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与长歌》妄禹

7、生死棋局

　　第七章

　　西北的寒风裹着砂砾，将天空染成浑浊的土黄色。顾昀立在瞭望塔上，玄甲被风沙磨得发沉，腰间佩剑的穗子早已褪去鲜红，露出内里斑驳的铜色。远处的地平线处，胡人骑兵扬起的尘雾如同移动的黑色山脉，每隔半个时辰便会更换一批人马，轮番冲击西北军防线。

　　"将军，右翼防线告急！"传令兵的声音被风撕碎，他的战马口吐白沫，鞍上还凝结着未干的血迹，"胡人第三波骑兵已经突破鹿角阵！"

　　顾昀握紧瞭望塔的木栏，指节在粗粝的木纹上擦出细痕。这已是胡人连续第七日发动车轮战，他们像永不停歇的绞肉机，用海量兵力消耗着守军的体力与士气。更棘手的是，军中粮草仅够支撑十日，而朝廷的援军却迟迟不见踪影。

　　"传令王副将，调三千弩手支援右翼。"顾昀的声音像淬了冰，"告诉左翼守军，无论如何守住峡谷隘口，那是我们最后的退路。"他转身走下瞭望塔时，瞥见远处医帐外堆积的担架——白布下露出的衣角还沾着未干的血渍，时筅正穿梭在伤员之间，白色长袍早已被染成暗红。

　　医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草药味。时筅跪在潮湿的泥地上，双手沾满脓血，正在为一名断腿的士兵缝合伤口。少年士兵咬着布条，冷汗浸透了后背，却强撑着笑道："时军医，等打完这仗，我请你去吃老家的桂花糕..."话音未落，便因剧痛昏死过去。

　　时筅的手微微颤抖，将止血草药敷在伤口上。这些天他几乎不眠不休，看着曾经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胸腔里像是堵着块烧红的铁。忽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士兵撞开帐帘："时军医！又送来二十七个重伤员，有几个快不行了！"
　　深夜，顾昀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营帐，案头堆积的军报已逾半尺高。烛火摇曳中，他展开最新的战报，瞳孔猛地收缩——胡人主力正朝着中军大帐方向集结，前锋距离此处已不足三十里。这显然是场精心策划的"斩首行动"，只要拿下主帅，群龙无首的西北军便会不攻自破。

　　"来人！"顾昀的怒吼震得帐顶簌簌落灰，"传我将令，全军即刻整备，随我迎敌！"

　　话音未落，时筅掀开帐帘冲了进来，白色长袍还滴着草药汁液："顾昀，这是陷阱！胡人连日佯攻，就是为了引你上钩！"他抓住顾昀的手臂，却触到铠甲下渗出的冷汗，"你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这样去..."

　　"我身为主帅，怎能临阵退缩？"顾昀反握住时筅的手，铁手套上的血痂蹭过对方掌心，"你留在这里，照顾好伤员。"他转身披上玄色披风，在跨上战马的瞬间，又回头深深看了时筅一眼。

　　战场上，硝烟与箭矢织成死亡的帷幕。顾昀的长枪挑飞一名胡人骑兵，却在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破空声。他旋身挥剑格挡，三支狼牙箭擦着耳畔飞过，在身后的沙地上钉出深深的孔洞。四周的喊杀声渐渐模糊，他这才惊觉自己已陷入重围，胡人骑兵组成的铁桶阵正缓缓收紧。
　　胡人首领骑着高头大马，弯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顾昀，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他抬手示意，百名弓箭手同时张弓，箭雨遮天蔽日地压来。顾昀将长枪舞成密不透风的银墙，却因连日鏖战体力不支，左肩被一箭射中，鲜血顺着铠甲缝隙渗出。

　　千钧一发之际，西南方向突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时筅挥舞着长剑，带领一支由村民组成的临时部队从侧翼杀出。他们举着锄头、镰刀，甚至是削尖的木棍，却如决堤的洪水般冲散了胡人阵型。顾昀望着时筅被风吹起的白发，又急又怒："时筅，你疯了！这些村民没有作战经验！"

　　"我说过，生死与共！"时筅的长剑挑开一名胡人士兵的咽喉，白衣上溅满鲜血，"峡谷里的猎户教过我箭术，客栈老板的儿子会使长枪，这些人...都是为了守护家园！"他的笑容带着疯狂，眼底却有泪光闪烁。

　　战局逐渐扭转，胡人阵型开始溃散。顾昀正要乘胜追击，却见胡人首领突然取出一把漆黑的弩弓，弓弦上的箭矢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小心！是淬毒的追魂箭！"时筅的声音撕裂空气。

　　顾昀本能地侧身，箭矢擦着他的肋下飞过。可胡人首领狞笑着又扣动扳机，第二支毒箭直奔他咽喉而来。千钧一发之际，时筅猛地扑了过来，箭矢穿透他单薄的胸膛，血花在白衣上绽开如红梅。

　　"不——！"顾昀的怒吼震碎了战场的喧嚣。他丢下长枪，接住瘫软的时筅，指尖触到对方后背不断涌出的温热鲜血。时筅的嘴角溢出鲜血，却仍努力扯出笑容："别哭...你笑起来...真好看..."他的手无力地垂落，永远定格在想要触碰顾昀脸庞的姿势。
　　顾昀感觉胸腔里有什么轰然炸裂。他轻轻放下时筅的尸体，拾起染血的长枪，眼中的悲痛化作滔天杀意。当他再次冲向敌阵时，玄甲上的龙纹仿佛活了过来，长枪所到之处，胡人纷纷肝胆俱裂。鲜血浸透了脚下的土地，黄昏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宛如一尊浴血的战神。

　　而在不远处的沙丘上，时筅的白色披风被风吹起，宛如一只折翼的蝶，最终缓缓落在染血的土地上。这场生死棋局中，有人选择弃子求生，有人却甘愿成为棋盘上最锋利的刃，只为守护心中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