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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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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度过一夜,赵云霓醒来颇觉松快,她将那狐裘放回包裹里,走到外面来。
凌霁不见踪影,她将包裹里的饼子拿出来吃了一点儿,吃完后,才觉得恢复了力气。她走出去,约莫半刻钟光景,在羊肠小道上看见了凌霁。
他正在抚摸一匹马。
那是一匹枣红的马,皮毛鲜亮,一看就是被主人精心照顾着的,应是幽州产物,赵云霓前世在宫廷里见过,西域国进贡的马匹和眼前的马如出一辙。
它低下骄傲的头,任由主人抚摸着它的鬃毛,还愉快地打了个响鼻。
赵云霓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不过立马就想明白了,应是怀远将马匹拴在这条羊肠小道上的,为了避免秦婴发现,他没敢把马匹放得太近。
“小红,”凌霁也看见了她,朝她颔首微笑,又低下头,对着马匹指了指赵云霓,说道,“认一认人,一会儿可不要发脾气。”
马匹抬眼望了她一眼,看了一眼凌霁,哒哒的马蹄在地上踏了几下,打了个响鼻,认命地在赵云霓面前伏下身来。
在这样的情境下,说二人不适宜同乘一匹马,那就是矫情了。
赵云霓先上了马,弯下身,手抚摸着马匹的鬃毛,小红并没有排斥她,反倒是轻盈地鸣叫两声。身后的重量一沉,凌霁上马握住缰绳,马蹄扬起,稳步行健在这茂密的丛林里。
因为小红的帮助,他们的速度快了很多,二人本就不是多话的性格,话也不多,直到两日后,已能看见山脚下的阵阵炊烟。
清河村就在眼前,赵云霓按捺住自己心里的激动与酸楚,没有逗留,催促马儿继续往青州府里走。
直到夕阳残照,昏黄的光晕从天际上洒下,青州府三个大字近在眼前,他们下了马,小红骄傲地仰头,亲昵地在她手上蹭了蹭。
与青州府不远的草丛里,许多穿着便衣的军士已经侯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看见他们要等的人。
“少主,”怀远道,“怀远幸不辱命,已办好赵娘子吩咐的事情,从紫云山上飞下来的信鸽和隼,也已捉下,少主请看。”
凌霁朝她看了一眼,赵云霓会意,展开信件。
“耆老容禀,浮光锦出了差错,不能在万寿节前准时送到,婴顿首泣拜,万望海涵。婴已尽力补救,望耆老宽限一月时日。另,近日从幽州得宝物珍玩,特此献上。”
凌霁没有看信,拿了胡萝卜区去喂小红,马儿扬起头,颇为骄傲,凌霁拍拍它的头,起身看着青州府的轮廓,雾霭昏朦,来往城池的行人络绎不绝,他不禁想到相隔百里的幽州,不知此刻正在经受怎样的炼狱。
听到赵云霓叫他,紧皱的眉眼舒展,甚至挂上一副云淡风轻的笑容,极快将所有情绪掩藏在一副和煦的笑容里面。
“虞侯,我有要事先告辞。”赵云霓一颗心沉在那封信里,思索了对策,如今急需纸笔。
“我向来是喜欢做好事的,某不才,大致猜到云娘子要做什么。”
“云娘子,请。”凌霁示意她看向军幔,将士把帷幔拉开,一张宽大的竹案立在面前,纸笔皆已备好,所需物事一应俱全。
这倒让赵云霓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谢意了。
细细算来,她虽帮他拿到信件,但其余之事,却是实在得了他的襄助。
赵云霓没有推辞,在案边拂袖坐下,狼毫笔浸润墨汁,她在纸上写下约定三日后有一人至青州府观雁楼和秦婴面谈,商议大事,切不可失约。
她想起此前在山寨里搜查到的关于‘耆老’的信件,用心模仿上面的字迹。前世她不肯放弃与赵慎相认之事时,曾模仿母亲的字迹一连投了数封信件到赵府,以求能唤醒赵慎对母亲的半点情意,当然,这些信件从无回音,不过也是如此,赵云霓练就了模仿字迹的能力。
虽然尚未确定这信中所说‘耆老’是谁,但她心中其实已有八分猜测,越是心惊,手里的动作就越不能慌,待到将回信封好,再也看不出端倪,她松了一口气。
回过头,她下意识地寻找凌霁。
离她数丈之远,他已经换下书生妆扮,玄衣墨发,颀长身躯挺拔,犀兽蹀躞玉带裹住劲瘦腰身,满身的文弱的气息淡了下去,周身却浮上了难言的高不可攀,不容忍忽视的威压无声蔓延,按住剑柄的右手青筋突起,薄唇微抿,眉峰蹙起,已是满身戒备姿态。
有人曾说,凌玄序幼年被送往宝相国寺,与他这张令人心惊的长相有关。
然而见到赵云霓之际,她察觉到他有意收敛起令人不适的威压。
见,凌霁信步过来,提着那只从紫云山上捉来的‘信使’,赵云霓将信件绑在右腿的竹筒上,拍了拍隼的肚皮,扑棱棱地飞走了。
他们下山,本就迟了两日,如今隼飞到紫云山被秦婴看到的时机,应是正好。
她此刻有点庆幸没有选择和凌霁做对手,此人心思缜密确实罕见,她朝他盈盈一拜,笑意浮上眼角,真挚谢道,“虞侯一路所帮甚多,民女无以为报,此前民女曾向虞侯大言不惭提出需要血竭之事,也请虞侯不要放在心上。虞侯已经与我,两不相欠。”
这是在告辞了。
偏偏赵云霓还浑然不觉,继续开口。
“虞侯此去,凶险万分,但民女信虞侯贵人呈祥,有逢凶化吉的本事,待到上巳节时,必定能收到虞侯凯旋的消息,也请虞侯静候佳音,我必竭尽全力,将秦婴双手奉上。”
她语气真挚,仿佛青灯下祷告的小娘子,裙踞被重莲花瓣压住,抬眼看向神佛的眼睛莹润晶亮,饱含一片赤热虔诚。
而他听过太多人的祷告,那些人的愿望有时质朴到让他疑惑不解的地步。那时,方丈说,“玄序,你情根慧明,世情练达,然而心念深重,芸芸众生如蚁,都有各自的难处。这些不应该像一把枷锁,让你困在原地。若想要挣脱,便去幽州吧。塞外空旷的马蹄声,也许能让你安眠。”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在宝相国寺的日子了,如今透过这小娘子的眼睛,竟能窥见一丝当时的自己。
“请虞侯放心,”赵云霓见他神思云游,加重语气,眼神带着凝重的认真,“若我未能成事,也定不会牵连虞侯。”
这也是她一贯的做法。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行事从不喜欢牵连别人。
凌霁微微眯眼,神思从古朴寂静的寺院里幽幽回转至眼前,见她神情坚韧,一双秀丽眉眼间含着英气,明明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而说出的话语却使他皱眉。
此女真是一直都存有和他划清界限的意思,并且还孜孜不倦地提醒他。
这确实令人不快,仿佛他不过是随手可弃的棋子。他不是一个任人差遣听之凭之的人,如今颇有耐心地陪她玩了这一场游戏,也该到了收心的时候,至于最后的结果,他相信她能处理好。
如若不能,倒是他看错了,帮了一个没本事的人。
这倒也正常。
也许本来就是他高看了她。
眼下她这么决绝,纤弱柔和的脖颈微微向下,眉眼聚拢之际,连笑意都如春风荡开碧波,看得令人欢喜,只是这眼神里深藏起的疏离,才是此刻她人畜无害,表露这幅笑意的目的。
难道是为了那什么薛子衡,才这样断然拒绝?
“那我也祝云娘子得偿所愿。”凌霁开口,声音冷淡疏离,一挥手,小红欢快跑过来,伏低身躯,他翻身上马,玄黑袍袖掠过她的侧脸,一瞬间,再无半点问询的意思,朝着外面一众等待着的军士朗声道,“走。”
紫云山上,一片愁云惨雾。
土匪们一边窥视秦婴的神色,一边祈祷着他的怒火不要烧到自己。
秦婴虽然多数时候神色和蔼,并不像寻常土匪一样凶神恶煞,但往往这种沉默之中,藏着摧山倒海的怒气。很多土匪都识趣地不往眼前凑,偏有几个不懂察言观色的人,在窃窃私语。
“不用找了,那小娘子必定和林先生私奔了。不过怪哉,连银杏那丫头都不见了。这说明他们早就存了要跑的心思呐。”
“我就说呢,那小子长得那么好看,早晚就是个祸害,偏大当家还留着他,要是我,早就砍他千八百回了。”
“妈的,这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么一个小娘子,居然有胆子在大当家的眼皮底下和那林先生眉来眼去,实在可恶。”
“咱们这大当家可是在林先生和那小娘子身上狠狠栽了个跟头啰。”
“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山雨欲来,摇动着的枯枝已经在偶发的晴朗间抽出新芽,厚重的云层酝酿着一场酣畅淋漓的雨,秦婴握着手中的匕首,一下下划拉着眼前的兽皮,对这些窃窃私语恍若未闻,心绪都牵动在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上面。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那日的骨哨声有了回响,但他的心里还是越来越不安,谨慎起见,他派了心腹前往深山里的老巢,然而尚未等到结果,又有人来报那小娘子和林先生都不见了。
心里绷着的弦已经到了破裂边缘,然而他还是强迫自己坐下来,冷静下来,只是再怎么镇定,手上的动作还是泄露了此刻他极为不稳的心绪。
脚步声渐近,他忍不住抬头,看见来人的一瞬表情回到阴冷,手中的动作不停,一张完整昂贵的兽皮被划得七零八落。
“公子,我这婆子无用啊,”被搀扶着走过来的梁婆婆站在面色阴沉的秦婴面前,苍老的手拂过眼睛,“好不容易给你相中了一个媳妇儿,又跑了。”
本以为赵云霓是一个很听话的人,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梁婆婆一想到她,还给了她那么多的金银玉饰,懊悔得肠子都青了。
“无妨。”秦婴道,“这不关你的事。”
秦婴语气淡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森然。梁婆婆最是熟悉这样的声音,这代表着他的怒火已经积攒到临界点,原想着再劝着公子,再找一个便是了,如今却不敢再开口了。
秦婴也没理会,眼里精光毕现,匕首上灿烂的宝石璀璨昳丽,映出他,再看不见其他。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终于再有脚步声传来,为首的那人踉踉跄跄跪伏在地,骨哨的不翼而飞已经让他七魂失了一半,而秘堂里的东西不见了,更让他觉得此生已经命不久矣。
然而他还怀着一丝希望,希冀他跟了秦婴这么久,不会因为这件事要了他的性命。
阶下的人身躯瑟瑟发抖,说出的话如断线的珍珠不能成句,这是人在极度紧张时才会有的动作,秦婴已经能预感到从他嘴里说出的话有多么残忍。
“舆图...和....信,都...都...都没...没了......”
越说到后面,声如蚊蝇,到最后,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秦婴豁然起身,紫檀木的椅子在怒不可遏的掌力下劈成两段,匕首上的宝石割伤手腕,鲜血淋漓顺着手腕滑落下来,梁婆婆惊呼着要叫人来为他包扎,然而话没开口,就被秦婴的眼神冻得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