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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夜深露重,天上星点亮光自然比不得未央宫内的簇簇红烛。

      宁纤筠躺在贵妃塌上,手执书卷,指尖快速翻过书页,可奈何心思并不在此,她沉声:“珠沉,他还在吗?”

      珠沉恭敬道:“小世子还在。”
      她似要劝和,宁纤筠看她一眼,眼刀横扫过去:“他爱跪,就让他好好跪着。”

      宁纤筠语重怒意不减,又接着叮嘱:“出去看住他,最好让他那双膝盖跪废。”
      珠沉应允后,步履匆匆出了内室。

      何必呢,小姐。
      她是小姐的陪嫁丫鬟,小姐的心思,虽不说她能全然觉察,但也能从些细微的角度揣度出。

      小姐,您刚刚手指发颤,其实您也不希望小世子继续跪着。
      可嘴上还要发狠。

      已近炎日,深夜或许没有白日那般暑气勃勃,可地上的砖石还是炕人得要紧。
      宁纤筠早已屏退众人,只留下贴身几人在身边服侍。

      宁知弦这副样貌,着实不该被旁人看见。
      宁纤筠盛宠不倦,未央宫内的一砖一瓦皆落得实处,没有半分糊弄,规整的砖石落在宁知弦膝下。

      从傍晚时分就开始跪着,宁知弦微微颔首,一如往日的翩翩白衣,见有人来,他猛地抬头,看清楚是谁之后,眸子里的光亮瞬间黯淡。

      他的样貌好,皮相薄薄套着里面骨肉,眉眼长舒,一跃就是恣意无限。

      “珠沉,”宁知弦声音不自觉下沉,姑姑没来,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姑姑还是不愿见我?”

      十九的少年腰背挺直,额发因汗水而贴在脸颊两侧,后背更是早已汗湿,他跪在那里,稳得似铁。

      不愧是军营里出来的,珠沉上下快速扫视:“娘娘说,小世子您若是还想着去北疆,那就一直跪着。”

      不出所料的沉默。
      从宁知弦开始跪到现在,珠沉就这么夹在姑侄二人之间,做来回的传话筒。

      其实珠沉也能明白,小姐如今是贵妃,只要宁知弦不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小姐想保宁知弦一世荣华轻而易举。

      何苦宁知弦自己亲自上战场,去生死不知的北疆赌命。

      晚风阵阵,好不容易带些凉爽湿意,不知晚风从哪来,还有不让人厌烦的香气。

      “珠沉姐姐,我想吃冰豆花,”宁知弦轻笑,他抬起那双浅淡的眸子,目光落在珠沉身上,鼻翼一嗅,又欢快一笑,“凤苕香,我很喜欢。”

      珠沉岔开话题:“娘娘也不是有意让你跪的。”

      宁知弦更是知道。
      他性子缓,也到了明事理的年纪。

      镇国公府只剩他和姑姑了,姑姑怎么说都得保他平安。
      可是姑姑不知道,他也想保姑姑平安。

      “子瞻有错,不该忤逆姑姑,”少年腔调很是松快,他接着冲珠沉甜甜道,睫毛簌簌抖动,“姑姑真的一眼都不想见子瞻吗?”

      又是这套。
      珠沉也算见着宁知弦长大,知道这小子每次惹祸都会摆出这种神色,把人哄得晕头转向,然后不放弃继续闯祸。

      “冰豆花小厨房一直都有,”珠沉不敢说这是宁纤筠的意思,拐弯抹角补充着,“下午临安公主来了之后还剩一些。”

      其实就是为了这小子专门准备的。
      小姐一直嘴硬心软。

      “这样啊——”宁知弦尾音拉成,瞬间切换成神情恹恹的模样,低头玩起腕间的红痣,“我还以为是姑姑听我来,特意留的,结果是旁人吃剩的,我不吃了。”

      活脱脱一副小孩耍无赖。
      讨不到心爱之物,手一摆,往地上一坐,开哭。

      宁知弦语调中更是赌气加羞恼:“以后冰豆花我都不吃了。”

      珠沉心一提,我的小少爷,说什么气话。
      “都是珠沉姐姐骗你,小厨房都备着呢,每次世子您来,娘娘都提前备下了。”

      宁知弦就好这么一口凉的,宁纤筠总觉得伤胃,限着宁知弦吃。
      自从嫁入皇家以后,倒不再拘着了,每回宁知弦来都会叮嘱小厨房做。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宁知弦本来就是装的,这招屡试不爽:“就知道姑姑疼我,我等会就去小厨房偷。”

      气氛一调,比先前好上不少。

      宁知弦活动活动手腕,腕上红痣让人过眼难忘,娘胎里就带下来的。他的膝盖处之前还疼得要命,几个时辰的熬,早就没有知觉,他低头想扒石缝里的草,发现只要是他能够得着的早就被拔光了。

      ……
      少年人说笑来的快,去得也快,他摸着光秃秃的土,原本还下扬的嘴角逐渐抿住:“姑姑,不愿见我?”

      哪怕他跪到现在?
      唉。

      珠沉在心中叹口气,实在不知道宁知弦为何铁了心要去北疆。

      “小世子,何苦来。”
      何苦来。

      听到三个字后,宁知弦收起不安分的劲,眉眼一紧,少有的郑重:“珠沉姐姐,你不知道。”

      金尊玉贵的少爷也有忧烦的一天,世所罕见。

      有个早逝但是是镇国公的爹,又只有宁知弦一个儿子,世子之位稳稳,又有个在宫里当宠妃的姑姑,光是身世就早已羡煞旁人。

      珠沉站在高处,身上同样被汗水打湿,裙裾上用丝线绣着的五瓣凤苕在空中飘荡。她和宁纤筠主仆多年,神情做派也被宁纤筠晕染透。

      宁纤筠虽说是宁知弦的姑姑,但其实年长不过多少。
      珠沉轻声,威严感缓缓四散开来:“那娘娘知道吗?”

      姑姑,知道。
      宁知弦吞下喉间苦涩,他知道姑姑的苦心,可有的东西避不开。

      “劳珠沉姐姐告诉姑姑,”宁知弦俯身叩拜,双手合拢稳稳交叠扣于身前,扬声,“子瞻去意已决,绝无更改。”

      屋内登时传来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小兔崽子。

      说是让她通传,说如此大声,不就是为了让想听到的人听到。

      珠沉看着宁知弦,说句大不敬的,她也算看着宁知弦长大,心里也早把对方当半个弟弟看待。

      “世子,您,当真不会更改?”
      “珠沉姐姐,不改。”

      也罢,珠沉抬脚往内室奔去,几年的宫廷生活将人磨得圆润光滑,也只在宁知弦进宫之时多上几分鲜趣。

      “娘娘,”珠沉弯腰拾起宁纤筠扔出去的书卷,看清扉页后,“代相的书,甚好。”
      读书明智,读好书的益处更是令人意想不到。

      宁纤筠霍然回头,脸上怒意难消:“让他滚回镇国公府,永远都别进宫。”

      幽暗烛火,火舌在空中跃动,又添上闷热。烛芯时不时爆开,成了为数不多的动静。

      “小姐。”
      珠沉自入宫以后就再未这般称呼宁纤筠,她将书卷放回原位,头上的珠钗发饰严谨到不差一分一毫。

      宁知弦曾打趣过,宫规要修成精怪化出人形,想必就是珠沉姐姐的样子。他说的时候,肩膀抖动不停,差点没给自己笑岔气,好歹珠沉不生气,她不笑,却看着宁知弦笑。

      待他笑累了,再冷不丁告诉他宁纤筠要罚他。

      等宁知弦紧张兮兮地回想自己最近有没有做混账事情后,珠沉随即不紧不慢告诉他,宁纤筠都记着,让他自己去领罚。

      一炸一个准,保准宁知弦自己吐个干净。
      深宫之内,行差踏错都是万劫不复。
      珠沉知道,宁纤筠更知道。

      “让她去吧。”
      珠沉是少数几个能和宁纤筠说体己话的,她仰起头,眼尾处爬上几道细纹:“其实若有机会,娘娘也是想的,只不过——”

      她突然被宁纤筠打断。
      窗户不知何处开了,吹来几朵凤苕落在窗边。

      “前尘往事,不必提了。”
      宁纤筠想必累了,说话都倦倦的,她慵懒地靠在贵妃椅上,目光从窗户透出去。

      月亮真圆,和在家的时候似的。

      波斯进贡的毡子盖在宁纤筠身上,将她优越身形勾勒出来。贵妃荣宠不断,紫气养人,和未出阁时看起来没两样,一样的光彩夺目。

      臻首蛾眉,玉容花面。

      “早些休息,”她偏过头,蜻蜓点水般在珠沉身上掠过,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日还要当值。”
      “诺。”

      宁纤筠盯着月亮瞧上许久,她早乏了。
      不是今日今时才乏,兴许一入宫就乏了。
      可不能说与旁人听,这是大罪过。

      她右手托住下巴,眼皮止不住打转,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晚风微热,吹得宁知弦头疼脑胀,他敲了敲早已麻木的双腿,踉跄从地上站起来,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姑姑真不愿见他?
      他不信。

      绕着未央宫绕上一圈,发现窗户没关时他开心极了。

      宁知弦拂开落花,双手一使力,轻易跃进来,腰间的玉石兀地撞在窗弦。
      好在宁纤筠没有被吵醒,睡得香甜。

      宁知弦小步踱过去,弯下腰,像只小狗似的,盯着主人看。
      姑姑真好看,他想,像洛神仙子。

      可这样的仙子,他很快就见不到了,心中不免怅惘。

      宁知弦开始数起宁纤筠的睫毛,又忽而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之上,向下就是梨涡。
      上次姑姑笑还是很久之前的事,嘴角梨涡一漾一漾的,好看极了。

      宁知弦盯着看了很久,才依依不舍想要离开,刚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给宁纤筠掖好被角。

      又想着给宁纤筠留几个字。
      “山一程,水一程。”

      不行,他刚起个头就放弃了,鬼主意一来,思来想去后甚是满意。

      方才离开,宁知弦仍是双手一托,身形很快干净利落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过了许久,宁纤筠才幽幽醒来,就见桌子上,有人沾着凤苕的汁液写下几行话。

      “勿念,姑你今天真好看。”
      中间红色汁水被抹去大半,换了处重新写道:“等我打完胜仗带点北疆人的头面回来。”

      布灵布灵,还全在闪。

      宁知弦垂眸写就之时,忽而嘴角一勾,仿佛宁纤筠早就戴上那副头面,坐在他面前,姿态典雅端庄,宛若神妃。

      谁心里都念着对方,仅仅两句话,宁纤筠居然不想再看下去,撇过头,抹去眼眶里没有落下的泪。

      窗外凤苕还在开,临近花期,并没有往日开得那般旺盛,但还在保持几丝旧日的荣光。
      宁纤筠看向最靠近她的枝头,红意点点,风一吹从枝头上颤巍巍滚下。

      未央宫的花落了。
      一簇一簇落在地上,风轻轻吹顷刻散开。
      斜看熏炉。

      自有孤人,一夜坐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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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①12月忙完之后陆续放出番外,文章会进行适当修整,扩充一部分内容。 ②我看有人收藏了主公,尽量也去给主公打个稿,思路要多点话加上主公收藏也还行,我可能也会开,但大概不会写太快。 ③师姐如果稿件打好了,更新会和悬月一样,后期一天一更。 ④长篇和短篇写起来感觉不太一样,悬月我是写了两个月不到,长篇要写的话人物会更多,目前我没有长篇完本的经验,过签文写的非常混乱,我会去吸取经验教训。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