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前絮》招才猫

157、对峙·忍冬之死

　　也许，严忍冬这一辈子注定要爱上不可征服之人，然后征服她，证明自己值得被爱。

　　他的手在半空旋了一下，像是一只自由的鸟，跳了一个好看的舞蹈。

　　其实严忍冬的手挺好看的，指节修长，甲床秀气，像个清秀的女人。

　　他只是人丑，手却好看。

　　舞蹈幻化成心有灵犀地一点。他用食指虚空地划过她的额头，鼻梁，唇齿，下巴，季静言的眼睛随着他的手势闭下来。

　　她像被失了魔法，直直倒在地上。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严敏惊吓弹开，严忍冬眼疾手快托住她的后颈委身蹲下，静堂惊呼破喉：“姐姐！”

　　刹那间，严忍冬目如鹰隼朝静堂转去，静言忽然睁眼，两簇从未有过的冷火，双手死死箍住严忍冬的脖颈，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他呆住了，身子向上猛然一提，静言借着这力道反身，反手将腰间的绫罗披帛抽出，两端在掌心攥得死紧，如毒蛇般缠上两人脖颈，交叉成一道狰狞的八字结。

　　越用力，便越窒息，她要他死，她也不想活了。

　　严忍冬喉间溢出一声闷哼，脖颈青筋暴起，他托在她后颈的手骤然翻折，指尖掠过她发间冰凉的凤钗，毫无犹豫地朝季静堂猛掷过去，钗声破空，直取几人面门。

　　“小心！”那速度太快，静堂下意识护住怀中孩子，颜山涛抽刀替她挡下，可他终究慢了半拍。下一秒，三支金钗呈品字形接踵而至，如毒蜂般直刺颜山涛脖颈，季静堂睁眼时，早已溅了半边脸的血，烫得灼人。

　　江婉生尖叫着昏倒在地。

　　崇天殿内将士哗然后退，抽刀欲前，骚动都要报仇。

　　“大人！”前排将士率先红了眼，腰间长刀呛然出鞘，季静堂大叫，声音嘶哑，带着穿破喧嚣的破音：“都住手！钟大人还在外面！”

　　怀中的孩子惊得啼哭。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一面去看姐姐，一面看眼前的颜山涛眉目迟滞，喉间挤出破碎的呜咽，长刀垂下砸在地面的方砖上。

　　“我...知...道......”他似是想说什么，静堂毫无知觉地摇头，把孩子放到一边，眼底发红含泪，颤抖着喊：“医官，医官！”

　　颜山涛翻起惨白的眼，身躯沉重地向后倒去。

　　甲叶相撞，发出沉闷的哀鸣。

　　那边，冲向二人的将士猛地顿住，地上的严忍冬忽然蜷起身子狠狠一拧，凭着一股狠劲如鲤鱼打挺般弹起，飞扫开去。

　　静言呼吸困难，还未松开颈间的披帛，便觉一道劲风扫来，严忍冬掌心劈向她的颈侧，一声闷响，她的身子便软软地倒向他怀中。

　　绛红披帛仍缠在两人颈间，冕冠已落，九旒珠串凌乱地歪斜在地上，被众人踩碎。

　　两人的颈间都被披帛勒出的红痕，渗着血丝，他死死盯着围上来的将士，指腹下能清晰摸到她微弱的脉搏，声线沙哑：“谁敢再上前一步，我立刻杀了她。”

　　随军医官已上来替颜山涛整治，他意识弥散之间握着季静堂的手朝自己腰间抹去，静堂掏出一块兵符，顿时忍不住抽泣，对医官道：“治好他。”

　　她擦泪，安置孩子，从地上缓缓爬起来，眉目阴狠地盯着严忍冬。

　　严忍冬揽着静言，朝她笑道：“季小姐，你来了？”

　　军中众人震惊。

　　“聂将军，”她满眼含泪，郑重抬起兵符：“太医院备有药材，你们都去外面守着。”

　　季静堂何以如此快速地知道东南军的消息，邱致仁曾问过她。他何曾想过，和季家千丝万缕的聂家人中不止自己，还有别人。

　　“军师，”他神色担忧，踌躇不前。

　　静堂含泪哂笑，眼睛直直望着严忍冬，却对聂将军道：“时到如今，你以为他会轻易就死吗？”

　　她摇摇头，将自己头上的兜鍪猛地一扯，长发如落梅飘散，白衣胜雪：“天下不需要他让。”

　　聂将军沉沉一行军礼，号令道：“东南军听令，撤出崇天殿。”

　　几人前后小心抬着颜山涛出去，崇天殿门锁闭。大殿之内，唯余他三人。

　　“你是谁？”他问，“是季家的女儿，陶然的妻子，还是北境的军师？”

　　他讥笑：“你先决定了自己是谁，替谁复仇，我才好决定怎么把天下让给你。”

　　她也哂笑，含着眼泪，斜眼答道：“我是你。”

　　严忍冬惊疑不解。

　　她抚面道：“一个在沉沉历史里，和你很像的人，一个和你很像但是做出了不同选择的人。我从未认为天下是我的，也不需要一个疯子临终施舍。”

　　“季静堂，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仿佛全天下所有的好处就该是你的。你不要的、厌弃了，就吐出来两口，”他回想着季静堂打自己耳光的样子，“看着你的脸，我就想吐。”

　　“所以你是嫉妒？”她忽然问，“为攀高位，你毁了季家；为泄帝王冷落之愤，你毁了陶然；因自卑怯懦，你毁了我姐姐；为报复执念，你杀了我弟弟！如今败局已定，你毁了全天下！严忍冬！”

　　她不可置信地侧目颤抖：“你真的好残忍。”

　　“残忍？”他狅笑，“你没有吗？大殿内外，溯古绝今哪个上位者没有做过恶事！把孙兼礼做成人彘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就因为他在害你丈夫的过程中扮演了一个小角色？季静堂，你不过就是个命好的疯子，和我一样，没有半点区别。”

　　“我不需要你审判，”她道，“今天过后，我会写就史书，严忍冬，历史会审判你。”

　　他阴恻恻地笑：“这样说，我就更不能让你活着走出这里了。”

　　“是吗？就算我死了，御道上聂将军与千军万马，皆是今日之事的见证者。就算皇城里所有人都死了，祝长风会替我昭告天下。纵使他也死了，我还有孩子，只要他们活着，千秋万代，总会有人记得季静堂的名字。严忍冬，你又有谁呢？”

　　她一步步逼上御阶：“一个人都没有吧？”

　　他掐着季静言，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退：“是又怎么样？有便又如何？人总有死光的那天。你最爱的丈夫，在更多人眼里不过一介乱臣贼子，你以为人心真的可靠吗？所谓的百姓与天下，何曾真正睁开眼看清过是非！”

　　“陶然不需要别人来肯定！”她情绪激动，“他才华盖世，锐意改革，哪怕前路荆棘也未生退却，他的价值在于本身的风骨与智慧。”

　　静堂侧目摇头：“他不需要皇帝和世俗的嘉奖，就算他失败了，他依然是故事里最耀眼的那个人。”

　　她擦泪笑笑：“你又有什么？阴湿？恶毒？黏腻？严忍冬，就算不需要别人记得你，我实在也想不出更好的词。你生下来，在决定成为这副模样的那天起，失无所失。为了你的一己私欲，我几乎用了整个天下给你陪葬。严忍冬，我要让你众叛亲离，天下共击，史书唾骂，你死后也要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最后一个尾音仿佛羽毛般飘拂，直中他的心底。

　　季静堂还是那副他厌恶的样子，高傲，优越，轻蔑，每一句话像淬毒的针，甚至此刻还更轻蔑了几分。

　　他失无所失。

　　“严忍冬，你知道一件事吗？”她逼近他，从袖口取出祝长风送自己的匕首。

　　“我有能力杀你了，”她轻飘飘的，“我不必和你掰扯天下道义，孰是谁非，不必和你去谈那些人心的决定。就像你最擅长的手段，一切不与你相同的，皆可消灭，取而代之。我现在也可以了。”

　　严忍冬揽着静言后退，嘴角不经意地一扯。

　　刀尖迫到他的眼前，他丝毫不惧，嘴角反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扯了扯唇角。

　　“在等什么？”她问，“皇城整个炸毁，你我同归于尽吗？”

　　他震惊。

　　殿外御道上，影子望着将逝的落日闭目呼吸，叹道：“一切都刚刚好。”

　　聂将军和他两相对峙，副将士兵押解着幽灵卫的探子和火药上来，跪禀道：“将军！火石引线已悉数找到，皆被截断！此些獠人便是负责看守火药的幽灵卫小统领，严忍冬秘令安置，戊时点燃。”

　　影子蓦然睁开眼，聂将军见得他手上动作，迅捷飞身过去一抹他的脖子，扒开面罩来看，满面是疤，竟和严忍冬长得有九分相似。

　　他是他的信徒，严忍冬用刻刀，亲手、一点点雕刻了自己的影子。

　　季静堂笑道：“陶然便是死于炸毁，你以为我会不长记性吗？”

　　戊时的钟刻猛地乍响，皇城内外，一切安顺。

　　钟声震荡的一刻，静堂手中匕首狠狠朝严忍冬刺去，他用静言挡在身前，她不敢有大动作，只得精细闪避。

　　严忍冬虽被废了功夫，曾经亦是暗训过的专业杀手，替皇帝办脏事，纵是内力毁了，手臂残了，招式也很是机巧到位。

　　几经殴斗间，他一脚将静堂踹至台阶下，匕首掉落，她望着地上散落的长剑，狠心拾起，朝严忍冬刺去。

　　严忍冬避无可避，将静言整个人挡在自己身前，静堂惊目，半路收剑，不想将收未收之际，静言却忽地睁开了眼，抓着剑刃狠狠朝自己腹中捅去。

　　剑芯一穿为二，透过她纤薄的身躯刺入严忍冬的腹中，静堂不可置信地抬头，双手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