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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夜抄经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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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死意琴声
陶随上台前,特地将四下扫视了一遍,没看到陆璟的人,才放下心来。
他对这个新近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陆璟的定义就是一个周到的知己,能懂得他在想什么,能与他倾述,然后为了达到这种平等的知己的地位,他不想受他太多的恩惠。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么多年来他唯想信的就是这个。
于是他上台,垂头做了个礼,摆好琴,抬手准备开始。突然感到刚才扫视着一圈的时候好像漏看了什么,似乎有一双让他心里泛起凉气的眼睛,正逼视着他。是……
他猝然抬头,在大厅的僻静处,看到了那个人,一身旧了的青色锦袍显得他旧日的富贵了今日的潦倒,发髻扎得松散,几绺头发都垂散在外面,胡子拉碴,只是那双眼睛,死死地盯住台上,盯住台上的他。
那个人是,他的叔叔,爹的三弟,陶睿。他的噩梦。
“陶公子,你在干什么,开始了。”一边的乐师刚吹了几个音,见合奏的陶随没有动静,停下来小声道。
“哦,好,好的。”陶随有些恍惚的把目光收回,对着古琴的琴弦,心不在焉地弹起来。幸好这个时候,那个花魁上场跳舞了,台下一阵高似一阵的掌声喝彩声,没有人会在意两个乐师的失误。
陶随失魂落魄地弹着,思绪凌乱。一曲完结,匆匆走下台来,告辞走人。待出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一人唤。
“小随。”
陶随僵直了身体没有回头。
“今天的琴声像死了一样没有灵魂,以前我怎么教你的,全忘了?”那个人没有再近前,说完这句话便听到他的脚步越来越远,是又回到楼里去。
陶随这才动了,匆匆走出这条烟花巷子,再多的流莺骚扰,他只是冷了一张脸,执意往前走。
②
走出烟花巷,在护城河边的桨声灯影里走着,他抱紧了手里的那把琴,仿佛它才是他陶随在这世界唯一的依靠。
唯一的依靠。
……
也是这样的夜晚。
他记得大院重重屋宇间的柳树,在那时节都绿了,绿柳如烟。那一日大娘的生辰,娘去前边院里作陪,小院子里就剩他一人。他斜卧在塌上闲闲地翻着下文人写的小册子,正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敲门,他当是娘回来了,起身去开门——使唤的丫头并不睡在他们这边的屋里。
门开了,门外站着的却是三叔,那个教自己读书识字,琴棋书画的三叔。一反往日的儒雅,他一身的酒气,满脸通红,布着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衣衫单薄的陶随。
“三叔,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你。”陶睿刷掉手里的空酒瓶子,熟稔的揽过陶随纤细的腰,凑近他的脸,喷着酒气。“我来看……看你,乖不乖。”
陶随使劲的想要挣脱,奈何烂醉之人,手劲不大,但自己要是一动,他就整个身体都靠了上来,异常沉重,推脱不得。“三叔,你清醒一点,我是陶随啊,你教识字,教弹琴那个陶随,你侄子。”
陶睿仿佛没有听见,钳制着他反抗的双手,把他往卧室的床上推。
“三叔,我是陶随啊,三叔……”陶随倒身在棉被之上,只能手脚乱挥地组织他的靠近。一边急急的说。
“我喜欢你,小随。我怎么会有心跑到这偏僻的小院里,教你识字又教你弹琴,我喜欢你,小随,让我喜欢你……”说完,他下狠劲抓住陶随推人的双手,举过头顶,双唇迫不及待的亲向陶随白皙姣好的脖颈。
听他这么说,陶随突然绝望的冷静了下来,也不反抗,任由觉得像毒蛇一样的吻从脖间爬向脸颊……
很多年之后想来,自己的性格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改变的,陶家的人,从大娘开始,到其它的几房姨太到各个兄弟姐妹,到所有的下人,他们的欺负和冷眼也没曾改了他憨厚天真的性格,但是原来,和自己那么亲近的三叔,心里存着的竟是这样龌龊的目的,即使自己是他的侄儿,他对待自己就像对待那些在青楼卖笑的妓女没有什么两样!
就在三叔扯烂自己的衣服,解开亵裤,想要进行下一步的时候,陶随的娘回来了。小院子里没有什么规矩,她直接轻悄悄的进了门。就看到被那样对待的自己的小儿子。
“你干什么,陶三儿!!!”她冲过来直接把陶睿从陶随身上揪下来,反手就是一巴掌。“你们陶家人还要欺负我们母子到什么地步,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小随可不是戏园子里面出来的。任你们这样欺负。”
“哼,你?比的过你儿子这么新鲜水嫩么,半老的婆娘。”说完,他依旧风度十足的曳好衣服,看着床上衣裳凌乱的陶随道,“今天丧气了,以后叔叔我好好疼你。”
本来事情可以像所有深宅大院会发生的苟且事情一样被瞒住,被当事人带到坟墓里面去。以后,在陶家没权没势的陶随,可能真的成了叔叔豢养的不要钱的,随叫随到的宠物。然后他们的关系成为大家族私底下会窃笑地谈论的秘事。
但事情并没有向他想的这方面发展,因为他的母亲可是在戏园子里面撒泼耍赖,惹不得的主儿,纵使当小服软了这么久,骨子里可是欺负不得的。这件事,无疑范到了她的忌讳。第二天一大早娘舅杀进父亲就寝的院子,大吵大闹,一时间四周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父亲为了平息自家的丑事,不想看见娘泼妇一样闹得家无宁日,给了他们在外的一座园子,赶他们出了陶家。
那个园子,就是他们现在住的“谧园”。那是用他清白的名声换来的。
③静抄书
他想了那么多,不知觉间已经到了园子的门口,由于静水斋后来独自开了个门,他不需要再走到一边谧园的正门进去。
“呦,陶公子,你可回来了,我家主人要我在这里等候多时。”
“是阿德啊,你家主子叫你等我干什么。”他掩饰掉自己凄惶的神色,摆出温和的笑颜。
“主子不是要帮您写什么《金刚经》么,现正写着呢,要我来请您去验收验收。”
“那你先回你的主子吧,我进去放了琴就过来。”
“好嘞,我这就去会。”
陶随在门口,看着阿德瘦小的身影走远了,才若有所思地进门去。
“公子,你今天是怎么了?失魂落魄地。”
“我今天遇到三叔了,就在织锦楼。”他神情萧索的把琴交给棋儿,寻了张椅子坐下。
“那他没怎么样吧。”棋儿顿时紧张了起来。
“他又不是这曼州城的霸王,能拿我怎么样。”他抬头看着棋儿的眼睛,“你觉得陆公子为人怎么样?”
“公子,你不是怀疑他……”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陶随抚额,俄而站了起来,“我去那边园子一趟,你隔些时间送点夜宵过来。”
“好的,我这就去准备。”棋儿乖巧的道。
一边,小德子进去通报:“皇上,陶公子回来了,一会儿就过来。”
“好。”陆璟收了最后一笔,将笔放下,道。
“皇上,您还有奏折没批,倒还有工夫抄什么金刚经,要是被朝廷里那些老臣子知道了,还不定怎么以死相谏呢。”
“他们那些老顽固,就知道劝朕尊孔奉儒,劝朕投降纳贡,劝朕杀害忠良,何曾干过什么好事。这种奏折不看也罢。”说完他拿起自己抄写的那一页经文,抖了一下,得意的对小德子说:“你看我这笔迹,模仿的可像陶儿的。”
“陶公子很快就过来了,您小心别被他听见。”小德子自小跟着陆璟,没人在的时候没大没小惯了。“您还真别说,潇洒风流,有模有样的。”
“陶儿这几笔字可真是自小下了苦功夫才有的,还好我也不差。”说罢,他听见门外的声响。“他来了,你下去吧,叫厨房煮的人参鸡汤晚些端了来。”
“嗻。”
陶随敲了门进来,正看见小德子出来。
“陶兄,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仿着你的字迹写的,你看看可像。”
陶随看见他一张真诚的笑脸,心里又把疑虑打消了些,遂接过,见其上笔迹淋漓,俱是自己平日的笔迹。“陆兄倒是把我的字偷去了。”
“若要偷,断断不是偷你的字。”
陶随骤然抬头看他,目光中的精华太过耀眼。
“这园子,这般精巧别致,若是要偷,当然偷它。”陆璟恍然觉得自己失言,马上圆过来,“既然陶兄都说像,那么我就帮着写下去了。”
“怎好意思这样的小事还麻烦。”
“要是这点小事,陶兄都不让我帮忙,可是太不拿我当朋友了。”他指了指边上的一张桌子,新摆好了笔墨纸砚,俱是名贵细致的,“我可是为了一起抄书,专门准备好了你的东西,要是你现在回绝我,枉费了我一番苦心。”
“这……”
“你就当我是纨绔公子,为了一尝抄书维生的生活,体验民情好了。”
陶随看着他调侃自己的神色,笑了:“倒为难陆兄了,为了帮我,还硬生生给自己扣了个纨绔的名声。”
说完,他也就不拘谨,走到布置好的桌子前,提起笔写来“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陆璟在旁一时看得走不开,陶随那执着于笔间的小心翼翼的目光,仿佛是散发着清冽光的,像今天午后那一池春水。他似是心里本有什么不平,怕是又在青楼中见了不该见的,然后抄着这经书,竟也抚平了。笔的走势一步也不停顿的利落的,他能看出他手底下的收敛,毕竟这是要交予别人的,若是照他原来的样子来,只怕是写的太好,要招来麻烦。
奇了,自己竟能看着他写字,想出他心里所想来。陆璟稀罕的想。转而也回去书写。
很多年之后,陆璟犹能想起来那天的情景,谧园深夜,小书房的两张书桌,昏灯一盏,张张纸上笔墨纵横的佛经,故人红颜正好。
他甚至有时候怀疑,是不是记错了,哪有这么美好的事情,他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