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9、经年旧痕 ...
-
如同微风轻轻拨动草叶,他的心也仿佛被这句话轻柔地拨动了。
心尖泛起麻痒,却无法将指尖穿透皮肤与肋骨,伸进血肉之中,去止住这异样的悸动。于是,他只好垂下眼帘,静静体会这份不同寻常的心情。
一时间,只听头顶树叶沙沙作响,在地上投下片片晃动着的光斑。
良久,谢临低低道:“我虽仍需韬光养晦,却也不是任人揉捏。这些年来,早就尽数还了回去……”
他正说着,忽觉手上有些凉意。低头一看,有人握着他的手,正朝他手背吹气,玩得不亦乐乎。
谢临:……
大约是察觉到他话说了一半就止住,那家伙甚至抬起头,一双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道:“谢临,你都没有寒毛哎!我以前见过一个镖头,他手上黑糊糊一大片呢!”
谢临浅浅叹了一口气,向后靠在树干上,缓缓阖目,揉了揉眉心。
陆雨迢看他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关切道:“谢临,你怎么了?头痛么?”
她也顾不上再玩了,跪坐在石凳上,探身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有发热……是犯了头疾吗?”
她的气息轻悄地扑在他面上,像是初春的一点暖意,若有似无。
谢临倚靠着,眼眸微微眯起,仰头看向她。
“阿迢。你不听我说话。”
他的声音淡淡的,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用一双漆黑上挑的凤眸注视着她。那双极为有神的眼睛就这么幽幽地盯住了她,一线眸光中如同燃着暗火。
这像是撒娇,又仿佛是委屈的一句话,让她彻底没辙了。
原来我跟师父一样,也吃这一套。她默默想着。
想起自己从小跟师父撒娇耍赖的种种行径,她暗暗思量,自己不愧是师父的亲传弟子,连软肋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心里几乎软成了一滩水,她摸摸鼻尖,先低了头。
“我一直听着呢。”她晃了晃他的手,笑吟吟道,“你方才说,景王做的坏事,你都还回去了,是不是?”
谢临回握住她的手,指尖缓缓向下,十指相扣。
“的确,我已伺机剪除了他的部分势力。阿迢不必为我涉险,年幼时吃的那些暗亏,都算不得什么……”
他眼睫轻眨,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
陆雨迢疑惑道:“方才不是说了?我来帮你报仇。”她似乎想起什么,笑嘻嘻道:“我从武当那里搜罗来不少药粉呢。刚好知道他落脚之处,今夜便去试试药效。”
她正喜孜孜地扳着手指,给他细数那些腹泻、发痒、脱发的功用,忽觉身体一轻,随即就被清淡的松木气味包裹住了。
谢临将她抱坐在膝头,下巴搁在她肩上,双手扣在她腰间,慵懒道:“只要阿迢想着我,就够了。”
颈侧忽然传来柔软的触感,一触即走。
只听他柔声道:“其余的人,都没什么要紧。”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又贴在她耳边低低说话,她只觉得从一侧耳后一直麻到了尾巴骨,像有小虫在爬似的。
搓了搓不知何时有些发烫的耳廓,她匆匆道:“这人是你兄长,怎么能这样对你?就算全数奉还,总归还是他不对。当然要教训他一下。”
说完,她连忙从谢临腿上跳下来,坐到一旁去。
奇怪,先前两人在客栈中,待在同一张躺椅上,靠近得不能再近了,都不似此刻这般慌乱。
心脏跳得急促,脸上也开始发烫。
这样忽然跑掉,是不是不太好?她忍不住偷偷看他神情。
刚一抬眼,就被那双噙着笑意的眼睛捉个正着。
陆雨迢:……
等等,她到底在心虚什么啊?
看就看了,她偏要看!
两人都这么熟了,谢临还能不许她看不成?
她越想越是理直气壮,索性正大光明地盯回去,却见他仍在含笑望向她,看不够似的。
脸上越来越热,眼睛都被烧得干涩起来。像犯困时那样,连眼瞳里都变得干涩。
她眨了眨眼。眼前聚起薄薄一层泪膜,面前人的身影也变得朦胧。那清雅的面容晕染开来,如同融在了夏日的光影里。
视野忽然暗了下来。
风声、蝉鸣声……都听不见了。
透过洁白的衣袖,连炽烈的阳光都变得柔和。
寂静的世界里,只剩彼此鼓噪的心跳声。
唇瓣相触,如同触到了春日里最细嫩的桃花瓣。春雨洒落,粉白桃花浸染在濛濛雨雾之中,柔软而湿润。
不知过了多久,谢临放下遮挡的衣袖,两人的面颊也像桃花一般透红。
并肩坐着,谁也不好意思看谁,都低垂着头,相邻的手却默默交握在了一起。
拇指轻轻摩挲着,谢临嗓音微微沙哑,低低道:“山庄内守卫极多,别去。”
他顿了顿,又道:“你愿意为我涉险,这份心意……已经足够。”
陆雨迢听他话音缠绵,又见他长睫低垂,真是可爱极了。她的心怦怦直跳,手心也沁出了热汗。
他的手修长而洁净,与她的指节彼此交错着,亲密无间。
她抿了抿唇,道:“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某种柔软而怜惜的心情在心口不断鼓荡着,她热血上涌,豪迈地拍拍他的肩,保证道:“我小心些,不会被他们发现的。”
谢临见她眼中亮闪闪的,兴致勃勃地要为他“复仇”,有些好笑,心中又泛起无边的甜意。
他凑近了些,故意擦过她泛红的耳垂,低声道:“景王从前之所以得势,其缘由不在己身,只在圣意。若无偏宠,又何来欺凌?阿迢,罪魁祸首,可不在此处。”
见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谢临微笑道:“此事我并不介怀。世事总难全,出身显贵,已是万幸。”
然而,她仍是那样望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仿佛湿漉漉的。
是同情?抑或是爱怜?
谢临看着她,喉间微微起伏,一时也无言。
两人对视片刻,脑海中都直发晕,像是喝醉了一般。思绪漫过,心情轻盈得几近于飘飘然,如同被云团托举着,行走在彩虹之上。
不知又过去多久,谢临方才恍惚回过神来。
他理了理她额间被风吹乱的碎发,柔声道:“此事于我,已如过眼云烟,早已不萦于怀。如今,我只不愿见你有任何危险。”
“阿迢既然愿意保护我,想必你我所思所想,亦是相去不远的。”
他又要再说什么,陆雨迢知道这家伙能言善辩,最擅引导,让人不知不觉间就跟着他的思路走了。
她也不和他理论,只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脸颊。
“我要去的。”她的指尖在他脸上戳出一个小小的浅坑,乍一看像是忽然长出了一枚酒窝。“担心的话,就跟我一起?”
她笑嘻嘻看向他,发出了邀请。
谢临的掌心温热,包裹住了她的手,指节寸寸分开她的指尖,与她十指相扣。
只听他低笑一声,话音中已是带上了几分无奈。
“我自然同你一起。”他捏捏手中纤细的手指,“有人既然打定了主意,哪里还有我提出异议的份?”
她从谢临的话中听出一丝幽怨,嘿嘿一乐,赶紧转移话题。
“那位……皇帝,为什么这么偏心?你明明很好啊。”她一手托着脑袋,笑道:“如果你是我师兄的话,师父说不定很喜欢你呢。”
谢临微笑着,垂下了眼睫。
“‘好’。什么才是‘好’呢。”
他轻叹一声,道:“阿迢心思纯净,天赋惊人,又天性洒脱,自然是好的。”
他的声音忽然染上了些涩意。
“至于我么。先皇后曾与近人密言,言及……此子外热内冷,貌随和而心似寒冰铁石,不似吾亲子也。”
他的手渐渐收紧,几乎将她的手指勒得发痛。
“而皇帝……呵。坐拥四海之人,又岂需在意他人?天子一怒,血流漂杵。这世间,最不必在意‘为什么’的,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了。”
陆雨迢听他讲述着这些埋藏至深的隐秘之事,忽然觉得心揪成一团。
心里泛起酸苦,她连眉头都皱了起来,扑上去抱住了他。
她的手臂紧紧环在他腰间,将他勒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整个人都努力往他怀里挤,不像是要安慰他,倒像是需要他的安慰一般。
谢临也拥紧了怀里的人,缓缓抚着她的脊背。
已经过去多久了?
这些陈年旧事,本以为早已在回忆中渐渐淡去了。谁知,不经意间再提起时,仍是像一根根长刺,深扎在血肉之中。
本想卖个可怜,顺便打消她夜闯山庄的念头,谁知还是没能克制住突如其来的情绪。
怀里挤着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家伙,他将人抱紧了,埋头在她颈侧,贪婪地嗅她的气味。
洁净,温热,没有任何香气,像是山林间无拘无束的一阵风。
心中翻涌着的不甘、忿恨,竟奇异地渐渐消退了。
想起她方才说的“如果你是我师兄”,他不禁遐思。
与世隔绝的山林之中,他们自幼一同长大,他年长几岁,自然会照顾好她。这小家伙幼年时想必极不老实,只怕要上蹿下跳地捣乱,要么便是满山疯跑,要将她看牢了。
若是跌了跤,他亦可为她包扎。想吃什么,他便学来做给她吃。
想起初识之时,这家伙满口“师父”的模样,他不由得一笑。
他自然有办法让她只想着他。
只不过,她的师父,那位前朝睿王,只怕未必如她所说那样,“很喜欢”他。
此人才名远扬,定然不是什么庸碌之辈。瞧出他心怀不轨,恐怕没什么好脸色给他。
若自己是她的师兄……他并不讨厌这个假设。因此,这些猜测,也不必说与她知道。
谢临想毕,揉揉她的头发,凑在她耳边亲昵道:“晚间有什么想吃的?师兄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