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容都

1、幸运，你不过是幸运

　　李宕（怡荡）退伍六个月了，大学照上，便利店的兼职照上，好像服役期间被前辈们霸凌的经历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能有什么影响呢？毕竟高中就被霸凌过了，毕竟今后进入职场还是要被霸凌的。啊，H国人被霸凌的一生。他如此感慨着，拿着自己刚领取的去加拿大的签证，在另一只手的手心拍了两下，塞入西装口袋，走进了地铁。
　　一天之内面试了三家公司——三家不在一个地方，上午面正真集团禹山市分公司，下午面成运通运集团和大韩证券的禹山市分公司，顺便取了个签证——一点儿没闲着，精神压力还大，饭也没好好儿吃，他累到不想思考。
　　被刷掉是一定的。他没有裙带关系，和学长、学姐、教授都没有；相应技能证书，没有；绩点，不低但也谈不上高；实习的目标不明确，说白了根本不感兴趣。
　　是不是每个求职的人都知道自己面不上，但还要走流程，让别人（一般是亲友，更有甚者是本人）看到自己没闲着？李宕（怡荡）在等地铁的时候左右转动脑袋，观察周围的人群。这群人跟他一样，有着很年轻的面庞，和或迷茫、或失魂落魄的表情。
　　列车来了，他和这群人挤挤挨挨地上了地铁。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的屁股就黏在他选择的那个位置上，没有挪过窝，他的眼神是放空的，没有任何着力点。晚上10点，手机闹铃响了，他才浑身一抖，站起身来，走到车门处，等待列车到达下一站。
　　10点，作息规律的爸妈都睡了，他才好避免被询问面试经过和通过的可能性，以及一定会有的加油打气。
　　有点儿口渴，列车到站之后，他下了车，四处张望，找寻自动贩卖机，不过目光却很快被角落里往地面扔纸片的两个人吸引。
　　或者说，是被那响亮的巴掌声吸引。
　　面容英俊、身材高挑的中年西装男子一手拎着手提箱，一手抡圆了往对面的男人脸上扇。
　　“啪！”
　　就李宕（怡荡）所见，已经是第三个巴掌了。
　　挨巴掌的男人好不容易站稳脚跟，转过肿胀的脸，口中却大喊着：“再来！”
　　嘶。明明挨打的不是自己，李宕（怡荡）却开始幻痛。
　　身穿浅蓝色西装的男子捡起地上的红色纸片，用力往地上的蓝色纸片上砸。
　　“噗。”蓝色纸片没有被砸翻面。
　　“你输了哈哈哈哈哈哈你输了！啊……”肿着脸的男人先是哈哈大笑，随即痛得用手捂住了脸。
　　西装男微微一笑，打开手提箱，取出两张面额5万的现金，递给了他。
　　李宕（怡荡）瞄了一眼：赢一场就有10万？
　　男人拿到钱，立刻低头确认真假。
　　西装男耐心地等待。
　　李宕（怡荡）浑然忘记了口渴的事，一直看着他们。
　　下一辆列车到来之前，站台上就他们三个人。贪婪的男人离去的时候带走了50万和一张名片，李宕（怡荡）猜测如果不是他的脸实在承受不了更多巴掌，他根本不会放弃。
　　20米，15米，10米，5米，西装男子越走越近，李宕（怡荡）身上的汗毛越竖越多，但如果后退，立刻就会被视为示弱。
　　“你看了很久了，要玩吗？”西装男子一手箱子，一手纸片，往前一递。
　　李宕（怡荡）摇了摇头。他并不想被打，哪怕只被打一巴掌，回家也没办法交代。那可是脸，实在太明显了。
　　“也对，你太年轻了，还有很多机会，很多选择。”男子微微一笑，“年轻，真是令人羡慕。”
　　本来李宕（怡荡）以为他要走，结果他又问了一次：“如果你输了我也不打你，你会玩吗？看你的穿着打扮，今天是面试了吧？你试一下，我也有可能给你提供一份工作，收入之丰厚，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这……李宕（怡荡）开始犹豫。
　　“我今天晚上打了很多次，我的手也是肉长的。”西装男子示意李宕（怡荡）看他的手掌。
　　哪怕是换着手扇，也两手通红了。李宕（怡荡）抿了抿嘴，有些动摇。
　　“几秒钟就能赢10万，这种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西装男子不遗余力地诱惑。总是搜罗一些走投无路的选手参加游戏，有点儿腻。他知道走投无路的人好控制，但就是，腻。
　　李宕（怡荡）终于点了头。
　　西装男子露出了当晚最真实的笑容：“你选什么颜色？”
　　“蓝色。”李宕（怡荡）说，他伸手接过了蓝色的纸片，摸了摸，很厚实。
　　“噗。”李宕（怡荡）砸下去的蓝色纸片让地上的红色纸片翻了个面。
　　西装男子打开手提箱，给了他两张5万的纸币，他揣进上衣口袋。
　　“噗。”蓝色纸片砸翻红色纸片。
　　“噗。”蓝色纸片砸翻红色纸片。
　　“噗。”蓝色纸片砸翻红色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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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一分钟，西装男子再也笑不出来。
　　短时间内高频率不断打开又合上箱子的动作，他腻了。从事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以来，他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好了，”他说，“游戏结束。”
　　“啊？”李宕（怡荡）意犹未尽，摸了摸自己的上衣口袋，鼓鼓囊囊。
　　“幸运，你不过是幸运。”西装男子面无表情地道。这种幸运，让他彻底将李宕（怡荡）排除在了游戏之外。试想一下，有这种人在，游戏里的其他人还有什么拼命的必要？更重要的是，“观众们”还有什么可下注的？他能赢，跟着他的人就能赢，最后杀了他的人也能赢。毫无悬念。
　　“哈哈。”我也觉得我今天很幸运。李宕（怡荡）心想：面试很可能失败的事早就不算什么了。他问：“那份工作……”
　　西装男子很认真地对他说：“那份工作对你来说，太没有挑战性了。”
　　“我都不知道你要我干什么……”怎么就没有挑战性了？李宕（怡荡）疑惑道。
　　西装男子早就转过身，走向了新到站的列车，没有寻找新的人选，也没给李宕（怡荡）名片，甚至步履匆匆，巴不得早点儿离开。
　　李宕目送他离去，口渴的感觉又回来了。在他找到自动贩卖机，掏出手机付款的时候，才看到手机里有新消息推送——其实也不新了，主要是他几小时没看。
　　“咕噜咕噜咕噜……”他先买了水，举着水瓶一通豪饮，才点击查看。
　　3封邮件，分别来自正真集团禹山市分公司、成运通运集团禹山市分公司、大韩证券的禹山市分公司的HR。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其中一个。
　　【李宕（怡荡）先生，很遗憾地通知您……】
　　第二个。
　　【李宕（怡荡）先生，很遗憾地通知您……】
　　第三个。
　　【李宕（怡荡）先生，很遗憾地通知您……】
　　这种邮件每个都只看开头就好，剩下的没必要看。应该庆幸人家大公司讲效率吗？当天面试当天给结果，两不耽误。李宕（怡荡）心想。
　　但只要想到兜里那120万H元，他就再也不会感到失望。即便按照今年的最低时薪1万H元来算，也相当于120个小时的时薪了。
　　真的很幸运。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家MR.陆肉共和国烤肉的分店，因为心情好，他还进去美美吃了一顿。
　　就在吃烤肉的过程中，他又收到一封邮件，来自GP人力资源，一家根本没听说过名字的中介。
　　李宕（怡荡）没有任何向这家公司投递简历的印象。
　　“哇，现在的个人信息真的什么安全保障都没有啊。”找个工作、填点资料就漏成筛子了。还有啊，正式工作找不到，人力资源中介哗哗地来啊。他本来要关掉页面的，但往下一拉，发现这家人力资源公司推荐了3个工作岗位，3个都声称是某大企业会长的私人助理，月薪600万H元起，面试无论是否通过，都提供车马费和餐费。
　　大企业，偏偏是他面试的那三个。
　　月薪600万H元，起。
　　他了解过今年的就业市场的，有经验的建筑设计师的收入也不过如此。
　　“无良中介。”他一边这么下判断，一边却又不死心地去查GP人力。
　　十多分钟后，桌子上烤好的肉都凉了，他也没查出什么漏洞来，反而全是好评。
　　去吗？
　　去吧。
　　我很幸运，工作总归是要找的，不只为了实习经验，还为了攒钱去加拿大。他根据今天的意外收入给自己心理暗示，随后回复了邮件，给了肯定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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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禹山去一趟首尔，乘坐飞机需要1个小时，乘坐KTX列车需要两个半小时，囊中羞涩、除了时间什么都没有的年轻人李宕（怡荡）自然是选择KTX，即便是KTX的普通舱票价也要5万2，让他好生肉疼。
　　GP人力的人说他们会安排人在车站接应，李宕（怡荡）到站之后就开始找人，很快在出口那里看见了举着有自己名字的牌子的人。
　　那人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穿着西装，但不太合身，时不时扯一下领带、捋一捋皮带，举着的牌子也不止他那一个，就在李宕（怡荡）观望的时候，跟他坐同一趟车的已经有四五个人朝着他走了过去。那人一一确认：“大邱的XX？大田的XXX？……”
　　“禹山的李宕（怡荡）？”
　　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李宕（怡荡）才走过去。
　　GP人力的人领着他们出站，坐上了一辆面包车，开往目的地。
　　面包车只是表面光，里面的坐垫又破又旧还有干涸的污渍，而且已经被烟腌入味儿了。李宕（怡荡）为了不得罪人，强忍着没有捏紧鼻子。
　　一路上，有的人问真的是那几家要招聘私人助理吗，有的人问真的是一个月600万起吗，有的人问车马费和餐费什么时候给等等，GP人力的人一开始还回答“是是是”，“对对对”，“面试完了就给”，后来被问烦了，直接吼了一嗓子“到了就知道了”，车里就安静了。
　　其实比起这些问题，李宕（怡荡）更害怕到了地方被人关起来打黑工或者杀了卖了。虽然GP人力的人没有要没收手机之类的，但他已经后悔来首尔了。
　　十几分钟之后，面包车开进了汝矣岛正真集团分部所在的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这栋楼里确实有正真集团分部，李宕（怡荡）一直开着手机定位，见状稍稍放下心来。他环视周围，其他人的表情也轻松了许多。
　　“简历给我，然后跟着我下车，上楼。”停好车后，GP人力的人说。
　　众人将简历递给他，陆续下了车。
　　他领着他们乘坐电梯，上了34楼。
　　34楼？李宕（怡荡）又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和正真官网上的地址不一样。他疑心又起：是搬了楼层但网页没更新呢还是……？
　　出了电梯，入目就是占了半面墙的正真集团logo。GP人力说：“这个时候前台不在，否则你们还能看到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儿异口同声地跟你们这一群人说欢迎呢。”
　　“呵呵呵呵……”几个应聘的人尴尬地附和着笑了几声。
　　进了办公区，他们切切实实看到几乎坐满的工位上有人在忙碌，心又放下几分。
　　转个弯，GP人力一指那一排大大小小的会议室：“每个人随便选一个会议室，坐着等通知。”
　　如此李宕（怡荡）就跟这群人分隔开来——左右一面玻璃墙、百叶窗一拉也是隔。
　　这一坐就是一个小时。
　　刚开始李宕（怡荡）还能隔一段时间拿出手机看一会儿，但顾忌到是在面试，就开始生抗，看看会议室的布置、看看窗外的天际线、看看隔壁坐久了伸懒腰的面试者，最后开始发呆。
　　啊，果然，愚蠢的自己成了GP人力的KPI。他心想。车马费和餐费什么的，算了吧，认栽。
　　他站起身来，离开会议室，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
　　GP人力的人正站在正真集团logo前，刚挂断电话，一扭头看见他，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你只坚持了一小时，没有通过面试。上面说了，车马费和餐费照给，当然如果你还愿意去下一家面试的话，车马费和餐费付你双倍。”
　　说完，他从钱包里取了两张5万面值的纸币，递给李宕（怡荡）。
　　又是10万，又是现金。李宕（怡荡）接过现金，对他说：“我愿意去下一家面试。”我倒要看看，你们搞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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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此刻，首尔北汉山别墅区的某栋别墅里，一位青年正点击他的录像，反复播放。
　　他面前的十余台电脑屏幕中只有李宕（怡荡）的身影和声音。
　　“我愿意去下一家面试。”
　　“我愿意去下一家面试。”
　　“我愿意去下一家面试。”
　　“我愿意去下一家面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