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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断肠谋(十) ...

  •   暮色低垂,归鸦绕树。

      街面上的行人逐渐少了起来,长安城笼罩在一种慵懒的倦意里。天边的云霞褪去了炽烈的金红,染上沉静的紫灰。徐镜勒马驻足,回望身后通济坊那朱漆斑驳的坊门。原先坐在树下纳凉闲话的妇人们早已散去,连带着那一片人声笑语也仿佛被暮色吞没。

      徐镜心里暗暗叹息,这案子扑朔迷离,今日奔波所得线索,如同纠缠的丝线,理不出头绪。派出去的人手不知何时能有回音。她微微蹙眉,指尖下意识地捻紧了缰绳。当务之急,是静下心来梳理这团乱麻。

      忽听裴肃出声:“徐少卿,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少卿尚有朝会需应对。不若我们暂且各自归去,将思绪厘清,待明日朝会之后,再行详查,如何?”

      这与徐镜的想法不谋而合,她抬头看了看天,夜色吞没了最后一抹残阳,只余下几缕霞光,将长安城的屋脊飞檐镀上了一层黯淡的光彩。晚风吹拂着她的面庞,带来一丝凉意。

      “也好。”徐镜颔首,声音清越而平静,“辛苦各位,今日便到这吧。”她目光扫过身后几名面露倦色的衙役。

      裴肃舒了口气,转身对衙役们温言道:“诸位今日辛劳,不必再回京兆府交差点卯了,各自归家歇息吧。”

      衙役们脸上顿时露出喜色,纷纷抱拳行礼:“谢少卿!谢少尹!”很快身影便散入逐渐浓郁的暮色之中。

      裴肃调转马头,略一踌躇,仍是轻声开口,语气带着惯有的温和与体贴:“不知少卿家住何处?暮色渐深,路上恐有不便,某可送少卿一程。”他望向徐镜,眼神坦荡而关切。

      徐镜轻轻摇头:“裴少尹好意心领。徐镜并非弱质女流,自能归家。延康坊不远,少尹不必费心。”她顿了顿,想起午间那个提着食盒、笑容明媚的少女,又说,“想必令妹在家该等急了,少尹自便即可。”

      裴肃闻言,嘴角反而漾开一抹笑意,驱散了眉宇间的一丝拘谨:“不妨事,”他语气自然,“某家住光德坊,恰与少卿同路一段。”

      徐镜见他坚持,便不再多言。裴肃策马与她保持半步之遥,既不显得过分亲近,又确保她始终在自己视线之内,这份体贴恰到好处。

      行至延康坊门口,徐镜勒马缓行,正欲开口请裴肃留步,却见他目光似乎被坊门角落吸引。她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正佝偻着腰收拾一个小摊。摊边立着一根细竹竿,挑着一面褪色的布幡。看老翁动作,显然是要收摊归家了。

      裴肃见徐镜也看了过去,脸上掠过一丝赧然,随即温声道:“徐少卿稍候片刻。”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快步走向那小摊。

      徐镜见他与老翁搭了两句话,那老翁的眼角眉梢爬上笑意。他利索地将那已经合上的木篓盖子又掀开,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两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包,递到裴肃手中。

      裴肃目送着那老翁挑起担子,蹒跚的身影消失在坊门内,这才转身回到马前。他自然地将其中一份纸包递给徐镜。

      油纸包裹得方正,隐隐透出芝麻的焦香和糖的甜气。

      徐镜微微一怔,一双清冷的眸子里略过一丝意外,并未立刻去接。

      裴肃见状,温声解释道:“这是芝麻糖。家妹裴英素来贪嘴,尤其喜爱这些甜口的零嘴儿。方才瞧见老丈收摊,便想着碰碰运气,没想到还剩了些。这一份,权当某请少卿的。”他顿了顿,目光诚恳地看着徐镜,“案子繁难,思绪如麻,吃点甜的,或许能暂且松缓片刻心绪。”

      徐镜看着那朴素的油纸包,指尖微动,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被这微小的善意轻轻拨动了一下。

      见她神色松动,裴肃又适时补充,语气宠溺:“阿英那丫头很是喜欢徐少卿。若让她知晓我今日请了少卿吃糖,怕是要欢喜得蹦起来。少卿就莫要推辞了。”

      想到那个活泼率真的少女,徐镜的唇角不易察觉地松了下来。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接过了那尚带着余温的纸包:“多谢裴少尹美意。”声音虽依旧清浅,却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意。

      裴肃笑容舒展:“少卿客气了。”

      两人在坊门前相互告辞,约定明日若有线索,裴肃便遣人前往大理寺告知徐镜。

      徐镜踏入坊内,延康坊内比外面清静许多,她的宅子在延康坊东南角,距离坊门不远不近的位置,是一座不算宏阔却十分雅致的三进院落。作为女帝元照凌自幼相伴的挚友,徐镜当年出仕时,女帝本欲在长安城最繁华的坊里赐她一座豪宅,但徐镜最终还是婉拒了女帝的好意,选择了这闹中取静的延康坊,自掏腰包买下了这座宅院。

      徐宅不甚大,只有徐镜一个主人,再就是日常伺候徐镜起居的彩线、素婵两个丫头,还有仆从石锁以及管着宅中大小事务、如同半个长辈的春婶。日子虽不奢华,却也安稳有序,自有一番清净的滋味。

      徐镜牵马进门,绕过影壁,见石锁正吭哧吭哧地搬着一个硕大的陶土花盆,盆里栽着一株枝叶稀疏、花苞蔫蔫的蔷薇花树。彩线站在檐下一手叉腰一手指点江山,指使得石锁团团转。

      彩线眼尖,看到徐镜进门惊喜地大喊一声:“姑娘!”又冲着后头厨房喊道:“素婵,春婶,姑娘回来了!”

      石锁如蒙大赦,赶忙将手里沉重的花盆“咚”地一声搁在地上,逃也似地小跑过来,接过徐镜手中的马缰,牵去马厩。

      彩线气得跳脚,冲着石锁大叫今晚必不会让他上桌吃饭。

      徐镜见此忍俊不禁,一日的奔波劳碌与紧绷的神经也松快了几分。她目光落在那盆形容憔悴的蔷薇上,诧异地问:“这花是哪里来的?何时置办的?”

      彩线闻言,小脸立刻垮了下来,有气无力道:“姑娘,这不是我们买的,是金吾卫崔将军送的,他家小厮放下花盆就跑,跟后头有狼撵似的!”她抱怨着,“我正愁把这盆花放哪里呢!您瞧瞧,送也不送盆好的,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叶子都黄了几片,根儿看着也不精神,怎么养嘛!白占地方!”

      徐镜了然,金吾卫左郎将崔玄,出身宗室,是舞阳郡主与西林侯的独子,性情放浪不羁,是长安城有名的纨绔,没少让父母头疼。当年女帝尚为公主时,崔玄也曾短暂入宫伴读,徐镜因此与他相识,关系谈不上亲密,倒也还算熟络。

      前几日端午曲江游宴,女帝赞了崔玄家中别业的蔷薇,又提及徐镜也爱侍弄花草,笑言若由徐镜来养,必定比崔玄养得更盛。崔玄当时便不服气,扬言定要送一盆给她试试。没曾想,竟是送了这么一盆给她挑战。

      徐镜看着那盆蔫头耷脑的蔷薇,简直哭笑不得。她无奈地摇摇头:“罢了,人都送来了,退回去反倒显得小气。”她略一思忖,“后院小径拐角那处不是有块空地?我记得有些阴凉,土也松软。一会儿让石锁在那里挖个坑,把这蔷薇移栽下去。记得把坑挖深些,土拍实,水要一次浇透。”

      彩线虽不情愿,还是点头应下:“是,姑娘。”这时,她才注意到徐镜手里还拿着一个纸包,顿时又好奇起来:“咦?真是稀奇,姑娘你居然也会买点心回来,这是什么啊?”她凑近嗅了嗅,似乎闻到一丝淡淡的芝麻焦香。

      徐镜将纸包递给她,没多解释:“芝麻糖。我看不多,咱们一会儿饭后把它分着吃了吧。”

      彩线立刻眉开眼笑,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

      不多时,春婶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招呼道:“饭得了!姑娘快洗洗手,开饭了!”声音洪亮而温暖。

      徐宅没有太多主仆尊卑的规矩,一张方桌,五人围坐。桌上也不过是几样家常小菜。

      昏黄的烛光下,春婶正絮叨着今日采买的琐碎,素婵安静地布菜,彩线则叽叽喳喳说着白日里在街上看到的新鲜事,东街新开了家饼铺香气如何诱人,西市绸缎庄又进了什么时兴的花色,石锁埋头扒饭,偶尔插一两句嘴,又被彩线抢白。徐镜安静地听着,间或应和一声。一天的疲惫似乎就在这碗筷轻碰、笑语晏晏的家常氛围中消散了。

      饭后,仆从们自去收拾碗盏。徐镜独自步入书房。

      案头烛火跳跃,映亮她沉静的侧脸。她铺开纸笔,凝神静气,开始复盘今日查案所得的所有线索。她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在纸上勾连,试图在纷繁复杂的表象下,找出那根隐秘的线头。

      夜渐深沉,书房内只余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烛芯偶尔的噼啪轻响。

      直到亥时已过,书房门外传来春婶带着困意的催促:“姑娘,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仔细熬坏了眼睛。”徐镜这才从繁复的思绪中抽离,揉了揉微涩的眉心,应了一声,轻轻吹熄了案头摇曳的烛火,书房瞬间陷入一片朦胧的月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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