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 20 章 ...
-
【20】
栗花落与一被正式“分配”的、有记录在案的任务,确实被兰波以“稳定性需重新评估”为由全面暂停了。
然而,随之而来的并非美好的休息,而是更多没有正式编号、不见于记录的“清理工作”。
那份仿佛永远也清理不完的“苍蝇名单”,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兰波、或许也代表了波德莱尔的意志认为对“黑之十二号”存在潜在威胁的“死亡名单”。
名单上的对象极为广泛,有那个邪教组织的零星残党,有试图追查牧神遗产的地下情报贩子,有对“人工异能体”表现出异常兴趣的非法研究员,甚至还有一些仅仅是和牧神有过间接资金往来的边缘人物。
栗花落与一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台纯粹的杀戮机器。启动,执行指令,关闭。
区别只在于指令的复杂程度:有时是潜入某个防守严密的私人庄园,有时是在闹市中制造“意外”,有时是像拍死虫子一样处理掉几个弱小的异能者。
支撑他没彻底麻木或疯掉的,大概是脑海里石板那永无休止、时而戏谑时而严肃的喋喋不休。
石板像是个不合格的旁白,在他耳边点评着任务目标的身价、吐槽着兰波的过度保护、偶尔也警告他体内Vouivre的躁动。
而兰波呢?兰波总是沉默地跟在他身边,负责制定计划、提供支援、处理痕迹。每次“工作”结束后,无论栗花落与一身上是否沾到血迹,兰波都会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仔细地替他擦拭脸颊、脖颈,甚至一根根擦净他的手指。
他的动作很轻,绿眸低垂,目光里沉淀着一种栗花落与一看不懂的、沉甸甸的难过。仿佛他擦拭的不是血迹或灰尘,而是某种正在悄然侵蚀少年灵魂的污秽。
栗花落与一讨厌这种感觉。讨厌那仿佛怎么也擦不掉的、黏腻的血腥幻觉,讨厌兰波那种无声的、仿佛在为他哀悼的眼神。
可矛盾的是,他又无法抑制地,在一次比一次更精准、更暴力的重力操控中,感受到一种冰冷的、近乎病态的愉悦,期待着自己的力量能达到更恐怖、更绝对的程度。
连轴转的“清理”让他从一开始对名单上各色人等的些许好奇,迅速滑向彻底的麻木。
人类的贪生怕死、丑态百出,在不同的场景下重复上演,乏味得令人作呕。
有时,为了一个狡猾或防守严密的目标,需要耗费一两天的时间布局、追踪、等待,这种拖延每每让栗花落与一烦躁得想要直接用重力把周围的一切,连同那个该死的目标,一起压成薄片。
这一次,目标格外“隆重”。
飞越大西洋的航班头等舱里,栗花落与一裹着毯子,望着窗外漆黑的云层。
兰波坐在他旁边,腿上摊开着一份加密电子档案,屏幕的微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目标:美国某州一位颇具影响力的参议员。
档案显示,此人不仅与多个跨国医药巨头关系密切,为一些灰色地带的生物研究提供政治庇护和资金通道,更重要的是,他近期似乎对“非自然生命形式”及“特异能力武器化”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其智囊团私下接触过至少两位与牧神旧部有牵连的人物。
“这次,不能像拍苍蝇。”兰波合上档案,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栗花落与一听得见,“需要‘自然’。需要时间。”
栗花落与一“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他明白“自然”是什么意思——意外事故,突发疾病,总之不能留下异能者干预的明显痕迹。
这意味着更多的等待,更繁琐的步骤,更少的……直接宣泄。
几天后,华盛顿特区,一家高端会员制俱乐部的私人休息区。
栗花落与一穿着合身的定制西装,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扮演着一位欧洲古老家族出来见世面的、沉默寡言的子侄。
兰波则是一副精干助理的模样,侍立在他身侧不远,与几位宾客低声交谈,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笼罩着休息区另一端,那位正与人谈笑风生的目标议员。
栗花落与一手中端着一杯晶莹剔透的苏打水,冰块叮咚作响。他的目光掠过水晶吊灯,掠过墙上价值不菲的油画,掠过议员那张保养得当、红光满面的脸。
他感觉到,兰波的“彩画集”那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方块,如同最微小的尘埃,早已弥漫在整个空间,监控着一切,也准备着随时介入。
议员似乎感到有些闷热,松了松领结,端起侍者刚送来的一杯威士忌。就在他仰头饮下一口的瞬间,栗花落与一极其轻微地、无人察觉地,动了动指尖。
不是什么狂暴的重力碾压。而是一丝极其精准、细微的重力扰动,作用在议员吞咽时喉部肌肉的微妙平衡上,同时轻微影响了他内耳前庭系统的液体。
“咳!咳咳——!”议员猛地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迅速涨红。酒杯脱手掉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周围的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
“水!快拿水!”
“是不是噎住了?”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议员咳得撕心裂肺,捂着胸口,呼吸困难,脸色由红转紫。
兰波迅速上前,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我是医护志愿者!请让开,保持空气流通!”
他扶住议员,手法专业地拍打其后背,同时,无人看见的、细微的金色流光悄然渗入议员体内,暂时强化了气管痉挛和心脏的异常波动。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当议员被担架抬走时,已经陷入昏迷,生命体征微弱。
栗花落与一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场匆忙的闹剧。手中的苏打水依旧冰凉,冰块已经化了一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蓝色的眼睛里映着闪烁的警灯和急救灯混杂的光。
兰波很快回到他身边,低声说:“第一阶段完成。接下来是医院。我们走。”
两人悄然离开俱乐部,融入华盛顿夜晚潮湿的空气里。
栗花落与一拉开车门坐进去,脱下那身束缚的西装外套,扔在后座。
“需要多久?”他问,声音有些疲惫。
“看情况。”兰波启动车子,驶入车流,“可能几天。医院里我们安排了人,会确保‘病情’合理恶化。”
栗花落与一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陌生城市。又是一次漫长的、需要精细操控的“自然死亡”。
他厌倦了这种戴着镣铐的舞蹈。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看着那修长、白皙、此刻却仿佛萦绕着无形血气的指尖。一丝极淡的、黑色的、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的纹路,在皮肤下一闪而逝,带来Vouivre模糊的、带着嘲弄意味的低语。
他缓缓握紧了拳。
让一个人彻底消失,远不止□□的消亡,还包括社会意义的抹除。
目睹议员在俱乐部“突发急病”被送走,只是第一步。
栗花落与一和兰波换上了不起眼的深色便装,混入了那家私立医院。
他们伪装成忧心忡忡的远亲,或是某个基金会派来的观察员,在重症监护区外的走廊里徘徊、等待。
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刺鼻,盖过了其他所有气息。
栗花落与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放空地掠过走廊。
这里像是人间苦难的浓缩展厅。
低声的祈祷,压抑的哭泣,对着医生护士绝望的哀求……到处都是求而不得的人,攥着渺茫的希望不肯松手。
而玻璃墙内的病床上,则是被各种仪器管线缠绕、在药物作用下勉强维持生命体征的躯壳,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无声地挣扎,或是麻木地等待终结——到处都是求死不得的人。
这种环境让他感到一种生理性的厌倦。
生的挣扎与死的滞重,在这里扭曲地交织在一起,比直接的血腥更让人窒息。
兰波站在他斜前方,目光透过探视窗,冷静地观察着监护室内的情况。他的侧脸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偶尔有医护人员或家属经过,他会微微垂下眼帘,掩饰掉眼底那片过于专注的评估。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的单调鸣响中缓慢流逝。
终于,在凌晨时分,监护室内的气氛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医生的表情凝重起来,进行了一轮紧急处置,但监护仪上那代表生命力的曲线,还是无可挽回地趋于平直。
兰波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身体细微的紧绷感消失了。他侧过头,对栗花落与一极轻地点了下头。
任务完成。社会版面上将多一则“资深议员突发疾病不幸离世”的新闻,背后或许还有些阴谋论的猜测,但不会再有人将之与“黑之十二号”或牧神联系起来。
走出医院,华盛顿凌晨的空气湿冷,带着都市特有的尘埃味道。栗花落与一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觉得肺里依旧残留着那股消毒水的怪味。
下一个目标的信息,大概已经在兰波的加密终端里等着了。
他烦躁地抬手扯了扯脖子上的金属项圈,冰凉的触感依旧。手腕上的抑制环随着动作相互碰撞,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叮叮”声,在寂静的街头格外刺耳。
“兰波,”他停下脚步,声音因为疲惫和厌倦显得有些干涩,“休息。”
走在前面的兰波闻言,也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昏黄的路灯照亮他轮廓分明的脸。
他大概误解了栗花落与一的意思,以为少年是在担心他连续操劳。一丝极淡的、近乎柔和的神色掠过他的眼底。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回来,在栗花落与一面前站定,然后像是脱力一般,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少年略显单薄的肩膀上,整个人的重量也微微靠了过去。
“嗯。”他发出一声极低的、带着鼻音的应和。
栗花落与一的身体僵了一下。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兰波身体的温度和重量,还有对方发丝扫过他颈侧皮肤带来的细微痒意。
兰波的呼吸温热地拂过他锁骨处的衣料。
他垂下眼。几个月的时间,足够这具被精心调试过的身体悄然生长。
栗花落与一已经比刚出维生舱时抽条了不少,虽然依旧清瘦,但骨架逐渐舒展,肩膀也宽了些许。
然而,这具承载着恐怖力量、正在向青年体态过渡的躯壳里,住着的那个“存在”,其真实的“年龄”或许只有两个月——从他在维生舱里睁开眼,看到兰波的那一刻算起。
这个只有两个月“人生”的少年,尚未理解世界的复杂与真谛,却已经抢先一步,以最残酷直接的方式,领略遍了人类所能展现的贪婪、恐惧、背叛与险恶。
鲜血、谎言、精密的谋杀、无声的消亡……构成了他认知这个世界的主要底色。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任由兰波靠着。
街灯将两人依偎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人行道上。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
最终,栗花落与一抬起一只手,有些迟疑地、轻轻拍了拍兰波的后背,动作僵硬得像在安抚一件不熟悉的物品。
“回去,”他又说了一遍,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睡觉。”
兰波这才慢慢直起身,绿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他看着栗花落与一,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弯了一下,但那弧度很快消失。他点点头,重新迈开脚步,这一次,步伐比之前稍慢了些,仿佛真的卸下了一点重担。
栗花落与一跟在他身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冰冷的金属环。
休息。一个短暂的中场喘息,然后,又将是无止境的名单,与粘稠的、仿佛永远也洗不净的“工作”。
而身边这个看似依赖着他、实则掌控着一切的人,究竟是他疲惫时唯一可以暂时停靠的岸,还是另一重更精美、更温柔的牢笼?
他不知道。夜风很冷,他拉高了外套的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