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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报纸传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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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蓁蓁疑惑地皱了皱眉。
她今天戴了一只很大的深色珍珠发卡,发卡别在头发后,从贺正南的角度看上去像长出来了两只卡通耳朵。平时看着端庄,现在却宛如一只疑惑的小猫脑袋。
贺正南穿越以来,放松的时候实在不算多,但和戴老师说话是很让人轻松开心的一件事。他笑眯眯地,但语气坚定:“小戴老师一定能见证的。”
另一边,侍应生把两杯饮品送上桌的一刻,清楚地听到了两声惊叹。
大明星定制版奶油草莓抹茶牛乳,加了一层草莓果酱,浓稠细腻的奶油上洒了一层墨绿色,又点缀着晶莹剔透的红,很是诱人。
风露饶有兴趣地欣赏了片刻,问道:“两杯不一样?”
“一份按照之前那杯做的,另一杯是那位先生提供的独家配方。”
风露笑了笑,自然地取过了不同的那杯,轻抿一口。
水果浓郁的酸甜和牛奶醇厚的甘甜相交织,奶油绵密细腻的口感和清爽微苦的气味相辉映,风露在那一刻萌生出了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欣喜。
她甚至觉得,这种纯粹而充实的甜美,美好得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个乱世里的东西。
她摇晃着玻璃杯,笑道:“那么,我想见一下刚才那位先生。”
侍应生很快引着一个男人走过来。
原来是他。
风露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恍然大悟。她早该想到的,只有有钱有闲者才有心思研究风花雪月,而吕城里称得上有闲有钱,眼前的这位绝对算一个。
“鹤田桑。”
“风露小姐记得我?”
“一个月前,这条街上发生的刺杀案,主角不正是鹤田桑吗?您临危不乱的样子,令人印象深刻。鹤田桑竟也记得我?”
“吕城的电影院里还张贴着《碧水秋月》的海报呢。”
风露自得地昂了昂下巴,但语调却又变成了怅然。
“……海报都褪色了吧。”
“海报会褪色,但银幕不会。当年这部电影在北平、沪上连着上映了半年,叫好又叫座呢!”她身边的女孩用日语说道。
风露笑着介绍道:“奈美小姐,这就是东京来的鹤田桑。”
穿着樱花纹和服的女孩声音轻柔地鞠躬问好:“鹤田桑,您好。我是山口奈美。”
贺正南笑着和她打招呼。
和山口宇一个姓氏的年轻女孩,应当是他的妹妹。和他哥哥霸道跋扈的行事作风不同,似乎是个很文静的女孩。
风露请贺正南坐下,贺正南正思考着怎么切入话题,却看到她用指尖隔着玻璃杯点了点乳白色的奶盖,“很漂亮的设计,让人耳目一新。鹤田桑对咖啡很有研究吗?”
贺正南并没有研究,知道做法纯属因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三步可见库迪五步必有瑞幸,在他那个时代,为了拉拢客源,咖啡店奶茶店追求创新追求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只是过去所见所闻罢了。”
风露不再执着追问,优雅地擦拭着嘴角:“早就听闻鹤田先生精通汉学,我很好奇,此情此景,您会想到什么?”
贺正南嘶了一声,心想大美女攻击性怎么那么强,也喜欢“我来考考你”?
“中国文化如此广博深邃,我也只是略通皮毛。”贺正南想了想,“或许是,冰壶夜浸绿荷露,玉鉴晚吹红藕香。”
风露凝视着白皑皑奶油上晕开的墨绿色与深红,莞尔一笑,本就艳丽的眉眼顿时多了几分咄咄逼人的神采:“鹤田君果然精通汉学,竟还把我的名字藏了进去。”
赵伯璋压低声音同他解释道:“鹤田先生勿怪,山口先生代为掌管着整个吕城的军需生意,这位风小姐行事就难免高调些。”
风露妩媚地斜睨他一眼:“赵会长,鹤田先生怎么会是小肚鸡肠的人呢?”
她又转过来看向贺正南,“下次我和奈美小姐来咖啡馆时,是否有荣幸继续品尝这种咖啡?”
“请随意。本来也不是我的配方。”
“但我不喜欢欠人情。”风露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托着下巴问道,“不知道我又没有可以帮到鹤田桑的地方?”
这位风小姐看上去是直爽的性格,倒是省去了无谓的客套。所以贺正南直接说道:“如果我想在吕城开一个小作坊,专门负责为军队糊纸盒,不知道山口先生是否愿意?”
看着是不谙世事的少爷,却还挺有心思,竟然火柴生意。
也是,如果只是个草包废物,池田茂也不会对他格外关注。
风露抚摸着花枝一般轻盈晃动的卷发,歪头笑着:“是要单独把这项业务分出来吗?那增加了人力成本,恐怕山口桑不会同意哦。”
“额外的人力成本会有人负担,最终向工厂供给的价格一定低于市场价格。如此一来,工厂的工人可以集中精力做能够创造更多价值的工作。”
“好吧,我会向他转述。”风露疑惑地眯了眯眼睛,托腮笑懒洋洋地说道,“恕我冒昧,我想知道,您在其中可以获得什么呢?”
只是为了让街上那些看上去很难熬过冬天的人有口饭吃、有个地方住罢了。
贺正南礼貌地笑着:“大日本帝国的荣誉面前,不必计较个人得失。比起所谓的宣抚、教化,拉拢中国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给他们一份工作,或者说,一份食物。”
风露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
“鹤田君果然对中国人很了解。”
“对中国文化感兴趣,随所以研究比较多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贺正南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看他的眼神似乎不那么慵懒闲适了。
她绝不是那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贺正南不想引来的怀疑,所以维持着“侵略者阵营中温和派”的人设,继续解释道:“我一直信奉中国的一句古话,叫做和气生财。如今大日本皇军已经占领了梁城,自然有办法获得财富。但四处抢夺、惹是生非,那除了让皇军陷入无休止的麻烦和争斗之外别无用处。”
“想必池田中佐一定会非常感动的。”风露朱唇轻启,轻声说道,“山口桑一定会同意的。”
贺正南附和道:“为中佐阁下分忧,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但事实上,他不想给鬼子塑造好名声,那跟资敌有何区别?
所以,他需要找个代理人,由中国人出面组织这件事是最好的。
池田茂那边追问起来也简单,就说自己很忙,根本无暇顾及这样的小事。
——他的事情真的挺多的,池田茂那边需要他做翻译,近藤要拉着他推行日语教育,而他还要在这些工作中努力提炼出有用的情报,想办法传递给赵三。
而手里的这条情报,必须传递给他们。
贺正南正想着怎么脱身,风露却突然起身,指了指戴蓁蓁的方向:“那是鹤田先生带来的女伴吗?”
这边发生的一切全都没有逃过戴蓁蓁的眼睛,她早就看到了风露,正想着如何搭讪,没想到天降橄榄枝。她顺势站起身走过来,没急着否认,而是落落大方地点头示意:“风露小姐,您好。”
贺正南大喜过望,趁机抽身:“你们女孩子聊天我就不打扰了,我还知道几个配方,这就去写下来。”
引来几声轻笑:“鹤田桑,您真的非常体贴大方呢。”
贺正南没走出几步,发现赵伯璋跟了上来。
贺正南知道他是有事要说,刻意放缓了脚步。
赵伯璋欲言又止了半天,忽然抓住贺正南的袖子,急切地说道:“鹤田先生,请你救救的吕城的进步学生!”
“谁?”
“被皇军关押的一批学生。”
贺正南猛地转身,冷声道:“赵会长,上次的事怎么不见你热心?”
指的是日本人要糟蹋女学生,他却只顾着自己女儿,不管其他人的事。他知道鹤田正男对此有点恼怒,故而上次去医院探病时,他态度冷淡,远不如以前温和。
但这样也好,赵伯璋觉得,会因为这件事生气,说明鹤田正男是真的看重中国人的性命,遇到其他类似的情况,一样不会袖手旁观。
是在没办法了,这才硬着头皮来找鹤田正男从中说和。
“那不一样!”他脱口而出,“这些青年学子,可都是我吕城未来的文脉啊!”
贺正南又被他气笑了。赵伯璋这种人归根结底是自私的,更何况,近藤真的只是闲聊时随口一提吗?所以贺正南多了个心眼,问道:“那些学生在哪里处决?”
虽然近藤警告他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但赵伯璋觉得太君不会怀疑太君,所以告诉了贺正南:“三日后西北角菜市场。”
贺正南冷笑出声。
近藤告诉他的地址是相王坡。
贺正南怀疑这是近藤的策略,如果菜市场有埋伏,那说明赵伯璋有鬼,如果相王坡有埋伏,消息就是从贺正南这里走漏的。
看赵伯璋神情着急,不似作伪。贺正南犹豫了一瞬,他能相信他吗?
万一今天主动交换情报的行为,也是近藤授意的用来试探他态度的怎么办?
“既然是中佐阁下的决定,想必我也无法改变。”贺正南决定还是小心为上,他一副爱莫能助的语气,“这些学生中,谁会日语?赵桑可以给我个名单,我会劝说中佐阁下留下他们。”
赵伯璋一脸不可置信,失声问道:“鹤田先生?您怎么会这样想?”
“另外,赵桑应当注意言辞。如果这群人是进步学生,那么下令枪决他们的中佐阁下,难道是不进步的吗?”
赵伯璋哑然,失望之语,他甚至感到惊恐,鹤田正男不是他一直以为的那么简单。
贺正南当然不可能不管,只是汤有仁事件还没完全平息,这时候再出面,实在太可疑了。但如果断然表示决绝,前后态度反差太大,一样令人怀疑。所以,折中一下,表现出带着目的性的“善心”,是最稳妥的处理方式。
如果赵伯璋真的是近藤派来试探的,这个答案反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打消近藤的疑虑。
一个这个时候请他帮忙的人,必然是帮不上他什么忙的。比起靠赵伯璋,贺正南毫不犹豫地选择赵三。
赵伯璋看他神色认真,叹了口气,失落地提出了告辞。
戴蓁蓁还在和风露聊天,看上去相谈甚欢的样子。
街上有报童在卖报纸,贺正南原本就坐在门口,招了招手把他喊过来。
“来五份报纸。”
他给了报童一块银元,报童吓得连连摆手:“先生,您给的太多了。”
贺正南拿了其中一份,一边飞快地浏览着新闻,一边趁其他人不注意,勾出了几个字。
他装模作样地把那几份报纸重新叠在了一起,还给那报童,笑道:“给你钱这么多是因为我想请你把几份报纸送到永胜街包子铺那里。你知道路吗?”
这年头,再没有比走街串巷的报童更认路的了,他小心地擦了擦那银元,塞进了鞋子里:“认路的,我认路的!”
身子一扭,钻进人缝中消失不见了。
和风露聊得热烈的戴蓁蓁透过透明玻璃看到鹤田正男招来报童买报纸,又刻意避开众人往上写东西,不由一笑。
报童的确是最不惹人注意的存在了,省了她动手解决那街角远远跟着的几个尾巴的工夫了。
这位鹤田少爷,其实非常聪明嘛。
永胜街包子铺。
赵四海的线人转交给了他几份报纸。他躲到后院仔细查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看似五张一模一样的报纸,但其中有一份明显有翻看过的痕迹。他单独把这一份拣出来,发现靠后版面,不起眼的两篇文章上,有墨水勾画的痕迹。
他心念一动,找了张白纸,把被勾画出来的字抄录下来,排列组合之后,是一句话。
他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三日后处决学生。或菜市,或相王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