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拾影》影像

25、第 25 章

　　果然，那只不过是方知安建造的乌托邦。

　　寒冷的风吹在身上，树枝盘根错节，黑影像一张压抑的网，地面毫无生机。普天之下，方知青望着逐渐消失在深处的绿色，扭头，抱起从出来就昏昏欲睡的兔子，身子猛然咯噔一下。

　　“你要不要休息一会？”方知青摸摸老虎的头。

　　小蘑菇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的老虎尸体，一身金黑相间的皮毛，额头上有一个明显的“王”字形斑纹，拖过来的时候还肌肉发达，留有呼吸，不用站起来就比自己要高得多。

　　除了毛色不同，方知青看不出它和普通老虎的区别，硬要说的话，就是它好像腿脚不太好，跑五步摔三步。

　　“我第一次附身这种大家伙，有点控制不好……但我们要快一点了……”

　　小蘑菇脚步一刻未停，眼珠凝在漆黑的夜里，锐利非常，张口无声地和周围草木对话。

　　“有谁见过老大啊……我真找不到他，都偷偷绕好几圈了……”

　　“没见过，你不是让我们一边呆着不要出去吗……”

　　“对啊，我很听话的。”

　　“话说你又是怎么回事，干嘛把他拖出来，死了你负责啊？”

　　小蘑菇欲哭无泪，“他闹着要找，我总不能把他绑起来……”

　　“你带他去婆婆那里啊，有很多老大的玩具，宠物都会喜欢的。”

　　“对啊，而且如果老大受伤，一定会先找婆婆……”

　　“老大怎么可能会受伤，他可厉害了……”

　　“我是说如果，一种假设，有没有学过中文啊……”

　　交谈中，他脚步猝地停下，爪子感受着土地的颤动，微微往后面退了几步，心里暗骂，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势。

　　方知青以为他要休息，翻身，结果被吼了，“别下来，有人！”

　　下一秒，他粗壮有力的前肢轻易打断树木，借力把重物甩了出去，低声咆哮警告，惹得附在树上的念大骂他是不是有病。

　　紧接着，方知青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

　　“我靠……”

　　千一星侧身闪过，那东西实在速度太快，要是被迎面砸上，脑袋出个窟窿都是轻的。

　　站稳脚跟，他扭头，指尖捏住一枚铜钱，手指用力，侧面弹出的针尖刺入皮肤，血顷刻浸染开，正当他试图在黑暗里判断出对方位置时，一道声音叫住他。

　　是那个看起来弱小无辜极度需要保护的人。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盛子洛就下令让自己不许接触他，是死令，卑微打工人没权利拒绝。

　　他也不想拒绝，要早知道对方房间里关着的是曾经那个人，他打死都会收起好奇心不上楼。

　　“千一星？”

　　方知青拍拍蘑菇虎的耳朵，表示认识，后者蜷起一条腿当梯子给他踩。

　　方知青没有上前，前面路太黑了，看不清，他本能的远离，往后退一小步，丝毫没注意踩在蘑菇虎脚上。

　　片刻，眼前才出现一抹光亮，闪白，是千一星拿着手电筒进来了，身后还跟个尾巴。

　　“你怎么在这里？”千一星看着站在大型猛兽面前的人，觉得这幻境来得也太早了吧，“……是被那个念挟持了吗？”

　　如果不是幻境，就只有这个说法勉强合理，毕竟那个念凶狠残暴，喜怒无常，斤斤计较，最是喜欢折磨着人死。

　　没有什么是比丢到苍陵还完美的折磨方法了。

　　千一星无言看着方知青受伤的头和身上的血，脖子上长长一道，应该是受不了痛苦尝试过自杀。

　　“哥，你们认识？”于怀轩目光停顿，千一星眼底似乎是同情，又好像是……心疼？是从来都没有的情绪。

　　“嗯，他和你一样，最初都是在里面镇宅的。”

　　闻言，于怀轩这才正眼看向对方。

　　自主选择当作牺牲品镇宅的人和公司招聘新人不同，就是奔着死去的，如果侥幸活下来，个人的生活也永远不能恢复如初。

　　千一星这个人表面上很八卦，谁都不在乎，但对于有相同经历的人，总是会忍不住心软。

　　他一路走来，忍气吞声，狐假虎威，拼命装柔弱可怜，落泪哭泣，都没有得到同情，没有得到对方走上前的关心。

　　他跟着千一星往前半步。

　　很瘦，眼尾泛红，眼珠总是湿润发亮的，配上一副淡淡的表情，从某个角度看和多年前的一个电视剧主角很像。

　　他记得那个男主角在结局死了。

　　“没有，我在找他。”方知青说。

　　方知青想到小猫说是千一星砍了他的头，是赌气说的，但从千一星疑惑的话里，他们两个应该认识。

　　而且似乎关系十分不好。

　　“找……他……？”千一星皱眉，眼神望着他身后的庞然大物，越看越熟悉。

　　“嗯。”

　　千一星上前，眯起眼睛回想，诸多画面于脑中闪过，他试探性叫了声，“大炮？”

　　曾经和盛子洛一块出来时，对方经常和这只老虎一块睡，因为是以前苏寻养的，养的时候还是个小崽子，跟孩子也没区别。

　　后来他们两个关系淡了，小崽子就一直待在这里，苏寻没回来过，它和盛子洛不是很亲，却被强迫每天睡觉，怎么睡在苏寻旁边就怎么睡在他旁边。

　　平时没少背地吐槽他。

　　蘑菇虎闻言，冷哼一声，身形一晃，便变成个蘑菇站在方知青头上，刚好和千一星一样高。

　　“大炮已死，小炮我没有杀。”

　　千一星：“……”

　　方知青：“你在说什么？”

　　“就是它本来身体就不好，生了小炮之后就奄奄一息，有人想要它的虎皮做皮垫，我就大发慈悲把它杀了。”

　　方知青：“从我头上下来。”

　　小蘑菇立刻想到方知安嘱咐过，不能变得很可怕，他又补充，“它只是失去身体了，没有失去灵魂，婆婆用药水喷一下就能回去照顾小炮了。”

　　“我没有故意，恶毒，引诱，残忍地杀它。没有。”

　　方知青微微叹了口气，“你把我伤口压出血了……”

　　“求你了，别说是我弄的。”

　　“干什么？”千一星挠头，有点搞不清现在的状况。

　　他扭头观察，夜色如墨，风似哀嚎，脚下土地松软，一脚下去分不清是雨水太多还是陷入沼泽，就连空气里都是比外面更浓厚的血腥味。

　　这是那个危险重重的内部吧。

　　“方知青，你身上的伤是在梦境里划的吗？”千一星不确定地问。

　　“不是……”方知青摇头，没有多说的意思，只是重复，“我在找他。”

　　从醒来就在心里默数时间，一分一秒，就又过了一个小时，他真的很怀疑对方是不是在带自己绕圈。

　　千一星疑惑重重，看着对方脸上一点恐惧都没有的表情，觉得两人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他思索着，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金属材质的运动相机，把一张照片递过去，“是他吗？”

　　伸手接过，照片里是个男人，脸上皮肤溃烂，下颚骨和血管流在外面，眼球血红，浑身布满疮疤，头骨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向后歪着。

　　和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方知安形态全然不同，甚至看不出人的样子，可以用一团拼凑起来的烂肉和怪物来形容。

　　方知青无法通过一张半身像来判断他的身高，更别说认出来。

　　“这才不是老大。”蘑菇在耳边说话，语气焦急，“他不是这样的，你不要信。”

　　那就是了。

　　方知青点头，态度诚恳，“是，这张照片可以给我吗？”

　　蘑菇当场死去。

　　“你想要就拿着……”千一星更加不解，“不过……你找他，你跟他很熟吗？”

　　“你和他很熟吗？”方知青反问道。

　　那可不要太熟。

　　千一星在盛子洛和苏寻分道扬镳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去谁那里，感觉双方情绪都不太稳定，不会欢迎他。

　　他没有家，父母在地震里死亡，被孤儿院收养，长大成人。

　　成年后的千一星想回到曾经居住的地方，可十年过去，物是人非，家早就成为了别人的地方。他实在太想回去了，在门口转了大半天也不肯走，直到遇到盛子洛。

　　拿钱回家的好事宛如天上掉馅饼，千一星想都没想就答应，然后差点被馅饼毒死。

　　后来为了活命跟着盛子洛他们办事，第一次来到苍陵，仿佛进入全世界最黑的地方，瞎了一般到处乱摸。

　　那时他尚且不知他们两个已经闹掰，跟在后面偷偷拍照，为了不被丢下一个劲说，“哇塞，你们两个好般配。”，想着给哄开心了自己的小命也有保障。

　　结果是絮絮叨叨说了一路，被忍无可忍的苏寻当头一棒，打晕扔进了帐篷里。

　　醒来耳边就一阵吵闹声，他小心掀开帐篷一角，看到苏寻旁边坐了个血人，皮都没有，白骨森森，肌肉组织松松垮垮附在上面，抱着苏寻的腰不知道在说什么。

　　下一秒，站在面前的盛子洛胸膛起伏，眼睛通红，转身走了。

　　千一星不了解，也不敢问，只知道苏寻十分护着这只念，即使对方相貌变幻莫测，手段凶狠，杀人残暴，还差点要了自己小命。

　　趋近于梦魇的一刻。

　　“是，我差点死在他手上。”千一星点头，在昏暗里观察方知青反应。

　　方知青明显一愣，把照片收进口袋，低声说，“谢谢。”

　　“既然你和他有仇，那就不应该和我说话了。”他拍拍蘑菇，“我先走了。”

　　偏袒。

　　被他洗脑了？

　　“你还没回答我？”千一星说，“而且，如果你和他认识，那这个东西我觉得你应该看一下。”

　　他把相机递过去。

　　“录像？”

　　“嗯。”

　　都是仇人了，录的会是什么温馨的场景吗？

　　“不用了，我和他关系很好。”方知青说，“如果他是这个样子，你们就应该离这里远一点。”

　　他没有立场去干涉方知安的事，在这里，方知安所做的一切，无论真假，他都不会下场。

　　望着方知青湮灭在暗处的身影，千一星没有挽留，把手收回来，自顾自点开了录像。

　　“哥，他好像对这里很熟，我们要跟上去吗？”于怀轩突然开口问道。

　　“不用，我们时间不多。”

　　屏幕闪了几下，千一星忍下把它砸了的念头，两秒钟后，录像里的木门缓缓打开，一个年轻男孩浑身颤抖地走出来，以为逃离了恶魔的掌控，而后，方知安从后面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从脖颈处贯穿，轻飘飘将一颗头颅拿起来。

　　“对了，你在他身上放的定位器最好不要使用，这里磁场很乱，容易玩火自焚。”千一星头都没抬。

　　于怀轩伸上前的手一顿，脸色暗下去，居然发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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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弃工厂里，硝烟弥漫，曾经的红外砖墙被烤成焦黑色，嵌在扭曲的钢筋里，眼前烟尘漫布，视线模糊不清。

　　方知安踩着碎石往里走，鞋底碾过断裂的玻璃碎片，发出细微的咔嚓声，目光垂落，他记得这个位置，应该是碎掉的骨头。

　　“陈乐乐，玩够了吗？”

　　话毕，一道身影从粉尘里走出，眉目柔和，皮肤白皙，弯着眉毛，眼含笑意，话却有些怪罪的意思。

　　“哥，我以前想玩什么，你都不会这样说的。”

　　方知安望着这个自己第一次进苍陵收的小弟，忽然觉得自己蠢得要命，怎么就没早点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