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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建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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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自己当年还是皇太孙的时候,携太孙妃来这雨花台沐春,就是站在这里,他执着她的手,低低唤她的小字,“嫣儿,嫣儿……”,她低着头,羞红了脸不敢望向他,他却故意作弄她,扭着头,灼灼的目光紧紧跟随她桃花般的面容。但见她轻颦着弯弯的眉毛,羞嗔的目光正与他相遇……那一刻,他真的醉了。
到如今十年过去了,他再也不是什么皇太孙,更不是建文帝,连这朱允炆三个字也不能再用。故地重游,恍若梦中。而她,又在哪里呢?倘若上天能让他与她重逢,那,那……他不敢再想下去,上天又怎会如此厚待自己呢?
豁地想到师傅方孝孺,自己登基不过四载,靖难一役竟有那么多臣子为自己殉节!靖难,哈哈,好个靖难!竟是因为自己从未廷杖过一位大臣吗?虽也常想皇祖父当初法政甚严不过是因为大统初定,四海未稳,但一行便是三十余年。众臣子早已是没了声息地畏君如虎。待到建文初自己施宽政,敬文臣,恐怕才大使他们起知遇之感,洪武七年的腰斩高启毕竟寒了他们的心也吓破了大部分人的胆,高濂自视大儒也不过被皇祖父视若区区文人而已。嘿嘿,他们殉的不过是建文帝的宽政罢了,又哪里是他朱允炆?
想到这里,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钟山孝陵方向。皇祖父在位时最是鄙薄个那些个读书人,自己却偏偏待之以国士;每有刑案自己总是觉得牵连甚众屠戮过多,几次向皇祖父求情却惹得他龙颜大怒。自己性子温厚,优柔寡断吗?猛然间地记起他这四叔父当今永乐皇帝说他不肖朱家男儿。是啊,当年若不是那句要活的叔父……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说不尽的凄苦无奈。的确,这样说来,永乐皇帝才真应该是皇祖父的继位者。自己的年号“建文”不就被废黜改为洪武三十五年吗?百年千年后,天下便不再记得大明朝还有个建文皇帝;即便记得,便也是明惠帝朱允炆,惠帝,惠帝……自己竟是和汉惠帝、晋惠帝一样的皇帝吗?当年四载披星戴月也许在皇叔父看来不过是大大的败政!此刻他的身躯情不自禁地颤抖着。是不甘吗?十年了,还有不甘吗?唉,不是早已放下了吗?今日又怎会想这许多呢?
这十年来,不,当年宫内举火那日,自己便随遇而安了。本就是恬淡的性子,若是有皇祖父和皇叔父那争胜果毅的性子,江山便也不能被夺了去。这难道不是一种解脱吗?当年不是对她说过的吗?若是能做对平淡夫妻便是舍了这龙位也是值得。可偏偏那日竟与她失散了,还有自己和她那个两个皇儿怕也是凶多吉少。十年来,他朱允炆行遍大江南北,张朗崔通等人都以为他为皇位奔走,嘿嘿,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千遍万遍呼唤的却只是她的小字“嫣儿,嫣儿……”。
不肖朱家男儿便不肖吧!当年那些宫女背里都说他是痴情皇帝,自己竟是那般得意。这“痴情皇帝”四个字比起“圣主万岁”在他朱允炆心里又何止重逾万金!然而十年了,十年了!若没有她,天下诚大,江山信美,却此身何寄?不过像那浮萍,散落江湖罢了。聚散不由己,天命茫茫不可测……朱允炆,朱允炆,不过天涯寂寞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