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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大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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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停在宫门口,缓缓步下两位宫装丽人。那年纪稍长、服饰华丽、容貌明艳的正是当朝大公主、封号为“安平”的赵景。她挽起另一女子的手,向宫里走去。
“不用紧张,子修既然托了我,我自然会照看你的。”安平公主用她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介绍道,“父王年轻时常征战沙场,这宫里面,除了母后,资历老的就是恭妃了。恭妃早年还算恭谨,这几年因着晋王倒生出些野望了。子修的母妃多年前就薨逝了,这你该知道。二妹妹的母妃是生产的时候没的,三妹妹的母妃宁妃倒算是和善。还有几位低位妃嫔,都是近些年进的,五弟的生母是赵婕妤,四妹妹的生母是江贵人……”那女子只是仔细聆听轻轻点头。
随着宣召声,二人进入甘露殿。这是后宫中最为尊贵的宫殿,灯火辉煌,檀香袅袅。皇后端坐凤椅,华服金钗,虽年近半百,却是明艳端方,仪态万千,气质还在安平公主之上。冯瑗拜过。赵景又一一引见殿上的其他妃嫔,冯瑗一一行礼。末了,垂首肃立于殿中。
郑皇后注视片刻,见她礼数周全,行止从容,毫不露怯,心中暗赞,问道:“阿景,这就是你举荐的冯大家?”
赵景笑盈盈地回答:“正是。母后,您别看冯大家年纪不大,学问见识可不少。不信,您自己考考。”
“好。”郑皇后略一思索,问道,“以冯大家之见,何为后妃之德?”
冯瑗施了一礼,微微抬头,目光并不僭越,只落在凤座扶手的雕花上,声音清润,娓娓道来:“汉时班大家提倡‘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小女深以为然。所谓妇德,不需要惊才绝艳,只要贞静守礼,动静有法,行止有度;所谓妇言,不必口齿伶俐,重要的是说话有分寸,看场合,不曲意逢迎,不恶语相向;所谓妇容,不必颜色殊丽,华服靓妆,重要的是保持整洁,落落大方;所谓妇功,也不必苛求心灵手巧,只需懂得持家、待客之道便很好了。做到这四行,便是女中君子,亦谓后妃之德。”
“说得好!”郑皇后赞许地点点头,“世人对女子总有不切实际的要求,女子总是为了夫君、家族承受太多,其实女子做好女子的本分,男子做好男子的本分,阴阳有序,各安其位,方能世道安宁。”
众人纷纷附和。
“母后说得极是!”太子妃郑绾的声音盖过所有人,故意横了一眼身后的太子良娣,尖刻道,“有些人不知道本分,偏偏学了以色侍人,何来德行可言?”
太子良娣低着头,绞紧了手绢,脸红得恨不得钻进地缝。年轻的江贵人也颇不自在,小心地窥探皇后的神色。宁妃微微皱眉,低头抿了一口茶。恭妃似笑非笑地瞄了一眼皇后。
皇后不动声色,仿若未闻,甚至凤钗上的流苏一动未动。然而,心底不是没有波澜。这个侄女太没长进,见识短浅,又没个分寸,亏太子是个好相与的。不过站在母亲的角度,她时常觉得显儿委屈得紧,郑绾实在不是良配。若不是为了延续郑氏的荣华,她一定会为显儿聘一位知书达理、安室抚心的贤内助。
皇后早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继续以掌控全局的威仪道:“冯大家气度卓然,见识非凡,比那班迂腐儒生高出许多,本宫便命你为女教习,教二公主和三公主读书明理,你教出的公主料想也不会失了皇家风范!”
冯瑗忙拜谢。虽然对于这番任命并不意外,但她进入这殿中不过一刻工夫,已为皇后的涵养和威仪所折服,心中不由感慨:皇后,当如是。
“母后,这位姐姐好漂亮,阿晏也要上学。”突然传来一个稚气的声音。冯瑗循声望去,是江贵人六岁的女儿,方才向各位妃嫔行礼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长得玉雪可爱。众人虽各有心思,听到这童言无忌,皆不禁莞尔。
皇后显出怜爱的神情,语气也放柔了几分,“阿晏年纪还小,等你过了七岁生辰,再让冯大家教你好不好?”
赵晏欢喜地应了一声。江贵人轻抚着她额前的碎发,温柔而满足。殿内的气氛似乎为之一暖。
接着,皇后让二公主赵昙、三公主赵晨向冯瑗见礼。又安排了沁芳馆为教学场所,并准许冯瑗留宿宫中,以免出入宫奔波辛苦。赵景送佛送到西,领着冯瑗及两位妹妹往沁芳馆去。
众人见皇后端起茶盏,纷纷识趣告辞。殿内只留下皇后和太子妃。
“母后——”郑绾莫名地不安起来。
郑皇后抚了抚额,语重心长道:“阿绾,你是太子妃,日后是皇后,言行举止须多加修炼才是。修,即修身,女子四行,不可偏废。炼,则是锻炼心性,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不该做,什么念头不该有,须谨记在心。以你的身份,眼光要放远些,不要只想抓着阿显,清剿他身边的女人。我今日同你说这些,不仅因你是我的侄女,更因你是郑氏未来的支柱,回去好好想想!”
郑绾几次不甘地想要反驳,均被皇后的威势所慑,最终弱弱地道了一声:“是。”皇后挥挥手,让她退下了。
太阳穴处传来指腹温润的揉按,皇后感觉受用,微阖双目,叹息一声:“和蠢人说话,真是费精神。”
心腹兰叶柔声劝慰:“太子妃还年轻,娘娘耐心调教个几年就好了。”
皇后嗤一声,“成婚都七年了,还年轻?她小时候倒有几分机灵,如今怎变得这般着三不着四的,哪有半点母仪天下的样子。”
兰叶低低笑道:“娘娘这是拿太子妃同自己比,这天底下,哪有能与娘娘比肩的女子?”
皇后没有作声,却想起冯瑗来,若是郑绾有她一半的庄重沉静,也就好了。
却说赵景等人刚走出甘露殿不远,迎面看到两个人。
“子由,予之!”赵景喜道,“多日不见,你们今日怎么来了?”
赵旻叫了“姐姐”“阿昙”“阿景”,郑纾拜见三位公主,赵昙、赵晨也与他们打了招呼。
郑纾解释道:“姑母召见,特来请安。”
赵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好事将近,我先贺你一贺。”
郑纾有些赧然,目光落在冯瑗身上,“这位是……”
赵景欣然介绍:“这位是冯大家,刚奉了母后之命教导二妹妹和三妹妹。”
冯瑗向赵旻和郑纾施了礼,对赵景说:“公主与楚王殿下多日不见,不如一同入殿陪伴皇后娘娘。小女有宫人引导,又有二位公主在,想也不会迷路的。”
赵景也觉察赵旻今日不太对劲,他们一母同胞,感情自是非同一般,便也不再坚持,和赵旻、郑纾二人向甘露殿而去。郑纾走在最后,忍不住回头,那浅紫宫装女子已转身离去,裙裾逶迤,似春日里紫藤萝下的梦。
甘露殿内,自家人聚坐一处,自带几分松弛安逸。兰叶端上了点心,桂华抱出几幅世族女子的画像。画上的女子或娇俏明媚,或端庄大方,各有千秋,可郑纾的心里翻涌起莫名的烦躁,眼神飘向虚无幻梦里那半垂的温雅隽秀的面容和幽紫清冷的身影。好熟悉的感觉,在哪见过呢?
赵旻见他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半开玩笑道:“怎么,这些都看不上吗?你知不知道母后费了多少心啊。”
郑纾当然很需要一个强大的妻族,却听到自己在说:“多谢姑母操劳,只是我还未建立功业,不想这么早成婚。”
赵旻有些吃惊,还是赵景接过话茬:“也是,予之才廿一,还可以缓缓,母后不如先忙子修的。”
皇后目光幽深,凝视着她最看好的侄子,似要从他身上探寻出真实意图,片刻后,叹了口气,再难掩倦色,“哎,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阿昱说他要找个自己中意的,可也不曾见他去参加过什么贵女的集会,他能到哪里去找中意的姑娘?”
赵旻摆出嬉皮笑脸道:“母后看看我能娶到谁家贵女?”
皇后被逗得“噗嗤”一笑,嗔道:“还是小孩子心性。”忽然想到了什么,收敛了笑容道:“我近日才得知江州出了矿铜贪墨的事,本朝诸侯王虽是虚封,你不用去封地治理,但到底是你的封地,出了事不好看,你也不缺这点钱不是?”
赵旻忙乖乖称是,暗与郑纾互通了个眼色。
出了甘露殿,赵旻欢欣鼓舞,“这件事总算过去了,闭门思过了两个月,连宫里都不怎么敢进……”见后者并没有十分欢喜,问道,“你方才是怎么了?差点惹恼了母后。”
“子由,你可觉得冯大家有些面善?”
“什么冯大家?哦,方才那位,你莫不是看上她了?你不是要求一门世家清贵的亲吗?”
“不,我只是觉得在哪见过。”
“见没见过又怎样?予之,我可提醒你,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你娶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背后的家族。”
不消提醒郑纾也很清楚,身为荥阳郑氏如今的小宗,在家族里没有出头的机会,只有通过联姻得到妻族的支持,才能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