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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替嫁小仵作 ...

  •   几日后。

      京城的朱雀大街上。

      人头攥动,道路两旁看热闹的百姓正目送着八抬大花轿晃晃悠悠地前行,花轿后面跟着的嫁妆队伍延伸了整条大道,一眼望不到头,孩童们围着花轿队伍嬉闹,争着抢着去够沿途洒落的喜糖和铜钱。

      沈知意坐在花轿中,入目的刺眼的红,耳边是喧嚣的锣鼓唢呐。她怀中紧抱着那个冰冷沉重的木匣子,出发前喜娘怎么劝她,她都不肯扔下。

      大红嫁衣下,素麻的孝服紧贴着肌肤,粗糙的麻布摩擦着皮肤,带着一丝自虐般的清醒。

      娘亲灰败的脸、卷宗上“失足落井”,以及永安侯沈墨康那冷酷冰冷的眸子,在她紧闭的眼前不断交错、重叠,最终凝成一片猩红。

      裴昀,大理寺卿。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几个字,这也许是母亲翻案唯一的希望了。

      轿子猛地一顿,沈知意回过神来。外面鼓乐喧天,人声鼎沸。大理寺卿裴昀的府邸到了。

      “请新郎迎新娘!”

      轿帘被掀开,刺目的阳光让沈知意眯起了眼。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她迟疑了一瞬,才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触感冰凉,她没有一丝喜悦和羞赧。

      盖头下,只能看到对方朱红色的官服下摆和黑色官靴。

      那只握住她的手,有力而稳定,带着不容拒绝的掌控感——这就是名震京城的大理寺卿裴昀,传说中断案如神却也冷酷无情的男人。

      “小心台阶。”低沉的男声响起,语气公事公办,没有半分温情。

      拜堂的仪式繁琐而冗长。沈知意机械地跟着喜娘的指引行礼。她能感觉到,每当她动作稍有迟疑,那只握着红绸的手就会微微收紧,像是在无声地警告她别出差错。

      终于被送入洞房后,沈知意长舒一口气。

      窗外月色如水,沈知意轻轻摘下沉重的凤冠,乌黑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她走到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清丽却略显苍白的脸。

      她指尖轻抚过镜面,轻声告诉镜中的自己:“记住,你从不是来当什么少卿夫人的!”

      婚房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开了,又关上。

      是裴昀进来了。他生得极好,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那双眼冷得像冰,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身着大红喜袍,却不见半分喜气,反倒像是被迫穿上戏服的看客。

      见新娘已然摘了凤冠,他目露不悦,声音透着冷淡:“你可知,我为何娶你?”

      沈知意抬眸定定地看他:“是为圣旨。”

      裴昀笑意不达眼底:“不错!圣意难违,若非如此,我怎会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还是个西贝货!”

      烛光跳跃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他薄唇紧抿,周身气势逼人,像一柄未出鞘的刀,说出口的话却如针扎般刺耳。

      空气中只剩下红烛燃烧时的细微噼啪声。

      沈知意站起身,大红嫁衣的宽袖滑落,露出里面一小截刺眼的白。她迎着裴昀审视的目光,一步步,走到房间中央那张铺着红色锦缎的圆桌旁,将怀中一直抱着的木匣子珍重的放下。

      随后,在裴昀骤然变得锐利的注视下,抬手毫不犹豫地抓住嫁衣的前襟,猛地用力向外一扯!

      华丽的大红锦缎如同被撕裂的晚霞,带着刺耳的裂帛声,颓然滑落在地。

      露出了里面,一身刺目、冰冷,如同裹尸布般的重孝素麻衣。

      新房内死寂一片,红烛的光在沈知意那身惨白的孝衣上跳跃,墙上是她诡异的孤影。

      裴昀站在几步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瞬时收紧,如同寒潭投入巨石,卷起冰冷的涡流。他脸上那丝不耐被震惊和骤然升腾的怒意取代,周身散发的压迫感陡增。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目光,像淬了霜的刀,一寸寸刮过沈知意的脸,最后钉死在她胸前那刺目的麻衣孝服上。

      沈知意无视他几乎要将她钉穿的视线,挺直了背脊,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孤注一掷的平静,穿透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大人,我母亲含冤而死,官府却草草结案。”顿了顿,她道,“我知此婚约皆非你我所愿,婚后我不会干涉大人自由,亦不会要求大人什么,只愿大人能助我翻案!”

      她跪伏在地,白色的麻衣下是雪白的脖颈,与低垂的头颅。

      裴昀皱眉,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我为何要助你?官府已然结案,卷宗归档,这案子就是了了。”

      沈知意不敢置信地抬头,身子摇晃了下,像一株在寒风中孤立的芦苇。

      裴昀冷然转身。

      她闭了闭眼,带着孤注一掷:“裴大人!”她高喊,“我们做个交易!”

      裴昀驻足转身,锐利的目光扫在沈知意脸上,像是要看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我助你验尸断案,勘破冤情。你帮我重翻旧案,帮我母亲沉冤昭雪。”

      “我们各取所需!!”

      话音落下的瞬间,裴昀周身的气息骤然降至冰点,眼底是森然的愠怒。沈知意此番话像是触及了他逆鳞。

      “荒谬!”一声低斥,如金石击磬。

      他向前一步,高大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沈知意笼罩,常年浸润刑狱的煞气扑面而来,令人心胆俱寒:“大理寺,国之刑狱重地,岂是尔等无知妇人拿来交易、儿戏之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仿佛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秽物,“滚出去!”

      最后一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驱逐。

      沈知意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袖中的手死死掐住掌心,用疼痛维持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脊梁。同时,一种绝望与无助袭上心头。

      像被厄运死死扼住了喉咙,心中悲戚到发不出一声呜咽。

      可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不,绝不!

      她目光越过裴昀寒霜般的脸,落在房间角落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那是……

      她眸中出现了孤注一掷的疯狂和笃信。

      几乎在裴昀话落的同时,她动了,几步移到那书案旁。

      裴昀完全没料到她竟然如此放肆,反应慢了半拍,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沈知意已然俯身,手指精准地按在了那份摊开的卷宗上。指尖冰凉,飞快滑动,一目十行,扫过卷宗记录后,她眼中立时浮现出死者的死状。

      “死者指甲末端,隐现青黑之色。”她的指尖轻轻点向卷宗上“指端微绀”几个字,目光抬起,直直撞入裴昀那双沉寂的深眸,“此乃毒入肌理之兆。”

      闻言,裴昀瞳孔猛地收缩。

      沈知意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指尖迅速下移,落在另一行描述颈部伤痕的记录上,声音更加锐利:“然其颈骨、舌骨完好,未见寸断!”她抬起头,迎着裴昀带着惊讶的眸子,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挑衅,“大人。”

      “她并非自缢身亡!”

      话落,如同在深潭投入了一颗石子,余波在新房中一圈圈荡开。

      裴昀站在那一动不动,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翻涌着难以置信的巨浪。他死死盯着沈知意,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要将她整个剖开,看看她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拉长了。

      沈知意浅默地呼吸,等着最后的裁决。

      裴昀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不知明的情绪:“继续……”

      沈知意舒了口气,缓缓起身,素麻衣袖垂落,遮住她此刻微微颤抖的手:“大人。”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指甲青黑,毒入肌理,非一日之功。颈骨完好,舌骨无损,自缢之人,喉头受扼,舌骨必有断裂或移位,此乃仵作入门之识。”

      她的目光扫过卷宗上那潦草的记录,带着不易察觉的讥诮:“卷宗语焉不详,若非有意忽略,便是勘验之人,眼盲心盲。”

      裴昀的瞳孔再次猛地一缩。

      沈知意最后那句“眼盲心盲”像是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他心中某处疑点上。他沉默着,目光在沈知意脸上逡巡,半晌,却突然笑了:“你可知,你手中卷宗上的人物是谁?”

      沈知意垂眸去看那卷宗,这才注意到最上方记录着死者死时身着的衣物,明确写着凤凰织金缎面。

      凤凰……

      “是长乐长公主殿下!”裴昀给出了答案。

      这下轮到沈知意震惊了,长乐长公主主管西域贸易,为人和蔼亲民,怎会……

      “就是两日前的事情,朝廷封锁了消息!”

      “你懂验尸?”他再次开口,眸中是浓重的审视和兴趣,映在沈知意眼中,却反倒让她心安不少。

      “略知一二。”她垂下眸子,避开他过于炽热的眼神,“家母,曾为仵作。”

      又是一阵沉默,裴昀的目光在她身上刺目的素白麻衣和地上撕裂的嫁衣间来回扫视片刻,最终,落在她放在圆桌上的木匣子上。

      他道:“我同意了!”

      沈知意猛地抬头,惊喜的目光迎上裴昀:“你同意我们之间的交易了?”声音雀跃。

      “呵……”裴昀却一声冷笑,“沈知意……”他一字一顿念出沈知意的名字,声音也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公主命案,干系重大。你方才所言,若有半句虚言……”

      “大人可即刻验看!”沈知意飞快截断他的话,目光坦然,毫不畏惧,“真相如何,一验便知。”

      裴昀深深看了沈知意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他不再言语,只是转身,大步走向房门。

      “随我去大理寺!”冷声的命令在开门前一刻传来,“你若验无所获,我让你滚出裴府!”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带着腐败药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大理寺殓房。

      巨大的空间被惨淡的牛油灯勉强照亮,光线昏暗,在墙壁上投下鬼影重重。

      角落里,一个老仵作蜷缩在矮凳上打盹,被开门声惊动,浑浊的眼茫然睁开。

      裴昀高大的身影立在阴影处,墨色的官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并未踏入,只是侧身让开一步,目光沉沉落在沈知意身上,带着审视,像是让沈知意做一种无声的抉择。

      沈知意站在门外,冰冷的地面寒冷刺骨,透过薄薄的绣花鞋,冷意直往上蹿。怀中的刀匣子更像是一块寒冰。

      但是她没有丝毫犹豫,抬步迈入了那道阴寒的门槛。

      裴昀注视着她,紧随其后。

      脚步落在殓房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角落的老仵作看清来人,尤其裴昀身上那身官袍,吓得他一个激灵,慌忙从矮凳上滚下来,匍匐在地,抖如筛糠:“大,大人……”

      裴昀眼皮都未抬,只冷冷吐出两个字:“点灯!”

      老仵作连滚带爬起身,哆哆嗦嗦再加了几盏油灯。光线稍微明亮了些,将这里的细节照的一清二楚。

      沈知意的目光扫到中央一处石台上,那里有具棺椁,雕凤斫花,周围没有别的木棺,看来这就是长乐长公主所在了。

      裴昀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那处,声音冷硬:“公主凤体,不容亵渎。沈氏,本官最后一次说明,你若此刻退出,尚可保全自己。”他顿了顿,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扰乱办案、亵渎凤体,两罪并罚,你当知晓后果。”

      “多谢大人提醒!”沈知意的声音同样平静无波。

      语毕,她抱着木匣子,坚定地走向公主棺椁。越是靠近,那股混杂的死亡气息便越发浓烈。

      终于,沈知意走到棺椁前,将怀中的木匣子放下,又从中取出一双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鱼肠手套,仔细地套在手上。随即,打开刀匣第二层,一排形制各异、寒光凌冽的刀具展露人前。

      沈知意拿起一柄刃口极薄、形如柳叶的刀具。

      老仵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裴昀脸上却是果然如此的了然。

      “开棺!”她的声音在死寂的殓房中响起,坚定得没有一丝波澜。

      老仵作却惊得腿一软,求助般看向裴昀。

      裴昀站在阴影处,沉默地像个陶俑,只是微微点了头。

      沉重的棺盖被老仵作移开。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名贵熏香与□□腐败的怪异气味猛地逸散出来。

      沈知意上前俯身。

      棺内,公主安详的面容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蜡黄,已然僵硬的身上穿着华丽的宫袍。

      沈知意摈除所有杂念,柳叶刀在指尖稳稳握住,对准了公主白皙脖颈上那道颜色略深的勒痕。

      刀尖落下,划开冰凉柔软的皮肤。

      “喉管洁净,无烟灰附着。”她的声音清晰而明确,“若是生前自缢,气息断绝前必吸入烟尘。”

      裴昀没有阻止她继续。

      恰在此时,一声裹挟着怒意的吼声响起,冷风裹着寒意从外间涌入,刑部尚书王彦冲身着深紫色官袍,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

      他如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在公主棺椁上,看到棺椁被打开,公主脖颈处那被划开的伤口时,眼中喷出熔岩般的怒火,直直烧向裴昀。

      “裴昀,你好大的胆!”他怒道,“竟敢如此亵渎公主凤体!”

      他道:“圣上震怒,要的是此案速速了结,老仵作早已验明,公主自缢而亡,铁证如山!你们大理寺作甚非要横生枝节!是嫌脖子上的脑袋太安稳了吗?”

      老仵作早已退至角落,此刻身体抖如狂风中的枯叶,额上冷汗津津,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敢抬起分毫。

      裴昀缓缓侧身,脸上不见波澜,出口的话语慷锵有力:“圣上要的是真相,而非草草了结的糊涂案,喉管无灰,自缢之说,根本立不住脚!”

      “荒谬!”王彦冲怒极反笑,指着那老仵作,“你问他,当日验尸是他办的,公主就是悬梁自尽!岂容一个黄毛丫头在此妖言惑众,混淆视听!”

      沈知意却仿若未曾听见这般雷霆的斥责与威胁,继续验看公主尸身,指着公主甲床与皮肤相接的缝隙深处:“甲床微绀,毒入肌理,分明是中毒之症,缘何卷宗上对此结论却只字未提?此乃仵作常识。”

      这句话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老仵作紧绷的神经上,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猛的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青石地板上,整个人如筛糠般颤抖起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彦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死死盯住抖成一团的老仵作,声音像是淬了霜:“她说的,是与不是?”

      老仵作脸上涕泗横流,哀求道:“大人,大人饶命啊!小的……小的老眼昏花,上了年纪,确实没瞧仔细,是小的疏忽了,小的该死!”他语无伦次,只顾着拼命磕头,额头撞击石板的咚咚声在死寂的殓房里回响。

      “疏忽?”裴昀的声音冷如刀锋,“大理寺狱中自有让你仔细回想的法子!来人!”

      “不,不是,不是的,大人,不是小的!”老仵作猛地尖叫起来,指着虚空一处,恍若那处有什么鬼怪存在,“是驸马!是驸马爷让小的这么写的!他……他给了小的银子,让小的务必写成自尽,小的不敢不从啊,大人!饶命,饶命啊!”

      驸马?

      裴昀看向王彦冲,眼中的怀疑像是一柄寒刃。

      王彦冲脸色铁青,脸上是浓浓的愠怒:“一派胡言,竟敢攀咬皇亲。来人,将这渎职欺瞒的老东西拖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本官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探视!”

      两名衙役应声而入,粗暴地架起瘫软在地的老仵作,老仵作凄厉的喊冤声渐渐远去。

      殓房陷入了死一般寂静。裴昀若有所思地扫过王彦冲因震怒而紧攥的拳头,试探道:“王大人似乎与驸马有些交情?”

      王彦冲眯了眯眼,他看向裴昀,眼神陡然犀利:“你怀疑我?”

      裴昀定定地瞅着王彦冲带着怒意地脸,没有回答,见王大人没有其他反应,他看向沈知意:“还有别的发现吗?”

      沈知意再三检查后,摇了摇头。

      裴昀却似挑衅般朝着王彦冲道:“王大人,敢不敢跟我一道去公主府,问问驸马?”

      王彦冲眉头隐隐抖动,似在极力压抑什么:“裴昀,你不过一小辈,我劝你还是放聪明些好!”

      “王大人不愿意?”裴昀声音冷然,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只听王彦冲一声冷笑,却似有恃无恐:“你不用怀疑我,本官行的端坐得正,去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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