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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击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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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是误打误撞开到自己母校来了。
此时已过正午,差不多要上课的时辰,一向忙碌的校园外散落着几处依稀的身影。
“‘对了,我在京阳大学教书,要是有空的话欢迎到访。’”
雨声滴落,宋停霜眼眸微微颤动,他抄起副驾上的手机,打开微信。
晏晚君回复得一如简洁,只是一个字——好。
“好……”他喃喃轻语,将手机捂在胸前,方才极速运转的大脑一下卡壳,只剩下满屏的“好”字。
过滤了闹市的繁华,秋季的雨带着独属的深沉,雨声缠绵里,又有枯枝在暗暗滋长。
又是三两滴雨声,他脱了皮衣,罩在自己头顶,开门下车飞速奔至门口,恰好前面有同学要进校,便抓住时机,趁着间隙成功溜了进去。
校园宽敞,一眼望去还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风景。
裤腿的水渍蔓延至膝盖,宋停霜没心思怀旧,熟门熟路猫进大门旁的目田击剑社。
他运气不错,没有关门。
这家击剑社以前他和隋轶来过,印象中彼时的设施尚未完善,如今却是亮堂了不少,布置整洁、大气,灰黑的高墙配以明黄色的装饰,高级中透着顶尖学府独有的矜持。
两肩的皮衣早已湿透,他随意撩拨额前发丝,从裤兜掏出手机。
“哐嘡——哐嘡—”
抬臂刹那间,两阵金属碰撞刺破雨声,蓦然击风入耳。
声音清脆,恰似指尖拨弦,铮铮传响,比风月曲谱的琴音还要勾人。
动作不自觉顿住,宋停霜被勾得一下子就上了套,彻底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视线汇聚处,银光乍起。
剑身交锋,人影绰绰,其一人较为颀长,两处白衣在虚空中变换身形,时而疾驰,时而轻缓,剑身都迸着残影。
对于一个成熟男性而言,这副场景怕是谁见了都会入迷。
“嘡!”交锋声响起的瞬间,身形颀长的那位向前探去,手腕一抖,尖锋擦过剑身直刺对方胸膛。
音弦断裂,一曲结束,宋停霜倏然回神,这才听见了余音里渐渐浮上的淅沥雨声。
手里的皮衣滑落,他弯腰去捡,一回望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往前走了好几米远。
胜者放下剑,双手摘下面罩,汗珠沾湿的发丝向后扬起,自然又飒气。
真的是他。
老刘遗憾自己落败,“唉,反应力退步了,果然还是不能和你比。”
“未必,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
晏晚君就站在离宋停霜不远的地方,他脱下保护服,内穿黑色单衣,手臂充血,线条愈加分明,暴起的青筋从手背延至小臂,清晰刺眼。
宋停霜从没见过这副样子的他,纯粹是一种强悍的视觉冲击,简直就跟……
就跟他笔下的小说角色一样。
手臂—手臂——
脑里闪过一系列香艳画面,他作势咳嗽几声,悻然躲过视线,心里没由一阵负罪感。
怎么搞得他是深夜偷情的风流纨绔一样,一朝曝光,人赃并获,被对方压在床上扒得一丝/不/挂。
桥等麻袋……什么是床上?
不远的晏晚君听到了动静望来,亦吃了一惊,朝他走来,冒着灿烂的笑。
老刘:“不行老晏!下次还得来,咱俩还得约,你啥时候有空啊?”
“嗯?老晏?”
口中的老晏早跑到了宋停霜前,“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啊?”
宋停霜随便编了个理由:“哦,我碰巧路过。”
“没带伞吗?衣服都湿透了。”喘息冒着热气向他靠近,晏晚君胸膛上下起伏,见此二话不说递给他外衣。
“给,赶紧披上当心着凉。”
这要是换以前,照宋停霜的性子,类似的给予断然是不会收的,可如今却是一反常态,当对面的人换成晏晚君时,欣然接受。当然还有种解释是还没等他拒绝,泛冷的身体自动替他做出了答案。
“谢谢。”宽厚的灰色大衣披在两肩,舒暖安心,他身体向里蜷紧了些,同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浅香。
——是晏晚君身上的味道。
老刘穿上外套,说:“呦,晏老师,这你朋友啊!”
“对。”晏晚君随手揽过宋停霜臂弯,亲密地理所应当,说:“忘了介绍了,他是停霜,和我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
“呦,你什么时候还有长得这么帅的朋友,我咋之前就没见过呢。”老刘敦厚的脸上浮现微笑,朝宋停霜打招呼,“你好啊,停霜。”
他亦浅笑,礼貌回道:“你好。”
老刘挥手告别:“那个晏老师,我先走了哈,你们随意啊,我下午还有节课。”
“嗯,拜拜。”
关门声消失后,偌大的场地一时有些冷清。
窗外雨声依旧,两人并肩坐下,晏晚君扑着衣服散热,肤色透着绯红,说:“以前来过这儿吗?”
宋停霜点头道:“嗯,来过。”
“一个人吗?”
“不是。”他望向晏晚君,摇头说:“和我朋友一起来的。”
对方抹去汗珠,剑眉微蹙:“朋友?”
宋停霜:“对,不过你应该不认识,就上次和我一起参加同学聚会那个。”
“哦,这样啊——”对方拖长了语调,兴许是累了,双手将毛巾拧成乱七八糟的一团。
“说起来,刚刚微信上为什么突然发消息给我,出什么事了吗?”
双唇抿成细线,对方双臂搭着膝盖,望向远处的窗沿,颦蹙沉吟。
少焉,他摇了摇头。
晏晚君不再过问,笑着看着他,“看来,你已经解决了。”
“对了。”他盯着墙旁边摆放整齐的佩剑,突发奇想,“要不……你教我学击剑吧,晚君?”
对方眼尾上挑,满脸戏谑:“你想学?”
“嗯。”他手肘撞上对方膝盖,轻轻一碰:“怎么,看不起我?”
“不敢不敢。”晏晚君嘴角翘起,双举肌肉虬结的手臂。
“谅你也不敢。”
宋停霜很少对一个这样笑,相处下来,他自知对方不是个多严肃的人,开得起玩笑经得起打闹,很合得来。
“晚君。”
晏晚君:“嗯?”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宋停霜凝视着他,疑惑道,“我们之前认识吗?或者曾经在哪里见过?”
对方也望着他,莞尔一笑:“为什么这么问?”
“也没什么,只是好像每次遇见你都让我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初见君如故,重逢君相知。
“见过。”晏晚君眼神认真了起来,在碎阳下熠熠发亮,“在……我的梦里。”
宋停霜一愣,“嗯?梦里?什么梦?”
“哈哈——”晏晚君坏笑了声,贴上他耳边,语气加重:“你猜?”
雨后的阳光从窗沿潜入,他盯着宋停霜镶着光边的侧颜,一滴秋雨恰从饱满的额头滴落,沿着立体的曲线轮廓下滑,淌过鼻梁,唇瓣,下巴,喉结……最后蜿蜒进精巧的锁骨。
一个人的脖颈怎么能白成这样。
再盯着看估计与流氓无异,晏晚君及时刹住,下颌不自觉紧绷。
体内又冒上股热气,想来是没休息够,他提起衣襟扑了几下胸膛。
外头的骤雨小了。
“击剑的种类有三种,花剑,重剑和佩剑,每种剑的重量不同,有效的攻击部位也不同。”晏晚君先后掏出三把剑,挨个跟宋停霜耐心讲解。
“花剑和佩剑重量一般不超过500克,而前者的有效攻击部位是躯干,后者则是上半身。而重剑一般不超过770克,有效攻击部位是全身。”
一一讲解完后,他问为宋停霜想练哪种。
“嗯——”宋停霜从左往右扫过每种剑型,视线无意瞥见晏晚君上身被紧身衣包裹的胸肌。
“佩剑。”他脱口而出。
晏晚君有些好奇:“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尝试握起剑,跃跃欲试,“嗯——单纯听着比较帅气吧。”
“这么随意?”晏晚君忍俊不禁,“等等,你先别动!小心点,我先教你怎么握剑吧。”
晴阳穿过窗缝,高大的身形迅速奔至宋停霜身后,二人的影子也融合在一起。
“霜,介意我碰你吗?”
“不介意。”
浅麦色肌肤覆上白皙的手背,体温通过掌纹传递至指尖。宋停霜只觉手端平添一股力量,方才摇晃的剑身顿时趋于稳定。
还没等他全然回神,温热的气流裹挟了他右侧耳垂。
“确切来说,持剑的时候其实主要依靠大拇指和食指控制剑尖,大拇指和食指稍屈相对握,这样——”晏晚君一手持着直剑柄,左手臂绕过宋停霜后背,亲手掰正他姿势。
“对,这样……按这里。”
“哦——哦”
“捏牢,对,然后手指插\进去,压紧……用力。”
循循善诱,句句嘶语。
剑身愈渐愈稳,二人的身体却也靠得越来越近。
或许是因为晏晚君刚运动完,相比宋停霜,他的体温高出不少,浑身都散发着浓烈到不可忽视的荷尔蒙气息。
宋停霜压根没动弹,任由晏晚君像提着断线木偶般掰着手指,此刻的他被笼在臂弯里,对方宽厚的胸膛贴着后背,两侧的胛骨便不可避免擦过滚烫的肌肤。
柔软的热浪撩起衣料,不时还带着两点凸起的触感。
“不对,不是这样,是压在小拇指根处,不是掌心中线。”
“啊!不好意思。”宋停霜毫不意外开了差。
总算掌握姿势,晏晚君又亲身示范了一系列实战动作,包括弓步前进,进攻防守,直刺动作等等。
风声拥搡,从窗缝流入几绺桂香。二人反复过了几遍后,晏晚君亲自为宋停霜穿上防护服、细心戴好护具。自己同样穿好装备,一边四肢摊开,对着宋停霜说:
“你现在可以试一下,看看能不能刺到我前胸的位置。”
“好,我试试,你也注意安全。”几轮下来,宋停霜信心大增。脑中演示着刚刚对方示范的动作,心里默念着动作要领。
迈步,伸臂,扭腕,发力——出剑!
可毕竟是初学,这一剑多少有些失误,尖端在临近目标时一转,修长的剑身弯过对方前胸,直刺下腹。
但准确来说,其实是下腹更往下的某个部\位。
然而,肇事者对此概不知情,只当是自己姿势不准刺偏了位置,他后退一步,划过对方略微突起的防护服。
宋停霜摘下面罩,略感遗憾道:“可惜,差一点。”
对面一片死寂。
视线中央处,晏晚君身体僵硬了那么几瞬,仿佛被剑头真切刺到了实处。
“抱歉,是我太用力了吗?”眼中迅速闪过几分担忧,罪魁祸首以为自己第一次发力过猛,宋停霜扔了剑,双手扒拉对方保护服就要检查。
“没,我、我没事。霜,我没事。”一向沉稳的晏晚君少见慌了调,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可身上的两只手还未停下,手掌隔着防护服不断游走,差点又要触犯禁\忌的地域——
慌忙中,他一把攥住对方手腕,掌心轻拍手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野猫。
“放心停霜,我没事。”
柔和的语气冲淡了忧容,宋停霜心中微顿,停了动作,垂眸落在那只拍着自己的手掌。
“第一次就这么猛,非常不错了,十分有潜力。”不似方才的匆忙,这次的安哄含着笑意。
宋停霜略微翘首,眼神沿着对方的手臂上滑。敞亮的馆场大灯下光影交错,贴近鼻尖的是对方的面罩,以及里面望不穿的神情。
少顷,他颤颤松开手,说:
“行,你没事就好。”
短暂的插曲很快被抛之脑后,兀自练习许久,宋停霜提出想跟晏晚君两人对决。
对方欣然答应。
“先说好了,不准放水。”
穿上保护服,宋停霜脖颈向肩侧一掰,传出几声清脆骨响,看上去蓄势待发。
晏晚君戴上面罩,仰头时凸起迷人的喉结,“行,不过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双方立于场地中线两侧击剑敬礼后,对决正式开始。
右脚挪动着前探,尖端蠢蠢欲动,宋停霜意欲出手,可晏晚君显然速度比他更快,他右臂猛推,猝然前跃,一切宛如离弦之箭迸发。
只听空中哐嘡一声脆响,尖端瞬间逼近胸口!
第一次实战,他这时明显有些慌了阵脚,迅速后退,堪堪接下。
晏晚君到底还是收敛了几分,剑尖方向分明,却在最后关头以微妙的角度盘旋擦过。
这一击总算有惊无险,宋停霜心里余悸尚存,他强装镇定,凭着不多的肌肉记忆甩出一记。
银光闪过双方面罩,却被晏晚君弓步稍退,轻松挡下。
宛如两虎相争,不足一秒,二人攻守之势再次逆转。
那剑划破了风,迎面刺来。
“哐嘡哐!”
变化太快,他这下彻底乱了节奏,满脑子的要领忘了精光,忙乱下只顾躲闪,心脏被碰撞声激发,怦怦直跳。
“稳住身形,别慌。”
对方深沉的嗓音从紧张的空气传来。
“弯腰,屈腕,放松——”
眉间熨平,他循声舒展身形,动作逐渐有了章法。
弓步一定,他再次接下这一剑。
可接下来的发展,就有些出乎宋停霜意料了。
只见晏晚君猝然前跃,还没等他还没看清是什么动作,尖端猝然上顶,剑身呈弯曲翻过他左肩,挑向毫无防备的后背。
“叮——”
冷酷的电子机械音响起,宣告了对决的结束。
胜负毫无疑问。
宋停霜喘着粗气,祝贺:“你赢了。”
双腿微颤,他将剑架上晏晚君脖颈,作势一抹,也算掰回了一局。
对方很惯着他,配合着身体一扭,嗓音里按捺笑意:
“不,是你赢了。”
“谢谢你——啊!”
然而意外来得猝不及防,晏晚君还未收臂,宋停霜却不靠谱地剧烈摇晃起来,身体踉跄着失去重心,右腿向外一拐,顺带着他向后栽倒。
“哐当——”
天旋地转间,不知是谁的剑一把甩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