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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野草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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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音的名是赫连攸之。
“选个字吧。”赫连慕之磨好了墨,提笔看着一旁的松音:“爷爷说你的名可以自己取。”
松音趴在桌子另一边捧着脸,一副理解不能的样子:“我的名字就叫松音啊。”
“嗯……是要给你取入族谱的名。”赫连慕之解释道:“咱们是‘之’字辈,除了姓之外需要再选一个字,在后面加上‘之’。就像大哥是承之,二哥是秉之,我是慕之一样。”
松音歪了歪脑袋,赫连慕之仿佛看到了府里那只三花。
“松音不就很好吗?”
“你是说选其中一个字吗?”赫连慕之提笔落墨,“松之?音之?感觉都不太好听啊……”
有风从窗户吹进来,赫连慕之放在桌上的书被吹得翻动起来。松音被吸引了目光,伸手去按翻动的书页,目光瞥见上面的字,顿时高兴道:“我喜欢这个。”
赫连慕之一看,那是个“攸”字。
“赫连攸之吗……”赫连慕之想了想,“好像还挺不错的?”
“赫连攸之?”
“嗯,你的名。”
“我的名字叫松音啊。”
“爷爷说松音这名字不错,可以当你的字。”
“字又是什么?”
“简单来说,名就是爷爷、爹爹和阿娘他们这些长辈对你的称呼,大哥、二哥、我还有清明姑娘和你是平辈,要喊你的字。你若是在正式场合自称的话,也要称呼自己的名,只有在比较亲近的平辈面前才可以称呼自己的字。平辈之间,直接喊名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好麻烦……”松音趴在桌子上伸懒腰,“爷爷就是那天坐在正中间的人吗?”
“嗯。”
“大家都要听他的吗?”
“虽然在外事上都是爹爹拿主意,但入族谱这件事还是要听爷爷的。”
松音思考了一会儿:“爹爹不是头狼吗?明明大家都要听头狼的,那为什么这件事又要听爷爷的呢?一个狼群不能有两只头狼。”
赫连慕之滞了一下:“但我们是人,不是狼群……入族谱这件事要看辈分,爷爷辈分最高,所以要听他的。”
“那就是说在这件事上爷爷是头狼?”
“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就是这个比喻怪怪的。
“那就听他的吧。”松音的注意力又被窗外的飞鸟吸引了,她团起身子从窗口跳了出去,赫连慕之被吓了一跳,只得在她身后无奈地喊:“当心挂破衣服……”
回应她的是一团挂在树枝上的外袍。松音去掉了累赘,格外神清气爽,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乌云一起迅速消失在赫连慕之的视野里。正所谓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最适合出门踏青。
然而松音在乌离原到处乱逛还没两天,就被老侯爷揪住送回了书房。
赫连侯夫妇对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儿自是无比宠爱,但老侯爷却对松音我行我素的行为不大看得上眼,要逼着她读书学礼。松音本是个坐不住的,总算看在赫连侯府好酒好菜地招待着清明的份儿上没有连夜跑路,耐着性子读了一年书。
读了书,识了字,就能写信了。松音给铁匠和侠客寄家书,给青元宗的大家写信,虽然字迹尚且稚嫩,但至少她的言语条理清晰了许多,不像之前那么抽象了。只是她依旧穿不惯广袖华服,也依旧喜欢打铁练剑,老侯爷实在是拗不过她,便也就随她去了。
不用再整日被拘在屋子里,松音的神采肉眼可见地明媚起来。她挂剑出门,去寻很久没见的乌云——赫连侯府拴不住的狼。
乌云原是山里的狼,可到了草原却没有半分不适应,松音耐着性子读书的这一年来,它竟悄悄地统领了附近的一个狼群。松音去寻它,狼群雀跃咆哮,乌云甩着尾巴迎上来,它的毛皮顺滑依旧,尖端在阳光下泛出些微的幽蓝色。
松音很快成了新的头狼,时常和狼群在原上赛跑;追逐飞鸟,猎捕野兔,她和狼们一同跃过潺潺流淌的小溪,靴子和爪子踏进雨后新生的蘑菇圈里;她开始整日整日地躺在草坡上,听风吹动草叶、听水流过大地、听野马群奔跑时嗒嗒的马蹄声——听草生长的声音。
偶尔清明和赫连承之会远远地看着她。这位赫连家的大公子也是个用剑的,听闻清明是华山派弟子,一定要向她讨教一番。清明在山上虽终日醉酒,剑法却是青元宗实打实的第一,在华山派再怎么倒数第一那也是凤凰尾巴比鸡强,放在江湖中也算得上准一流之列。赫连承之自觉收获不少,招待她更是殷勤。
清明心安理得地住在赫连侯府。当初宗主让她带松音下山是为了让她们多走走,多看看,希望能带给野草道新的蜕变。她知道这个小师妹是个天生的剑客,却没想过看到了乌离原的无涯草色,自己也能有新的感悟。
于是那天她拔出了剑,对着狼群簇拥的松音说:“来,好久没跟你切磋了。”
松音挥手遣退了狼群,取下挂在腰间的剑。她的剑从来都是随身携带,只是嫌剑鞘麻烦,所以也从来都是这样随便挂着,风吹日晒,剑身上早有了锈迹。
赫连慕之问过她为什么。因为赫连承之那家伙对自己的剑宝贝得不得了,平日里各种精致保养,而清明就算懒散了些,对自己的剑也很在意。至少慕之没见过哪个剑客像松音这样对自己的剑满不在乎任由风吹日晒的。
然后松音用一句话击败了她:“剑坏掉的话重新打一把不就好了吗?”
哦,她忘了,幺妹很会打制兵器来着。
清明和松音时隔一年再次交上了手。
松音这一年来被按着读书,清明可没有,她每天除了跟赫连承之对练就是去乌离原闲逛。在山上天天醉酒还能稳坐首席的人天资当然不差,乌离原的长碧无垠之景给了清明新的启发,她的剑招虽然大体上还是往日的随性,可是却多了几分凌厉,让松音想到叶缘锋利的锯齿草——在原上奔跑的时候,狼们有时候不小心,就会被这种草划破脚掌。
松音看着清明双眼,笑得阳光灿烂:“师姐,看来这一年你收获不小。”
剑风压低劲草,长剑荡开长剑,剑招起承转合间两人衣袍翻飞。清明的眼神逐渐凝重,额上也渐渐沁出汗珠。松音的剑一招一式都带着野草道的影子,可清明却知道那绝非青元宗的野草道,那是如一望无垠的草原般的,能包容一切的崭新剑意——那是独属于松音的野草道。
可是为什么?松音这一年来练剑的时间绝不比读书的时间多,她又凭什么能把这样宏大的剑意完美融入野草道那并不出众的剑招,甚至熟练得仿佛已经练习过千百遍一般?
这就是所谓天才吗?
赫连承之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就听见“硌啦”一声,半截剑刃旋转着飞出,掉在了一旁的草地上。
清明的脸上浮现出苦笑:“即使如此也还是打不过你。”
松音的剑因锈蚀而断裂,可剩下的半截剑刃依旧稳稳地搭在清明的脖颈边,她收了剑,转身去捡那半截飞出去的剑刃。
“这不奇怪,师姐,我是要当天下第一剑的人。”
天下第一剑……吗?
清明从来没有过这样远大的目标,因为野草道的剑意就是存在即合理:不管一个人有没有天分,只要他想学剑,野草道就在那里,就像野草一样,不起眼却又蓬勃地生长着。
松音的目标分明和野草道背道而驰,但那份包容一切的剑意又是那样的完美,完美得让清明几乎要握不住掌中之剑。
赫连承之有些担忧地走到她身边:“清明姑娘,你还好吗?”
“……呼。”清明长长地呼了口气,把剑收进剑鞘里,“我没事,谢谢关心。”
她又冲松音招了招手。
“三年后的华山论剑,你代表咱们野草道去参加吧,我会在给宗主师父的信里提起这件事。”
松音正在给乌云梳理皮毛,闻言和乌云同步歪了歪脑袋。
“华山论剑会有很多江湖中厉害的剑客来参加,不只是我们华山派。正因如此,历届华山论剑的魁首都会被称为‘天下第一剑’。”清明补充道,“以你的实力和悟性,和这些人交手之后,下一届的魁首必然是你。”
松音闻言立刻高兴起来:“那我想这一届就当魁首。”
清明脸上流下一滴汗,真不知道该说这个小师妹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自大。不过她也不好打击师妹的热情,于是摸着松音的脑袋说:
“那你可要好好加油,那些来参加论剑的剑客可比师姐要厉害多了。”
“嗯!”松音自觉地用手去蹭她师姐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