当即撕下一块羊肉放进嘴里大口咀嚼,不住点头,吐沫横飞地赞道:“香!实在是香!”
接着,其余几桌的羊肉都陆续上了,唯有宋翾他们一桌,却见那一直守在铁锅旁的女人专用一个托盘盛了,双手捧了过来,放下时冲宋翾一笑,却也不多言,转身离去了。
那龚七眼尖,已瞧出二人不寻常,但他一个常年跑山货的商人,自然不认得大名鼎鼎的帝师,便玩笑道:“老邓,你也别光顾着你的生意,老婆也多顾顾,小心冷落久了,落到别人手里去了。”
本来,开门做生意的,免不得遇到各式各样的客人,何况是这样连个像样的店铺也租不起的小户呢?这样的玩笑,开了也就开了,少不了皮缺不了肉,也不耽搁赚钱,换着别的人,邓屠户也就一笑置之,可龚七这玩笑一出口,他便面色一变,连说“不可乱说不可乱说。”
那龚七每次跑货回来,都要来这里吃上一顿新鲜的羊肉,与邓屠户算是老熟人了,玩笑也开得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这次邓屠户就变了脸色呢?当即就打量起二人来,越看越发觉得这二人大有来头,不光那模样放眼整个盛都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的,就是那身衣裳也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正自猜测,就听门口闹哄哄涌进来十来个护卫。
在场众人本吃肉吃得兴起,见了这阵仗,都诧异地盯着那扇木门,想来的是什么人物。
只见那十几名护卫一进门便分两排立定了,接着又进来两名高壮汉子,左边的个左边脸长着硕大一块黑斑,右边的个右边脸却长着指甲盖那么大一颗红痣,端得怪异。
众人目光还落在这两人脸上,却又有一人大踏步进来,只见他约莫二十七八岁,一身绯红色长袍,头戴玉冠,腰缠玉带,右手拇指上一枚绿扳指晶莹夺目,他一进门,就伸手指引,口中十分客气地笑道:“左大侠,请。”
众人光看他这身打扮,已知非富即贵,何况还带着这般护卫,来头不可谓不大,可这样的人竟对门外那人如此恭敬,不知门外的又是个怎样了不得的人物,不由都把脖子伸长了去看。
只听‘嗯’一声,一只穿着布鞋的脚先踏了进来,再然后是一片灰色的衣摆,再然后才露出庐山真面目——一个四十多岁的灰袍客。
红衣男子在众人簇拥下引着那灰袍客在一桌空桌前坐下,然后笑道:“左大侠,你别看这地方不如何,羊肉可是一绝。你绝对想不到是何人向本王引荐的,哈哈,正是当朝帝师宋翾,那小子无论外间评价如何,吃喝玩乐这天底下可没有人比得过他。”
萧慕蔺听到提及宋翾,不由扭头去看,见被称为左大侠的灰袍客一张削瘦的长脸,眉眼十分锋锐,由着那红衣男子说得眉飞色舞,却眼也不眨一下。
跟着灰袍客的却是个书生打扮的少年,约莫与萧慕蔺同岁,背着一个长匣子,想来是他的兵器,那少年生得俊俏,却也与那灰袍客一样,眼观鼻鼻观心,端得冷酷。
这时那左脸黑斑的壮汉子低声道:“王爷,要不要清场?”
那红衣男子却望向灰袍客道:“左大侠以为呢?”
“吃个饭而已,若要那许多讲究,何不就在广厦明堂中,又何必跑来腌臜之地?”
这灰袍客言语间极不礼貌,那黑斑汉子不由就面上一怒,却听红衣男子道:“好,就依左大侠。”
那黑斑汉子只好咽下不快,转对邓屠户喝道:“羊羔两只,快快上来!”
这羊羔却是有人早订下的。这‘邓氏鲜羊’有两绝,一是鲜炖羊排,二就是清蒸羊羔,羊排每日管够,可羊羔却是要提前预定,因是小羊,每日只限定两只,多的没有,无论出价再高或是权利再大,没有便是没有,这黑斑脸一开口就要两只羊羔,只怕是不知晓规矩。
邓屠户见这帮人是生客,也知来头大不好惹,先就抹开了笑脸,弯着腰向那红衣男子几人解释了,哪知他话音未落,那黑斑脸却甩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奶奶的!你当你是什么东西!我们爷来光顾你的小店是你的福气,你只管上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邓屠户被这一巴掌打得愣住了,他见过不讲理的,却还是头一回遇到伸手打笑脸人的蛮横人,他娘子见状,忙上前连连鞠躬,再三说是羊羔已有人预订了,又一连串的赔不是。
那黑斑脸还要再连那娘子也一并要打,灰袍客身后的少年却伸手一拦,冷冷道:“羊羔而已,再杀就是,何必动手。”
黑斑脸想来早就对这灰袍客与书生心生不满,这时冷冷道:“有现成的为何要让我们爷等?我们爷公务繁忙,时间宝贵,不比凡小兄清净,若不为招待左大侠与凡小兄,如何来这等地方浪费时间?”
红衣男子与灰袍客皆未说话,似是有意让底下人斗斗嘴。
那书生依旧冷冷道:“我师父可没有要你们招待!”
黑斑脸闻言大怒,他家爷是何等人物,不惜屈尊降贵就为了延揽这两个江湖客,纵使这二人有千般能耐,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你什么意思!”
那书生仍是一脸冷酷道:“我师父盛名在外,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谓振臂一呼四方回响,你们不就是看重这一点才执意挽留,可眼下,却叫我师父在此与人争口舌之欲,传将出去,惹人耻笑!这羊肉不吃也罢!”
此话一出,不止黑斑脸,就是红痣脸也面色一狠,他止住黑斑脸的话头,笑中带刀地道:“凡兄说话可要小心了,我家爷为尽地主之谊,连日来尽搜罗这盛都城中山珍海味供二位品鉴,若非此店羊肉有十里传香之名,我们爷也不会费了心思来这样的地方,此等诚意凡兄就是不感激,也不该如此说话吧?”
然后又语带轻蔑地道:“不过也情有可原,能成为左大侠的弟子,哪怕徒有虚名也始终还有有底气说一句‘不吃也罢’,可这几日凡兄也没少吃吧?”
书生冷酷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怒容,“有本事你让我吐出来!”
那红痣脸和黑斑脸也同时一挺身,气愤顿时剑拔弩张,红衣男子见状,面色仍是笑吟吟的,似乎脾气很好的样子,抬手道:“黑穷,红伥,不得无礼,你们可知这位凡兄弟可是大有来头,瞧见他背上的匣子没有?”
二人一怔,这书生这几日都背着这长匣子,从未打开,也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
红衣男子接着道:“这里头装着的可是一把威名赫赫的奇刀——十决刀!”
黑穷和红伥一惊。萧慕蔺也不由愣在当场,十决刀?果真是十决刀?怎么到了这书生手里?那书生姓凡?可这怎么可能呢?
“假的。”
萧慕蔺正自惊愕,却听宋翾低声吐出这两个字,不由浑浑地望向宋翾,听他用只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补充道:“当年凡重安身死,这刀落到了温开的三儿子温祈文手里,后由他献给温开,温开却觉得这刀曾杀过自己不少部下,不吉利,便找铁器门秦照炉将此刀熔了,重新打造了一把大刀,便是温开后来随身佩刀歌楚,这歌楚刀现存皇宫宝库。”
那红伥较黑穷有见识些,只惊片刻,便迟疑地问道:“莫非凡兄的凡竟是与当年的第一刀客凡重安出自一家?”
红衣男子微笑道:“一家一脉一父一子。”
黑穷和红伥恍然,齐齐拱手道:“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凡兄恕罪。”
那书生听人提起自己父亲不由面露骄傲,把背上那长匣子又紧了紧,没有开口。
萧慕蔺喃喃道:“他们是骗子。”
宋翾道:“骗子有什么好看的,萧兄,快吃吧。”
萧慕蔺却再也吃不下了。
这时场面已静,锅里的肉香前仆后继地钻进众人鼻中,红衣男子本是吃惯山珍海味的人,不由也都咽了咽吐沫,指挥邓屠户道:“上肉吧。”
邓屠户却站着没动,坟起的脸颊抖动了下,虽胆战心惊,口中却始终坚持道:“回公子的话,这羊羔确实已被人预订了,做生意讲究诚信,小人虽一介草民,却也不敢失信于人,还望公子体谅则个。”
这次就连红衣男子也面露不快了,黑穷见状,一只大手就按在邓屠户肩上,阴森森道:“你别不识好歹!”
邓屠户吃痛,冷汗直流而下,颤巍巍道:“不是小人不识好歹,是小店的规矩向来如此。”
“规矩?谁的规矩?”黑穷冷笑道:“你可知这位爷是何人?这天下能拦得住他的规矩只怕还没有制定出来呢!你若执意不肯,我们便拆了你的小店,看一个消失的小店还有没有规矩!”
邓屠户浑身一颤,这可是他赖以生存的根本,如何能失去?不由连连恳求,却始终不肯将锅里的羊羔呈上来。
黑穷见状,示意两名护卫去取,邓屠户本被黑穷一只大手压着,这时却猛地挣开,跑到铁锅前头张开双臂拦着,口中连连道:“不可不可!若是那位客人知晓了,只怕不但小人的小店不保,就是众位也难逃问责。”
这话可算得上极其嚣张了,但红衣男子却轻轻一笑,众手下人不由也跟着主人轻蔑发笑,灰袍客与书生还是那般冷酷,唯有邓屠户一脸紧张。
红伥笑时右边脸那颗红痣越发鲜艳欲滴,在阳光下像一颗刚变了颜色还未完全成熟的葡萄,使他一张脸看起来越发令人感到不适,但他口气却很温和,“店家莫怕,我们爷既要你上肉来,你只管上来,有什么事我们爷担着。”
邓屠户仍是摇头,红衣男子轻甩宽袖,似是无奈又些微得意道:“也罢。我姓赵,有个澐王的头衔,够不够保住你的小店?”他身份何其尊贵,这盛都城中达官显贵是很多,可能与他争锋的又有几人?在他看来,这等底层小民哪里见过什么高官勋贵,更别说王子皇孙,令他们害怕的不过是一街一巷的恶霸而已。
他们的天,有时候就是那么小。
澐王赵元骅说完对那灰袍客一叹,似是对不得已自爆身份的无奈,那灰袍客以微笑回应,二人似是就在这一叹一笑间已把什么人的命运定了般。
哪知邓屠户知晓了红衣男子身份后,依然摇头,澐王不由面上就是一僵,不怒自威道:“怎么?连本王也对付不了他?”
邓屠户没说话,似是默认。黑穷当即怒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连澐王也敢不放在眼里,今日就让你长长见识,给我打!”
两名护卫本就站在邓屠户面前,这时听得令下,对着邓屠户就是一通拳打脚踢,邓屠户却蹲在地上抱住脑袋,任由雨点般的拳脚落在身上。
那书生要阻止,却被灰袍客拦住,澐王沉吟片刻,示意住手,问道:“那客人叫什么名字?”
邓屠户却只管摇头,澐王狐疑道:“名字也不可说?”
邓屠户闭口不言,澐王沉思片刻,一挥手,那两名护卫又继续朝着邓屠户拳打脚踢,黑穷则命令另两名护卫去取锅里的羊羔,邓屠户的娘子本在一旁求饶,这时也都起身去拦,自然也被打到在地。
众食客见了这阵仗,都吓得抱头离窜,只怕惹祸上身,唯有龚七还留在那里,正自想要劝邓屠户服软,像他们这等小民,能有吃有穿地活着已是万幸,为了什么信誉无端丧命是万万不值当的,何况他们的命在那些手握生杀大权的人眼中就像这地里生出来的无名杂草,被践踏了,被生折了,还不是陷在黄土地里,无声无息地掩埋、腐烂,哪怕就是为那些人丧命,难道那埋葬生命的黄土地在他们眼中就不是黄土地了吗?可他对邓屠户还是有些了解,只怕劝说不动反招横祸,一时急得直搓手,一双眼滴溜溜转,却想不出半个主意。
宋翾自顾吃着羊肉,萧慕蔺面色静静的,仿似未察觉这方的异常。
这时澐王又问了,“果真不可说?”
邓屠户已奄奄一息,澐王叹息一声,用失望又得趣的口吻道:“这么硬的嘴,不知道舌头是不是软的?”他一言出,黑穷手就朝腰间一摸,手上多了把锋利的匕首,就朝邓屠户走去。
澐王转而对灰袍客道:“扰了左大侠的兴,本王实在抱歉。”继而吩咐红伥道:“还不把羊羔端上来向左大侠赔罪。”
他似是已将这小店当做自己的营生,已把邓屠户夫妇当作不存在的人了。
“王爷好威武啊。”这声音不疾不徐,正出现在邓屠户夫妇性命忧急之时。
澐王听见这声音,忙示意所有人住手,扭头去看,先是惊讶,继而欢喜道:“宋翾!”
他一进门就被众人簇拥着,宋翾二人又坐得偏,他自然没看见,这时见了,不由就起身,满面带笑道:“原来你也在。”
宋翾坐在位置上没动,正慢条斯理地啃着羊排,淡淡道:“我也想看看人的舌头割下来之后是软的还是硬的。”
澐王闻言尴尬一笑:“本王跟他们闹着玩的,哪能真割人舌头,自打不领兵以来,我是半点血腥味都闻不得了。”
宋翾没有接话,只拿眼斜了邓屠户夫妇一眼,澐王便示意护卫将人扶起,他自己则朝宋翾走去,笑道:“本王是真好奇,在这盛都城中,居然还有比你更嚣张跋扈之人,你说那客人是谁呢?”
“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