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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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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他们拉过的勾,连学校监控都没拍到。
昏暗校门口下,监控死角,只有晚风从两只手指缝间的空隙之中,温柔一点一滴吹过。
李沉舟的手很好看,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弹钢琴。
孟欣轻轻抽回手,光线如碎钻一般落满她的长发,仰起脸轻笑开口。
“那你发誓。”
“好,我发誓…”
他没有一丝犹豫张了张嘴,要发誓。
十八岁少年炽热的心,加上毫不回头的誓言,比金子更珍贵。
但在李沉舟剩下什么话都没说出口之前,校门外站着的女生突然打断他。
后退转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傻子,逗你玩的。”
“但是你,不可以骗我。”
“车来了,我先走啦。”
少女的身影随着那辆姗姗来迟的白色奔驰,消失在夏夜热气弥漫的长街尽头。
车窗外的街景不停后退。
孟欣上车以后,把成绩发给了老师和所有一直担心她的朋友之后,关掉了手机,疲惫后仰在座位上。
想到班长刚才看着她,真的举起手要发誓的样子,下意识乐出声。
逗好学生真的好好玩。
司机驾驶座前的摆件,还放着去年圣诞节没有取下的圣诞老人。
小小的树脂摆件,雕刻成胡子花白的圣诞老人。
圣诞老人抱着一朵雪花,慈祥冲着后座的女孩笑。
摆件上的这朵雪花,让孟欣想起北京整个冬天的飞雪。
为了准备线下校考,那时她提前几周,跟随带队老师去了北京。
他们住在合作对接的机构安排的酒店。
北方的冬天相比生活长大的南方,更加干燥,下课后她在酒店里流了几次鼻血。
血迹顺着高级酒店的洗手台往下,缓缓滑落进黑漆漆的水管。
“欣姐,我们玩狼人杀,你出来一起吗。”门铃一声声响起。同机构的女同学在她房间外敲门。
“马上来。”孟欣急忙低下头,把脸迅速埋进急促的水流中。
镜子里抬起脸的人,眼眶被水冲得泛红,水珠顺着苍白的脸下滑。
她把长发全部别到耳后。
打开门,门后站着的人一如往常一样明艳闪耀。
“欣姐你眼睛怎么这么红。”门外几个女生收起还要继续敲门的手。
“眼影画重了呗。”孟欣无所谓耸耸肩,“去谁的房间玩。”
酒店落地窗外,万家灯火。他们关了灯,嬉笑着一张张发牌。
“开始了哈。”主持的同学兴奋盘腿坐在地毯上,举起手做了一个安静的动作。
“天黑请闭眼。”
“狼人请睁眼。”
“请互相确认身份。”
一片黑暗之中,孟欣瞬间睁开那双漂亮的狐狸眼。
没有什么犹豫,轻抬手指了指旁边人。把所有身体的不适不动声色隐藏,艳丽的脸上恢复了平常样子,没有任何异样。
她慢慢收回指向对方的手,还开玩笑做了一个抹脖的动作,帅得主持游戏的同学看得愣了一下。
房间漆黑冰冷的光线里,孟欣慢慢垂下头。
发呆的间隙中,周围同学的声音都在褪色,空空荡荡绕过她。
黑暗里谁又知道孟欣居然也有低头的时候,谁又知道她在想什么呢。
“犹豫就会失败。”记忆里的妈妈蹲在同样漆黑的后台,用力摇晃着第一次试镜的年幼的孟欣,“所以宝贝,不要哭了,你想眼睁睁看着你输给他们吗。”
顺着女人抬手的视线,一张张画着浓妆的小孩的脸闪过。他们全部等在外面,等一个试镜的机会。
孟欣就这样,在八岁得到了导演的青睐,拍摄了人生中第一个广告。
“对,就是这样。”镜头监视器后,妈妈站在台下满意为她鼓掌,“欣欣,我们不能输。”
不能输,更不能哭。
孟欣懂事点点头,把这句话记得很牢。
很多年后,长大后的孟欣才知道那一天,她的母亲收到了父亲出轨的证据。
她一点都不恨妈妈,她知道妈妈也有自己的苦。
如果她还能从国外回来看看她,她想她也会张开手用力给妈妈一个拥抱。
这些年,她很想妈妈,但她不敢说。
因为妈妈说,所有人的眼泪让她感到恶心。
所有人的爱,也让她感到恶心和虚伪。
但妈妈留给童年时的她每句教育,都太沉重了。
母亲是孩子的第一面镜子。
她留下的话,沉重到孟欣终于有一天发现,她也开始忍受不了自己的眼泪。在自己哭的时候,毫不犹豫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不准哭,听到没有。”她看着镜子里那张脸,用妈妈那样的语气,凶巴巴告诉自己。
那个女人离开她以后,她只能用妈妈的方式来爱自己。
孟欣也开始虔诚相信,没有人会爱她的脆弱。
学校里,爱她的人深爱她的明艳带刺,讨厌她的人对她的叛逆嚣张议论纷纷。追她的男孩子不计其数,惹过她的人她都会以牙还牙还回去。
这一片校区,几乎无人不知她的名字。
美貌和叛逆,成为了所有人津津乐道提起她时,第一时间想起的标签。
妈妈,我是不是活成了你最喜欢的样子。
许多个寂静昏暗的夜晚,孟欣洗完澡站在别墅的阳台上,都会这样一遍遍想。
她记得他们家以前也挺幸福的。
有很多很多的钱,也有很多很多的爱。
怎么现在她的人生里,只剩下了她自己。
她一个人,必须有足够强大的耀眼野心,不能让别人发现一滴眼泪,才能支撑起自己未来的一切不确定。
在北京的那个冬天,已经在电影学院上学读书的师姐听说她来北京,找她出来散心。
她看到孟欣擦着纸巾,平时张扬跋扈的人像小猫一样蹲在路边,小小一个身影,用手指无聊画着地上的积雪。
师姐把她拽起来:“你要习惯这里零下的冬天,北京从去年十一月就开始下雪。”
独属于北方夜晚的温度飞速下降,风吹得嘴唇都发痛。
她们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打车去看鼓楼的夜景。
暖光照耀着朱红色的楼墙,北风把首都饱经历史风霜的每一块砖瓦,吹上飘飘白雪。
师姐带她走在东大街上,一路闲聊走到什刹海,凌晨的水面漆黑深不见底。
孟欣站在水边,用脚尖踢着石子。画了淡妆的脸在路灯下,泛起漂亮的光晕。
雪从她身后扑簌簌落下。
“现在也不用逛这么仔细。”师姐给她拍照,一边开玩笑,“反正你到时候来这上学,去哪都方便。”
“还没高考呢。”孟欣亲昵抱着她的胳膊,冷得瑟瑟发抖。
“有什么好担心的,肯定能考上。”师姐信誓旦旦,把相机丢给她看。
闪光灯捕捉到了漫天飞雪,相机里的女生站在夜色中举着鲜红的糖葫芦,笑得很甜。
她的前程和笑容一样闪耀。
人生在此刻,也不过是刚刚开始。
附近北京北站的高铁,从天南地北,开来首都这个繁华热闹的冬夜。
拍完照,孟欣继续踢着地上的石子,裹紧了羽绒服。冻得耳洞发疼。
北京有什么好。
她好累。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后,女孩怔住了,忽然停下脚步。
像是因为这句话,想起了回忆里的某个片段。
那时深冬,长江路满街梧桐落叶狂飞。
地铁口巨大的广告牌前,因为把伞让给她,而自己淋成湿漉漉小狗一样的少年,在她面前低低开口,跟她说话。
“孟欣我想去北京。”
她当时忙着回消息,有一搭没一搭回答李沉舟的话,说的也是这句话。
“去北京啊?”
“北京有什么好。”
脚底下一号线地铁呼啸而过,广播站提示音叮叮咚咚,淹没了他下一句认真温柔的回答。
李沉舟回答她说的是什么呢。
“北京很好。”
还是?
孟欣好看皱起眉头,捂着脑袋努力回忆。
“北京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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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过了十五分钟,补习班到了。
孟欣跟司机说了一声“谢谢”,从那辆白色奔驰上下车,最后再看了一眼那个摆件圣诞老人。
她能胡思乱想这么多事,都因为这个小摆件。
也因为她终于能松了一口气。少女的付出,有了震耳欲聋的回报。
梧桐大街,迎面吹来一阵燥动的热风。
路边的补习班亮着灯牌,空调冷气开得很足。孟欣单肩挎着书包走进大厅,准备坐电梯上三楼去自习教室。
一堆作业呢。
她心烦揉了揉眉心。
大厅里休息区有她外校的几个朋友,见到她本人来了,故意隔着人山人海给她竖了大拇指,并且指了指手机示意她看微信消息。
机构早就把她拿合格证的事情,当成了下届招生广告。
半个小时之内全网官方平台开始投流量宣传,孟欣那张黑衣高马尾的证件照也跟着被人找了出来。
这段时间本就是各个学校陆陆续续公布校考的日子,关于孟欣在网络上的流量热度瞬间飞升。
那几个朋友给她截屏,精挑细选一些网友评论。
不吃番茄:「啊啊啊这我高中学姐,好厉害。」
陈陈陈:「这张脸也太权威了吧,我直接就是一声姐姐。」
卢易:「期待学妹,高考顺利。」
山雨欲来:「喜欢这双眼睛,很标准的狐狸眼,一看就是有野心的孩子。我仿佛看到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不吃番茄:「楼上干嘛的,怎么开始分析面相了,死到铺死到铺!」
孟欣翻着那些截图,笑了笑。
在大厅那群朋友一脸期待的目光中,她缓缓回过头举起手,肆意比了一个中指。
惹得对面那几个男生女生纷纷装出来一副表示自己超级受伤的样子。
孟欣懒得理,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这是于她的,胜券在握的夏天。
电梯“叮咚”一声关上门。
一层一层上升。
狭窄的空间里,她握着书包袋子发呆。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刚才在校门口,要打断李沉舟说话。
她就是想让他发誓,不准骗她。
但他开口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心软,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制止他,让他别说了。
她很害怕李沉舟,真的说出什么天打雷劈的誓言。
印象里高一的李沉舟,总是安安静静坐在她课桌后一排,那时他们还不是朋友,也算不上很熟悉。
隔壁班的女孩子说他长得好看,于是孟欣就在眼保健操的时候恶作剧转过身,整整五分钟,一直盯着他冷白的下颚线看。
左看右看。
真的好看吗。
她执着于自己看出一个答案。
黑色发尾扫到白皙的颈子,清瘦的手臂,都能看见皮肤下若隐若现的血管。风吹来少年身上某个牌子的洗衣粉气息。
李沉舟的手看起来很软。
这样的一双手,拥抱的时候会不会也温柔。
孟欣支着下巴一通乱想,最终承认隔壁班那个眼睛发光描述他长相的女孩子,她说得对。
李沉舟确实很好看。
不过,她觉得此刻表面平静闭着眼睛的少年,一定知道她在转身盯着他看了。
不然他干嘛耳朵红成这个样子啊。
孟欣一边压低笑声,一边抬手打开了教室的窗户。
果然,李沉舟下一秒也想开窗户透风,没看清窗户已经被她故意打开,一只手摸了一个空,差点一跟头栽在孟欣身上。
“对不起。”
少年慌乱道歉。
“天气太热了,我想开个窗。”
孟欣成功捉弄到他,笑得放肆明媚。
同学,是天气太热。
还是心太热。
后来两人慢慢变熟。
孟欣每一次想起他,就像想起一池深不见底的湖水,痛苦和挫折全部静悄悄沉入湖底,留给大家能看到的是冰冷安静。
他总是喜欢独自一个人,一颗心承受。
她一直想跟李沉舟说。
可是李沉舟,人心毕竟是很小很小的一个器官。
怎么能装下这个世界上那么多的凄风苦雨。
她不要听李沉舟发毒誓,只希望李沉舟真的要像他表现出的那样清冷坚韧活下去,就够了。
电梯开门,机械女声麻木提示着:“叮咚,三层到了。”
孟欣背着书包走出去。
长长的过道尽头,有一扇巨大的玻璃窗户,就在电梯后。
孟欣站在昏暗里回头,看向窗外南京城夜晚永不熄灭的光影明亮。聒噪蝉鸣一声一声,滴落下窗台。
阿舟。
不管怎么样,反正冬天结束了。
我们的人生,终将迎来灿烂的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