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尔不沉舟》余青芥

113、第113章

　　不愿分离，叶怀舟伸出酸疼的双手紧紧环住莲烬的肩，劫后余生，少年携着春意的一个拥抱，便能融化整个冬天。

　　莲烬没有一瞬迟疑，顺势环抱住叶怀舟的腰肢，两人紧紧相拥，仿佛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叶怀舟还记得他昏迷前的景象，当时七剑共鸣孤注一掷，却还是无法与魔尊匹敌，他深深记得那时心中什么都护不住的绝望，颤抖着问：“你没事吧？”

　　手搭在怀舟背上，顺着长发轻轻拂动，带着安抚的意味，莲烬道：“我没事，我把他暂时困在冥河幻境里了。”

　　叶怀舟把头深深埋进莲烬的颈窝里，“困不了多久他就会找过来吧？之后怎么办？”他担忧地问，恍惚间想到了什么，“去仙城！庚寅兄帮我们说服了这么多人，现在我们可以去仙城避一避……”

　　莲烬珍惜地感受着指尖青丝柔软的触感，道：“没用的，他真身进入九阙天就不会放过我了，此去仙城路远，很快就会被他找到。”

　　他悄无声息地长叹一口气，生怕被怀舟听见，喉头如有巨石哽咽，又好似靠着这一声叹息积蓄说出口的勇气，平静道：“我要继承天杀星的力量了，你放心，我会解决掉魔族的人，之后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了。”

　　叶怀舟似有所感，退出他的怀抱，直勾勾地盯着他，眼中蓄满了泪水，终是承装不住，苍苍滚落，“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你会不会出事？”

　　莲烬用用唇轻轻碰上怀舟眼角溢出的泪珠，咸涩湿润，他平静而坚定道：“怀舟，我真的很爱你，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希望世间事皆如你所愿，即便是在一个没有我的世界。”

　　叶怀舟崩溃痛哭，他不明白他们明明已经做了这么多努力，经受了这么多考验，只是想一起活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影响到任何人，为什么就是不可以？
　　他恍然止住泪水，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拽住莲烬手腕，“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天杀星需要你做载体，它绝不会让你死的。”

　　莲烬残酷地摇了摇头，“会的怀舟，我的生死也在天道之中。即便天杀星有意，但遇上魔尊这样强大的对手，它也没法保住我。辰镜里有一缕天杀星的神识，他告诉过我，若我死了，天杀星神格便会回归天界，再寻下一个宿主，也许十年，也许百年，它便会再次降临世间。所以，天杀星并不是非我不可，而我一死就能延缓天杀星消解杀气至少十年，这对我们所有人都再好不过。”

　　他眼中没有绝望，只有早已咀嚼过命运无数次的坦然，他轻柔地告诉叶怀舟最残忍的事实，“溪渊执念成神多年而不得，我的神格就是他最后的路。我与他之间必定有一人会死在今天，我一定会杀了他，但那时我也不知自己会如何。”
　　是啊，面对魔尊这样称霸三界的对手，即便能拼死杀了他，也很难全身而退了。

　　叶怀舟眼中浮现绝望神色，他攥紧了莲烬的衣领，质问道：“在无光之地你就知道了对不对，你是不是早就做好决定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可是就算告诉他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还是太弱小了，进入九阙天前信誓旦旦能护好自己，护好身边人，可结果呢？他什么都护不住，像叶散人想的那样，他不知天高地厚，他太自大了。
　　可为什么代价是他最爱的人呢？

　　掌心覆上叶怀舟用尽全力而颤抖的手，莲烬温热的手掌将它全部包住，珍惜地仿佛是这世上最华贵的珍宝，声声轻柔，“怀舟，我答应你，我若是还活着，一定会去找你。我要是死了，就化作天杀星的一部分，永远在天上看着你。到时候你就忘了我，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怀舟要幸福。”

　　即便早已在心中将这些话演练了无数遍，说出口的时候还是觉得如此沉重。莲烬本以为他早在一日日的凌迟中将一颗心割烂，就不会再感受到噬心的痛苦了，可还是好痛啊。
　　他违背了与怀舟的诺言，他说了谎，痛苦就是他的惩罚。

　　不要忘了我，求求你，不要忘记我。就算我回不来了，你也不要忘了我，带着对我的怀念，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可他不能说，他还是希望怀舟幸福，希望怀舟永远不再流泪，不要露出绝望的眼神，就将他遗忘吧，就当他从未出现过。

　　他只身走过三界，因为没有羁绊，从未有一个地方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停留。他的经历让他早知万物无有分别，展露在他面前的三界，仙自私伪善，人残忍懦弱，魔野蛮愚蠢，一切都糟糕透顶。
　　唯有叶怀舟，是这世上唯一降临在他身上的美好，也是叶怀舟带给了他那么多值得珍惜的人。

　　不被浓烈爱着的时候，怎么会知道被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呢？
　　既然众生皆苦，既然世间终归有这一劫，那么就让他来做审判之人，让他来做行刑者。他要杀，无情之人杀，负心之人杀，伪善者杀，弃义者杀。
　　便顺应天命屠戮三界，至少这样还能护得住他的怀舟。

　　“没有你，怎样才算幸福？凭什么，凭什么要这么对我们？为什么天道不能对你好一点，哪怕一点？”叶怀舟不甘心地将头抵在莲烬胸膛上，莲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天道为何对他如此不公？

　　世间杀气怨念积蓄无解，可这与莲哪有半分关系？千万年来所有生灵一同造下的恶果，为何要莲一个人担？
　　为何他们的命运无法更改？
　　天道不公，不公！

　　叶泫双眼朦胧，低头看着他被烧成飞灰的外衣，心中的绝望和不安达到顶峰，他知道他留不住自己最珍爱的人了。

　　两人紧紧相依，漆黑深夜里，月也不见影，星海高悬，一切还是清晰可见。
　　不知是凑巧，还是莲烬特意寻得，他们躲藏的这里也有一棵参天巨柳，柳枝随风飘摇垂落，向来柔韧的柳枝却在这时扯断，小小一条落在叶怀舟身上，仿佛在替他说，留下来吧。

　　叶怀舟拾起这枝折柳，心中已是悲怆一片，他红着眼，抬头亲吻莲烬的唇。
　　两人热烈而决绝地抱在一起，气息交融，仿佛没有明天一般疯狂攫取对方的味道，甚至有些撕咬的意味，口腔中渐渐弥漫出血腥气息。
　　他们实在太压抑，太无力，只有嘴巴和嘴巴贴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短暂地忘记痛苦，

　　在桃源木屋暂居的四个月，他们也总是亲吻，吻得不像现在这样急，轻轻缓缓，耳鬓厮磨，不知好时光有尽时，兔走乌飞，一切美好都如烟花短暂。

　　这一吻很长，长到两人都呼吸不到空气，长到两人都感受到窒息的滋味，却还是不愿意离开对方，总觉得只要唇离开了，他们也就要永远分开了。

　　莲烬心底有一支香烛算着珍贵的时间，眼下已然即将烧到底部，他拉开怀舟，呼吸十分不平稳，笑道：“遇见你，天道已经对我很好了。哥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个吻是什么时候吗？”

　　叶怀舟心中沉郁万千，完全没有力气说笑，却还是轻声回他：“什么？”

　　莲烬轻轻擦了擦叶怀舟破皮的嘴唇，脸上的笑容在深夜银河下显出平日不见的温顺，一双狐狸眼如初见时一般，灿若星河，“是在你十八岁生辰的时候，我和护心莲通感，你吻过我。”

　　叶怀舟听他说，才觉得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可他现在识海不清明，根本想不起来莲烬说的场景，只记得那天红色花雨漫天飘扬，他感慨幸福终于也愿意降临在他身上了，此时回忆起来只觉心如刀绞。
　　他将那枝嫩柳纸条递给莲烬，“留下来好不好，或者让我同你一起去，我们生死与共，谁都不要放开手好不好？”

　　在临安时，他听凡间百姓说过，家中若有人要远行，便折柳相送，寓意为留。可是没人会因为一枝柳条留下，每个人都将走上自己的道路，折柳相送，重在相送，是分别。

　　像所有收到折柳枝的人一样，莲烬温柔地摇了摇头，他无法留下。
　　“怀舟，你为我死过伤过，我不愿你再出任何事。我的命运就在这里，我渡不过冥河，但你可以，你还很年轻，还有很多个明天。你要好好活下去，活的幸福，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叶怀舟小臂狠狠打在莲烬胸膛，他被莲烬汹涌的爱包围，他们早已不分彼此，问什么要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他质问道：“为什么连让我和你一起去都不愿意？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面对，我怎么能？”

　　可就如他曾在密林前封住莲烬一般，有时推开的手是在说爱，说不愿你受伤害，偏偏被落在原地的人才最痛。

　　红烛已经燃到尽头，能有这个机会和怀舟好好告别，莲烬已经心满意足。他任由叶怀舟一下下打在他胸口，敲得他一腔血液沸腾，坚定道：“怀舟，无论你恨我也好，再也不原谅我也好，我只要你平安。”

　　叶怀舟双目含泪，不甘地问：“你就这样认命了吗？莲，不要认命。”

　　莲烬笑着看他，“无论我是否遇到你，这都是我注定的命运，无论为了恨意还是为你的爱，我都要传承它的力量。只是因为你的到来，我意外多得了一些美好，已经足够。”
　　“现在时机已经到了，我们都该面对彼此的命运了。”

　　莲烬封住叶怀舟筋脉，半日之内叶怀舟都不能行动，他将怀舟靠在柳树粗壮的树干上，让他做出一个舒服的姿势。

　　叶怀舟用眼神传递着全部的情绪，在被封住筋脉的情况下，说话都显得虚弱无力，“不要走……”

　　初春的夜晚还有些凉，莲烬褪下自己染血的黑衣盖在叶怀舟身上，仔细掖了掖衣角裹好，轻轻在他眉间落下最后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