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樽江月》听风澈

8、珍贵

　　向疏月此刻确实顾不上这些。她此刻正和云栖山首徒裴隐舟一起在层峦叠嶂的十万大山中穿行。

　　此事还要从裴隐舟的恩师、云栖山山主宋之仁说起。宋之仁年轻时曾中奇毒，多年来一直以强大的内力压制。可一味压制终有尽时。如今剧毒发作，危及生命。百草庐窦神医前来诊治，勉强维持了她的性命，要想完全脱离危险，却还需一株定魂草。

　　这桩差事自然落在裴隐舟身上。相传定魂草生长之处甚为凶险，裴隐舟一人恐有差池。正好宋之仁早年有恩于天元宗，便请求帮助。她们师徒二人一向声誉极好，向疏月自然不会拒绝，却没想到刚一离宗就发生了江阴之事。

　　别看向疏月处事恭谦、不甚言语，她对自己的境界颇以为傲，自认没有什么机关陷阱能阻得了她。哪知在这十万大山里却差点栽了跟头。

　　山中地形颇为复杂，好在有窦神医临行前的指点，二人虽废了一番工夫，还是找到了定魂草的所在。

　　那是藏于瀑布后的隐秘之地。二人刚刚穿过飞流直下的清泉，便感到身形一滞。这竟然是一处秘境。不同于大多数灵气充沛的秘境，此地毫无灵气可言，不仅如此，竟还对武者的境界有着天然的压制。向疏月暗自运功，发现自己现在能够发挥的顶多只有三成功力。

　　好在定魂草已近在眼前。

　　那是一株散发着青翠光芒的小型植物，笔直的立于洞壁高处，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横在她们之间。

　　向疏月和裴隐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警惕。于是她们召出兵器，裴隐舟率先运起轻功，向定魂草飞掠过去。刚到半空，却听得“哗啦”一声巨响，水底竟猛然窜出一只巨蟒，张开血盆大口直扑过去！裴隐舟自然早有准备，一剑刺中蛇首，火花四溅。

　　没想到这蛇皮竟如此坚韧。向疏月早已扬剑加入战斗。若在平时，莫说还有向疏月，就是裴隐舟一人也足以对付这巨兽，可惜这会儿两人只有两三成功力，不免有些捉襟见肘。二人剑法如绵绵细雨缠绕巨蟒，一时间却也不能克敌制胜。

　　哪知这时变故又生。那定魂草竟像长了脚一样悠悠飘起，向着洞穴深处飘去。谁也不知这洞穴深浅，更不知是否还有别的出口。再这样缠斗下去得不到定魂草就麻烦了。

　　“你去采草，我拖住它！”向疏月扬声道。

　　事关恩师性命，裴隐舟自然心急如焚。可她又如何能置向疏月的安危于不顾，因此心下犹疑。

　　向疏月见她未动，剑法又快几分，闪身挡在裴隐舟面前。

　　“救宋前辈要紧！我不会有事，放心！”

　　裴隐舟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向疏月这样说了，她一咬牙，飞身直追过去，“那你千万小心！”

　　向疏月并不是在说大话，她确实可以拖住这巨蟒，只是不太轻松。又是一刻钟过去，向疏月呼吸微乱，身上也多了几道口子。虽然不深，但落在白衣上却像是开了朵朵梅花。

　　她微微蹙眉。这样的环境本就不适合武者打斗。她无法从外界获取灵力，只能消耗自身，无论是体能还是灵力都下降极快。裴隐舟那边不知还要多久，长此下去她必然陷入被动。

　　她轻叹一声，直起身。一股寒意从她身上席卷而上，刹那间覆盖整个水面。向疏月的眸子染上几抹冰蓝，清霄微鸣。这是向疏月自创的绝学，寒霄诀。虽是自创，但她却不怎么愿意使用。因为此招威力虽大，却寒气太甚，一旦使用便会反噬自身经脉，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用此自损的招式。不过现在情势危及，顾不得许多了。

　　就在这时，一股绝强的力量突然从洞□□发。向疏月一凛，这和她全盛时的力量也相差不多，此时若是发难，自己恐怕凶多吉少。她身形疾退，却发现这股力量的锋芒所指并不是她。也在这时，她看到了来人的身形。

　　江凌。

　　认出江凌的那一刻，向疏月卸下了所有防备。凛冽的杀气骤然从她身上褪去，她呆呆立在水边，沾血的白衣在剑气带起的风中飞扬。

　　这秘境特殊的环境对魔修并无影响。江凌一进入这水帘洞便看到了与大蟒缠斗的向疏月。与夜风谈过后，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一下子见到向疏月，却又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但情势并不容她多想。她自然知道寒霄诀的副作用。眼看着向疏月要用此损害己身的招数，江凌心中一急便纵身跃出。

　　那巨蟒能力敌向疏月，全是因为秘境对武者的压制。既然此处于魔修并无影响，它又岂是江凌的对手？片刻之间便已被江凌斩杀。巨大的身躯轰然落下，溅起水花无数。震耳欲聋的声响在洞中回响。

　　然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水边只剩下两人。江凌背对着向疏月，一时有些踯躅，不知如何开口。向疏月望着熟悉的背影，眼光流转。那日她已从父亲处问出了真相。此时面对默不作声的江凌，她心中弥漫着恐惧。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失去武魄给江凌带去了多少痛苦。她害怕江凌从此再不愿见她。

　　“师......江凌。”

　　她想唤一声师姐，却蓦然想起上次江凌离开时说的话。江凌恐怕恨透了她的父亲，又怎么愿意以师徒相称。熟悉的称呼到了嘴边，还是换做姓名。

　　江凌转过身。她听得出，向疏月清澈的嗓音小心翼翼。

　　看来是知道了。

　　年轻的师妹孤独的站在水边，像是碰一碰就要破碎。江凌心中一痛。叱咤风云的天才何曾如此无助和惶恐。白衣上红梅朵朵。江凌动了动唇，想说先给你疗伤吧。话还没出口，就见向疏月快步朝她走来，带着某种坚决。

　　右手被轻轻拉起。向疏月握着她的手，将她的食指与中指放在自己的脖颈处。那是武者经脉的大穴，亦是人的命门。

　　江凌愣住了，一时没看懂月儿这是在做什么。只觉得她的手好凉。

　　“江凌，事情我都知道了。”向疏月直视着她，复杂的情绪在眸中流淌，“现在，武魄已经无法取出，我没有办法还给你。但如果你愿意，可以毁掉它。”

　　向疏月没有一点防备，此刻只要江凌运功，顷刻间就能摧毁这举世瞩目的混元武魄。就算要夺走她的性命也易如反掌。看着师妹这任由处置的目光，江凌总算是反应过来。

　　手指能感受到向疏月颈上温热的跳动。

　　江凌笑了笑，看着向疏月，“是不是我想取走你的性命也可以？”

　　“可以。”她毫不犹豫。不过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只是之后请你帮我取到定魂草送去云栖山。我答应了宋前辈，不能不做。”

　　看着向疏月认真的目光，江凌心里有些发酸。她收回手，露出无奈的笑。

　　“居然将性命交给别人，你是傻子么？”

　　“是我对不起你。”

　　“胡说！”江凌忍不住摸了摸向疏月额前的碎发，“都是向业成做的，你当时才多大，关你什么事？”

　　“可是——”

　　“难道你真觉得我会伤害你呀？”江凌打断她的话，笑吟吟地看她。

　　“......”

　　见向疏月不说话，江凌嗔怪道：“你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可是......武魄是武者最珍贵的东西。我知道你从前多么痛苦。如果不是父亲，你本该拥有一切。”

　　“武魄才不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月儿才是。”

　　江凌的话语温柔而坚定，向疏月一时有些愣怔。她想过江凌也许会原谅她，却不敢想会是这样。

　　“所以，”江凌顷身上前，将月儿拥入怀中，“我不会伤害月儿的。永远不会。”

　　江凌的呼吸打在耳畔，向疏月微微颤了颤，也伸手回抱江凌。心里的惶恐与酸涩被慢慢抚平，她静静感受着此刻的温暖。

　　“你也是我最珍贵的人。”

　　我知道。江凌想着。她一直都知道。从小到大，月儿对她的依赖和偏爱明晃晃的。她知道月儿非常在乎她，却不知道这份在乎已经重到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不知不觉间她们都已经长大了，那么这份在意意味着什么呢？她有点不敢思索。

　　“咳咳！”

　　一声轻咳传入耳中，向疏月后退一步抬头一看，原来是裴隐舟回来了。她抱臂靠在壁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

　　“裴姑娘，定魂草取到了？”

　　“嗯。”她拿出小匣子晃了晃，转头朝向江凌颔首，“云栖山裴隐舟，幸会。”

　　江凌微微点头，同样报上姓名。

　　“我猜到了。”裴隐舟笑笑，走近二人。

　　“那你倒是为数不多见了我没有喊打喊杀的宗门武者。”

　　裴隐舟闻言扬了扬眉，“现在对你喊打喊杀？想来向姑娘也不会同意，我可打不过你俩。再说，你看起来是帮了她的忙，我干嘛要跟你打？”

　　她话锋一转，“不过，我确实要问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裴隐舟盯着江凌，面上不显，但心中早已警惕。她可以不管对方的身份，却不能不顾对方的目的。定魂草对她恩师至关重要，若江凌的目标也是它，她绝不会拱手相让。

　　江凌看了看两人，开口道：“我受人之托来取定魂草，送给云栖山宋山主。你们得了，也是一样。”

　　“受谁之托？”裴隐舟好奇道。

　　江凌沉吟微时，道：“夜风。”

　　“夜风？”裴隐舟有些迷惑了。她没听师尊说起过夜风，对方怎么如此好心。她暗暗记下，打算等师尊醒了问问她。

　　为向疏月简单疗伤过后，三人一起走出秘境。充盈的灵力让向疏月和裴隐舟都松了一口气。洞内的环境对她们来说实在压抑。

　　刚走没多久，就见天上忽然飞来一人。那明艳的红衣，不是夜风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