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余音》情窦乱开

26、第二十六章

　　校园里的树叶褪尽，只剩下强劲的枝干在寒风中伸展。

　　早自习的读书声带着冬日清晨特有的清冷和疲惫，课间十分钟，趴在桌上补觉的人多了起来，平常走道里的嬉闹声也被寒风的呼啸掩盖。

　　冬天的头发最难得干，洗头与食堂二选一的抉择也变得唯一，晚上洗完头枕着未干的头发入眠，偏头痛因此也成为了高中冬日的真切实感。试卷、习题册、错题本，成了生活的底色。老师们在讲台上挥斥方遒，知识点也多到两只手都记不过来。

　　黑板上的公式和解题步骤擦了又写，写了又擦，就像我们忽明忽暗的未来。

　　在这种略显沉闷的底色下，任何一点节日的色彩都显得格外明亮和珍贵。

　　圣诞节前的平安夜，就在一个紧张的复习周里悄然临近。虽然学校明文禁止过“洋节”，但节日的氛围就像关不住的春风，还是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悄然渗透。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学校那个人满为患的小卖部，有时候连门口都有溢出的人群。

　　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不到半小时，小卖部已经挤得水泄不通。里面人头攒动，几乎全是学生。室外的冷空气与屋内同学们簇拥呼出的热气，在玻璃窗上形成层层白雾。

　　大家的目标空前一致，就是象征着祝福与好运的“平安果”，其实也就是苹果。每年这个时候，学校小卖部就会把平时见都见不着的苹果，一个个包装得可精美，价格也高得离谱，要是有人敢查这一天的流水，绝对惊为天人。

　　但这丝毫阻挡不了大家的热情。平日里抠抠搜搜省下零花钱的少男少女们，此刻都变得格外大方。

　　“老板！要那个最贵的。”

　　“这个！这个爱心盒子的还有吗？”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我要付钱！”

　　吆喝声、询问声、催促声混在一起，你可以闻到一点点的苹果清香，但是更多的是冬天里暖暖的人味。收银的阿姨们恨不得手脚并用，脸上却是丝毫掩饰不住的笑容。生意真的太火爆了，别的时候不知道，但一年中的这一天，苹果毋庸置疑的是水果界中的万人迷。

　　老师的办公桌上，已经堆起了一座座苹果山。苹果们被包装纸完好地装在精致礼盒里，大多是学生们趁着课间或自习间隙悄悄送来的，也算是表达着对老师一年辛苦的朴素感谢。

　　还有一个在教师间不约而同的默契：苹果数量也代表着学生们对老师的喜爱程度。

　　肯定不会有没收到苹果的老师，但结果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哪一个老师进入这个行业之前，不会发一个势要做学生们喜欢的好老师的誓言呢？

　　老师们看着这些苹果，脸上带着无奈又有些欣慰的笑容，互相打趣着：“今年这苹果算是大丰收啊。”
　　“不过得赶紧吃，不然又像之前一样放坏了，怪可惜的。”

　　“这么多，就算长了八张嘴咱也吃不完啊，哈哈。”
　　不过今天也是每周的数学周测，在短暂因节日的欣喜后，大家又必须全身心投入考试之中。回到教室，片刻讨论后他们就会自觉地开始复习。

　　郁晶此刻却很是担忧，方余婉人呢？怎么还没有回来？

　　“呼！终于买到了！”此刻的方余婉劫后余生，越过一众大高个挤进人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是买到了心心念念的苹果。拿着手中的苹果，她正在飞奔着跑回教室的途中。

　　“郁晶，你等我一下！我去趟小卖部！很快！”郁晶只记得方余婉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就匆匆而去了，郁晶本来想提醒一下，今天平安夜人肯定很多，况且还有考试，要是因为私事耽误了，老师肯定要问责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喧嚣声渐渐平息，大家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拿出书本或习题。

　　晚自习的正式铃声，尖锐而准时地在校园上空响起。

　　叮铃铃铃——

　　郁晶的心猛地一沉。她旁边的座位，依然空着。老师夹着试卷，已经从前门走了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方余婉呢？”老师环视一周，目光落在那个空位上，眉头微皱。

　　郁晶哑口无言，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脑海中莫名闪过方余婉在小卖部里挤得满头大汗、焦急万分的模样。

　　迟到，虽然不是什么大错，但在纪律严明的学校里，尤其是在考试前，被记名甚至影响班级评分，都是很麻烦的事情。她替方余婉感到着急，也隐隐有些自责，刚才应该拦住她的。

　　就在老师准备开口询问的刹那，教室后门被一声巨响撞开，黑暗与冷风中，一个身影喘息地冲了进来，瞬间吸引了全班的目光。

　　是方余婉。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脸颊因为奔跑和拥挤涨得通红，也像颗熟透的苹果。

　　她一手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显然是一路狂奔回来的。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一个包装纸精心包裹的苹果，上面还系着一个漂亮的紫色蝴蝶结。

　　“报……报告！”方余婉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一声，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

　　老师看着她这副狼狈又急切的样子，再看看她手里那个扎眼的平安果，表情有些复杂，最终只是无奈地挥了挥手：“快回座位！下不为例！”

　　“谢……谢谢老师！”方余婉如蒙大赦，踉跄着冲向自己的座位。

　　在全班同学好奇的低笑声中，她坐下，把那个一路保护得好好的平安果小心地放在了桌面上，然后才手忙脚乱地脱下羽绒服，整理校服。

　　郁晶一直悬着的心，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才安下心来。她看着方余婉狼狈又努力平复呼吸的侧脸，看着那颗方余婉额头的汗珠，看着她因为奔跑而格外明亮的眼睛，最后，目光落在那颗平安果上。

　　方余婉终于喘匀了气，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她转过头，很期待一样地看向郁晶，还有点点邀功般的得意，小心翼翼地把那个还带着她手心温度的苹果推到了郁晶面前。

　　“给……给你的！平安夜快乐，郁晶！”方余婉喘息的余韵还在郁晶耳边，这几个字在郁晶的世界调大了十倍音量。

　　郁晶怔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包装精美的苹果，安静地躺在她的桌面上，带着方余婉的微热体温，也带着外面寒冬的气息。

　　这是，专门给她的？

　　不是办公室堆积如山，老师怕放坏而“处理”给她的。不是任何节日福利的均沾品。不是“顺便”或者“多余”。是方余婉，在明知会迟到、明知会狼狈、明知小卖部人潮汹涌的情况下，拼尽全力挤进去，又拼了命跑回来，只为在平安夜当天，亲手送给她的。

　　这份独一无二的温柔攫住了郁晶。鼻腔猛地一酸，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得模糊起来，她赶紧低下头，试图掩盖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温热。

　　寄人篱下的这些年，圣诞节对她而言，不过是日历上一个普通的日子。

　　她习惯了在万家灯火、其乐融融的节日氛围里，留在学校空旷的宿舍，或者回到那个并不真正属于她的“家”中，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初中时，她也曾有过微弱的期待，但内向的性格和疏离的处境，让她从未在那一天收到过同龄人之间互赠的礼物。唯一能沾上点节日气息的，就是去老师办公室时，偶尔会得到老师因为苹果怕放坏而善意递过来的一个。

　　那苹果，她也会吃，那是对老师善意的感激，却也总伴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施舍感。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平静的疏离，习惯了把自己包裹在坚硬的外壳里，不去期待那些属于普通人的热闹。

　　可眼前这个苹果，不一样。

　　它是只属于郁晶的。这份心意，笨拙又热烈，如此独一无二。郁晶的心里裂开了一道缝隙，温暖倾泻而入。

　　她甚至能想象方余婉在小卖部里焦急地踮着脚、在人缝中艰难移动的样子；能想象她买到苹果后如获至宝、紧紧护在怀里转身就跑的急切；能想象她一路狂奔、风灌进喉咙也顾不上的执着。这一切，都是为了把这个象征平安和祝福的苹果，在平安夜当天，送到她手里。

　　“谢……谢谢。”郁晶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依旧低着头，不敢抬起来，怕一抬头，那积蓄的泪水就会决堤。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个包装盒。此刻这个苹果是有温度的。

　　方余婉看到郁晶小心翼翼地触碰苹果的样子，心里也涌起一阵酸酸软软的感动。她不在乎刚才的狼狈，不在乎差点迟到，只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她轻轻碰了碰郁晶的手臂，声音放得更柔：“快收起来呀，别被老师看到又说我们‘心思不放在学习上’。”她开了个小玩笑，试图缓解郁晶的情绪。

　　郁晶这才如梦初醒，迅速地将那个珍贵的平安果收进了书桌抽屉的最里面，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然后，她抬起头，飞快地用衣袖抹了一下眼睛，虽然眼圈还有些微红，但脸上已经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一个无比真实的笑容，看向方余婉。

　　“嗯。”她用力地点点头，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个坚定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未干的湿意，有深深的感激，更有一种被温暖彻底包裹的安心和柔软。

　　方余婉也笑了，心满意足。

　　“同学们收拾东西，准备发试卷了。”数学老师一声令下，方余婉整理起情绪，也想将这幸福延续到考试后成绩出来的那一刻。

　　试卷一一交替过同学们，抬头，转身，回头，低头。

　　郁晶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将注意力集中到试卷上。抽屉里，那个用紫色蝴蝶结包扎的平安果静静地躺着，像一个温暖的小太阳，无声地散发着光和热，就跟方余婉一样，驱散了冬日夜晚的寒意，也照亮了她内心深处某个长久以来被忽视的角落。

　　南方的冬天是寒冷的，但在这间教室里的一个角落里，在方余婉和郁晶之间，那专属的祝福和被珍视的回应，在试卷的字节里里悄然涌动，比任何节日的喧嚣都更深刻地烙印在了这个平安夜的记忆中。

　　这份笨拙而真挚的心意，连同苹果的清香，成为了郁晶冰冷过往里，一份足以温暖漫长岁月的，独属于她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