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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审问驸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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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狱深处,阴冷潮湿,霉味混杂着血腥气,直往鼻腔里钻。
刚过午时,阳光却始终照不到这处,内部昏暗无光,狭长的甬道墙壁上常年点着油灯,摇曳的昏黄灯火在石壁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裴昀领着沈知意一同步入这处寻常人不会踏足之地。
刚步入甬道,裴昀便提醒身后的沈知意:“大理寺狱里没有窗户,只有狭小够人呼吸的天窗,因此极是昏暗。你小心脚下!”
沈知意扬了扬下巴,对着裴昀傲然道:“大人可莫小瞧了我!”
裴昀转身不再多言,也是,一个验尸不眨眼的姑娘,这样的提醒想来也是多余的。
两人穿行在大理寺狱,周遭喊冤、痛呼声,不绝于耳,听起来颇为渗人。
甬道前方忽然开阔些,到了提审刑讯的地方,火光映照下,角落阴影里横陈着一具柙床,两个狱卒正拖着一个瘫软如泥的犯人出来,那犯人的裤腿已染成一片暗红,拖过之处,留下断续、黏稠的湿痕,极为可怖。
狱卒瞧见裴昀,停下行礼。
裴昀朝他们挥了挥手后,打眼去看沈知意,却见她确然神色不改,仿佛司空见惯。
裴昀飞速转回了视线,装作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行。
此一插曲,沈知意全然不知。
两人行至深牢,在关押驸马之处停下。
曾经琼林宴上春风得意的探花郎,贵为驸马爷的男子,如今蜷缩在角落污秽的稻草堆上。
他身上的锦袍早已污秽不堪,一日不见,人便已形销骨立。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来,一双布满网状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来者身上。
裴昀带着沈知意立在狱外,并不上前。两人的身形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盖住了那带着浑浊、绝望眼神的驸马薛文寅。
裴昀上前一步,停在牢门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说说,为何要给长公主下毒?”
薛文寅的眼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闻言只是颤了颤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他并未答话。
一旁的沈知意眉头紧锁,薛文寅不愿开口,这案子就没线索。这不是办法,她忍不住开口激他:“长公主待你不薄。所有人都知道,她当初忤逆圣上,也要讨了你做驸马。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为何还要加害于她?”
闻言,薛文寅眼中的恐惧肉眼可见转为了愤怒,他赤红着眼:“加害于她?”他喉间滚动着嘶哑的怪笑,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又无力地跌坐回去,只能用手肘支撑着身体,仰头死死钉着沈知意,眼中癫狂的恨意如同实质般喷泄而出:“是她加害于我!我……靖武三年的探花郎,金殿之上,天子钦点!本该封疆入阁,光耀门楣。可这一切,这一切都被那个女人给毁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的怨毒控诉:“就因为她一眼看中!就因为她贵为长公主!我就成了她后宅里一个精致的摆设,一个被折断翅膀的囚鸟!而她呢?牝鸡司晨!日日出入鸿胪寺,与那些外邦使臣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看看我,我呢?一个顶着驸马虚名的废物!连上朝议政的资格都没有!我的青云路,我的报负!这一切,全被她给毁了!”
他越说越激动,胸腔剧烈起伏,赤红的眼死死望着牢门前的两人,手指深深抠进身下的稻草里。
“那你也不能杀了她!”沈知意清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银针,却带着对真相的试探,她上前一步,指着薛文寅的虎口处,“你虎口这道深陷的红色勒痕,就是当晚将公主尸首悬于梁上,制造自缢假象时,用绳索留下的印记吧?力道不轻,看来是下了死力气!”
驸马闻言浑身剧烈一颤,下意识蜷缩起那只受伤的手。他脸上的癫狂和怨毒缓缓退去,像是想到了什么,只剩下巨大的惊惶和无措,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而破碎:“人不是我杀的!”
他强调着:“我没有!”
只见薛文寅脸上的神色重新恢复了恐惧:“人是我挂上去的,可,可人不是我杀的!我进去的时候,她就躺在地上了,人早就没气了。”他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看向沈知意,复又转到裴昀身上:“我是下了毒,可我没杀她!不,我也没下毒!她死在自己寝殿里,我正好撞见了,我百口莫辩,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不能让她叫人发现,发现……我就想着,伪装成自缢,这样,这样或者能躲过去!”
薛文寅的身体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绝望的呜咽,身体筛糠般抖动,眼神也有些涣散,状若疯癫。
裴昀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薛文寅明显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了,他的言辞有着明显的混乱。
裴昀乘胜追击,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并提问:“你说你进去时公主已死?那搜出的毒药又是怎么回事?”
薛文寅抬起涕泗横流的脸:“我确实恨她断我前程,恨她让我活得像个笑话,我只是想让她也尝尝跌落泥潭的滋味,并不曾想害他性命。”
他茫然回忆着:“大约半年前,我在东市遇见一个游方术士打扮的人。他说有一种药,只需做成香囊,日日佩戴,便能让人整日昏昏欲睡、精神萎靡,提不起劲,做不成事。他说,说这药并不致命,就是,就是让人废了。”
薛文寅陷入深深的自我纠结:“我不知道究竟是药有问题,还是怎么回事啊!她好好的,突然那样了。我只是想让她在鸿胪寺出丑,在朝会上,在陛下面前失仪,毁了她的仕途,就像她当初对我做的那样而已。我是真没想到,我不是真的想害她性命啊!”
裴昀与沈知意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凝重。这案子果然有疑点!
驸马反复念叨着:“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想毁了她。”“定是有人害我!”
沈知意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眼看着就要有新的线索了,她耐住性子问薛文寅:“你还记得卖给你药的术士,长什么模样吗?”
驸马脸上重新出现茫然之色,仿佛思绪被拽回了半个月前,带着不确定的飘忽:“大概五六十岁?不对,应该二十来岁。”
“到底几岁?”裴昀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驸马,“长公主之死你难辞其咎,但你应当知道,倘若真如你所说,你是被人蒙蔽的,你也应当找出幕后凶手,这是为了你自己的良心!”
驸马一愣,半晌,颓然坐在地上,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我不知道。”他道,“那个人脸上满是皱纹和沟壑,但递给我药时,手上却光滑地像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我急着拿药离开,并未细究。”
裴昀闻言皱眉,世上有这种奇特的人吗?
“那五官呢?”沈知意立刻追问,“你能画下来吗?”
裴昀闻言,沉声喊道:“来人,拿笔来!”
很快,狱卒便送来了纸张和笔墨,在裴昀的命令下,递进了牢内。
驸马颤抖着抓着毛笔,像是抓住了生的希望。
他努力稳住手腕,凭着记忆在纸上勾勒起来,笔触时而深浅不一、时而歪斜,但探花郎的底子仍在,很快便勾勒出了个大概:
果然如驸马方才所说,满脸的褶皱、是个老年人形象,一张脸上鹰钩鼻尤其明显,一双眼睛又小又凹陷,看着十分诡异。
看着纸上的线条,扭曲怪诞,几乎难以称之为“人”的形象。
她与裴昀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惊讶。
驸马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这一遭下来,便瘫软在地,眼神也更为涣散开来。
裴昀与沈知意两人相顾片刻。裴昀打了个出去说的眼神,两人沉默着走出阴森压抑的大理寺狱。
“你怎么看?”刚出得大理寺狱,裴昀便问沈知意的看法。
沈知意却难得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头绪,但按照驸马所说,我们得找到这个人!”
她指了指裴昀手上的画像:“可是,这能是个人吗?哪有人同时有着老年人和年轻人共同的特点的?还长那么渗人。”
“我会让魏寺丞去查的,只要这个人出现过,总会有些线索。”
“希望吧。”沈知意叹了口气。
裴昀“”嗯“”了声,神情格外凝重,难得的没说话,神思不属地直直往前走,倏然,人顿在了原地。
怎么了?
沈知意不出意料地透过他的视线往前看,就见一队身着宫装的女官往公主棺椁停放的方位走,应是去为公主收敛了。
不多时,沉重的锣鼓声响起,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压抑地敲击着。
长公主的棺椁被抬到了长安城的长街之上。
长街上,早已正式净街。
一个个身穿玄甲、手持长戟的金吾卫肃立如林,像一堵人墙,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宽阔的街道上鸦雀无声。
素白的幡帐在凌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发出悲鸣般的呜咽。
长公主的棺椁在力士的肩扛下,沉重地压过冰冷的石板路,朝着荐福寺的放向行去。
白幡招展、纸钱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