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樽江月》听风澈

2、入魔

　　向疏月担忧地望着阁楼上的江凌。自从回到宗门，江凌就一言不发，整日在藏书阁里埋头苦读，偶尔倚在窗前歇息会儿，也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

　　茶摊上发生的事情向疏月都知道了。师姐一定很想救那个小女孩。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样的自责与无力一定深深折磨着江凌。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位师姐不似外表一样豁达。她曾经无比艳羡地望着自己的清霄剑，也曾经一个人悄悄挥舞木枝，然后默默流泪。现在的她，很痛苦吧。可有无武魄这种事，生来注定，没有办法改变。向疏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滚的钝痛，提步走上阁楼。

　　听到后轻巧的脚步声，江凌回头。向疏月安静的站在那里，眸光微动，含着几分小心，几分关切，几分无措。

　　让她担心了。心中划过一丝不忍，江凌开口，却发觉嗓音有些喑哑。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你，还在看书？”

　　“嗯。”江凌顿了顿，“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多少是有点欲盖弥彰了，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嘛。江凌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

　　向疏月只是点点头，她望着皎洁的新月，犹犹豫豫地开口。

　　“山下那件事，师叔派人处理过了。师姐要听么？”

　　江凌摇头。

　　“不用了。”

　　她凝视着霁月风光的师妹，露出一丝苦笑。

　　“我并不是在乎这个。我只是突然发现......这些年我其实很痛苦。”

　　是的，痛苦。一个没有武魄的人，在天元宗长大的痛苦。一个无法习武的人，看着同伴昂首阔步的痛苦。一个废物，却有一个拥有混元武魄的师妹的痛苦。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整天插科打诨，忙忙碌碌，喜笑颜开，告诉自己这样也很好啊，不是很快乐吗。很多人都不会嫌弃你，你就这样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就好啦，好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久而久之连自己都信了。可是，看着小女孩死去的那一刻，一切骤然卷土重来。如果在那里的不是她就好了。如果她不是废物就好了。哪些日日夜夜编织起来欺骗自己话什么用都没有。她救不了她。救不了任何人。此生她注定只能被别人保护着，无法去守护她在乎的一切。

　　怎么能这样度过一生。

　　“月儿，我不甘心。”她红着眼眶，紧咬牙关，“我不要就这样过下去。”

　　这样的话她从未对向疏月讲过。她害怕月儿会多心。她知道向疏月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她们一起长大，亲密无间。她不想自己阴暗的仰望影响到她。她知道那样月儿会难过，会自责，会小心翼翼，尽管她并没有错。

　　可是现在她不想忍了。几日来汹涌的情绪并没有收敛，反而沉淀得更加疯狂。她发疯一样想从浩如烟海的书籍中寻找出一条通往武者的道路。不管能不能找到，她都知道，她已经决定了。她要得到力量，至死方休。

　　“师姐......”

　　那句话中巨大的情绪将她包裹。她心中一半是痛，一半是惊。她嗅出了师姐身上有股危险的气息。那是一种走投无路的凶狠，破釜沉舟的决然。她明白江凌心中一定做出了某个危险的决定。但她没有劝阻。她相信师姐善良的本性，更不想她继续生活在无法摆脱的痛苦之中。如果江凌想去走一条不同的路，她绝不会是阻碍。

　　两日后，掌门弟子江凌从天元宗消失。她没有向任何人告别，就这样永远离开了宗门。

　　湿滑的苔藓腻乎乎地沾在手上，江凌咬牙用力一撑，顺势打个滚儿躺在冰凉的石台上。她大口大口喘息着，心里的失落却更胜身体的煎熬。

　　一无所获。书中所记录的，能够催生武魄的天材地宝，根本连影子都没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跳一跳，压不住心中慢慢涌起的寒凉。她抬起手臂遮住双眼，狠狠咬着下唇。

　　没事，武魄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得的。总还会有别的办法。

　　踉跄着起身，躬身走出石洞，刺眼的日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江凌不得不眯起眼睛，用手挡着。夏日的山林最是难走，不仅草木丛生，蚊虫也格外活跃。江凌盘算着回路刚要挽住鞋袜，却被突然冒出的人声陡然一惊。

　　“唉！又一个痴心妄想的凡者。”

　　“什么人！”

　　江凌嚯的转身，却只看到空荡荡的石壁。四周明明空无一人。是武者。

　　“能帮你的人。”

　　“帮我什么？”她紧按腰间的匕首，身体紧绷。虽然知道如果对方发难自己是绝对没有抵抗之力的。她舔舔嘴唇，帮她？警觉的心跳声中夹杂上一分渺茫的期待。

　　那男子嗤笑一声，“你说呢？来这儿的蠢货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吗？”

　　他顿了顿，重重吐出两个字：“武魄”。

　　“......我凭什么信你。”

　　“信不信由你。”他收起笑意，“三日后的晚上，二道山林中的屋子，想拥有武魄，就来。”

　　任凭江凌发问，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已经打听清楚了，二道山位于三十里开外，人迹罕至。林中树木高大，遍布无主的坟茔。相传此地是个古战场，阴气极重，百姓很少愿意去那儿。可江凌别无选择。如今她手里并没有其他有用的线索，无论如何也只能一试。况且那人既然能找到书中记载的地方，绝对不是毫无关联之人。言语中还提及有不少像她这样寻求武魄之人。既如此，龙潭虎穴，也只能一闯。再说，江凌笑了笑，她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半夜踏上阴气森森的路，江凌后脑勺直发凉。

　　“没事没事，一些土堆而已，没事没事。”

　　念念叨叨地安慰自己，死人而已，又没有什么杀伤力。也没听说过以前有诈尸的例子，莫慌莫慌，鬼故事都是骗人的。

　　闷头一顿走，倒真没遇到什么异样。脑子稍稍松弛下来，倒是想起幼年的一件事。那时江凌总是调皮捣蛋，有一次惹恼了师父，被罚去静思谷反省一天一夜。那天夜里好黑好黑，连星星都没有。她一个人蜷缩在墙边，吓得双眼紧闭。不过那样的恐惧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向疏月来看她了。同样幼小的人儿偷偷摸摸地从怀里掏出蜡烛，小心翼翼地点上。那支蜡烛好亮好亮，月儿的眼睛也是。

　　想着想着，笑意染上眉梢，恐惧也烟消云散。江凌就这样顺利的来到那间孤零零的屋前。

　　“胆量不错。”

　　没错，就是那天的声音。

　　房门敞开着，一盏灯也没有点。借着微弱的星光才能看到几乎融于夜色的男子。他坐在桌前，一袭黑衣，手指有些不耐烦的轻敲着桌子。

　　“怎么，不进来，是等我请你吗？”

　　深吸一口气，江凌走进小屋。身后的门怦然关上，油灯悠悠亮起。

　　她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对面的人。黑衣人约莫不到三十的样子，胡子刮得很干净，属于那种没什么特点的长相，倒是没有只听声音那般咄咄逼人。

　　“天元宗掌门的弟子驾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江凌呼吸一滞。

　　“怎么？很意外么？”男子轻笑一声，“有能力让你拥有武魄，知道你的身份又算什么？对么，江凌？”

　　的确。如果他真能做到塑造武魄，那自然是手眼通天，更何况自己的身份又不是什么秘密。她定了定神，在桌旁落座。

　　“怎么称呼您？”

　　“关路。”

　　“关前辈，三日前您让我来此，现在我到了。不知您如何让我拥有武魄？”

　　哼。他冷哼一声，“那要看看你到底愿意为此付出多少了。”

　　“全部。”

　　“全部？哈哈哈哈哈！每个来这儿的人都这么说。”

　　他右手一挥，一股疾风划过，只听哗啦一声，地上突然出现一个大洞，下面传出微弱光亮。

　　“跟我来。”

　　看着不大的口子里倒是别有洞天。二人拾级而下，里面的空间挺大，像是个天然形成的钟乳石洞。中央是两米见方的池子，看样子是人工修缮过，里面灌满了暗红色的液体。江凌悄悄嗅了嗅，没有血腥味儿，应该不是血。

　　关路在池边站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扔给默默跟着的江凌。

　　“吃了，然后浸入池中。要是能坚持五天，自然就会有武魄。”

　　江凌捏着瓶子，瞟一眼悠悠的水池。完全看不出来那液体是什么东西，没有什么味道，却让人本能的抗拒。像无数恶鬼的手，招呼着要把你拉入炼狱。

　　“这是什么东西，不稍微做一点解释吗？”

　　“可以。”

　　关路走了几步，靠在凸起的石柱上，悠悠开口。

　　“武魄这玩意儿是天生的。你是天元宗的人，沦落到为了古籍上一星半点的记载去荒郊野外碰运气，不就说明所谓正道对此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江凌不置可否。

　　“嘿嘿！毫不掩饰地说，咱这是魔道之法。进了这水池，你就别想再回你那天元宗！你的人生将就此改变！不过我能保证，只要挨过五天，武魄你一定会有，而且可以很强。”

　　“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天上不会掉馅饼，眼前的人也绝不是菩萨。这方法如果真能让常人生出武魄，那对方所图的绝不会小。

　　关路的眼神陡然变得凛冽，被压抑的仇恨躲在瞳孔后沸腾。

　　“你不必知道。”

　　“就算我不同意，也没有退路了吧。”

　　“聪明！”关路赞许的点点头，“都走到这儿了，要拒绝，我就只好送你去见阎王。”

　　“那还等什么？开始吧。”

　　江凌仰头咽下药丸。

　　走进二道山之时，她就没想过要回头。魔道又如何？只要有了力量，怎样运用没人能替她做主。只是，若她成为魔道武者，月儿会如何想呢？

　　药丸划过喉咙，月儿的身影又一次浮现在脑海。离开宗门的这些日子，她曾无数次想起她。不知道她是否在为自己担心？江凌在心中默默说声抱歉。

　　月儿，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