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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新轩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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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特意将杖刑设放在京兆府门,在下朝后集众位官员,为的就是给众位在朝官员提个醒。
景宴端坐在堂上,温映和朝官们立在一旁,等待大理寺卿张易之的处决令。
堂下曹文华目光在景宴和温映之间来回逡巡,脸上没有丝毫对死的恐惧,倒是颇有兴味。
张易之看着这位昔日同僚,发出最后的疑问:“曹文华,你到底为何这样做?”
曹文华眼神狠厉,盯着张易之,道:“做官不能大富大贵还做什么官?”
张易之心中觉得这人真的迷失在钱眼里了,和他之前认识的光风霁月曹文华真真是两个人,不由得叹息一声,丢出令牌,心中可惜。
两边的衙役得了令,走上前来,把曹文华按在板上,正支起水火棍往他身上招呼,说时迟那时快,有箭从外面射来,一箭设在了衙役手臂上,棍子划出去,摔到地上。
旁边的官吏们反应过来,大喊:“有刺客!”顿时堂中乱做一团。
温映忽见旁边有位白胡子官吏被人挤到地上,再不扶起来估计就被踩死了,她示意身前执剑而立的戚念去救那位老爷子。
戚念左右为难,还是将温映向景宴身边一送,奔向那老官吏。
这边也有蒙面人向景宴发难,景宴因温映被掣肘,无奈只能抵挡,被逼到了明堂角落。
温映心中只觉自己成了累赘,见一枚暗器飞来,昏沉的脑子略一思索,身体便转到景宴身前,抱住了他。
“叮!”暗器撞剑的声音让温映一激灵,她身子微抖,紧闭的眉眼皱成一团,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又被景宴大力一推,回了戚念怀中。
景宴没了顾忌,正待大展拳脚,却见刺客们如潮水般退去,堂中曹文华也不见踪影,他见追不及,退而求其次,只与断后的刺客缠斗,制住了两个。
骚乱惊来了巡街的金吾卫,他们进来接过落败的两名刺客,正准备押解去大牢审问,只是这两人突然全身一抽搐,吐血倒地不起。
景宴过去查看,原是这两人咬碎了唇间的毒丸,他心中微惊,转头见温映把着戚念的手臂,也移过来,忽然想起了这里有账还没算。
他冷着眉目问温映:“你不要命了?”
温映想起刚才所作所为,只能赔笑道:“这不是你不能受伤嘛!你受伤了没人保护我……”
景宴又将目光放到戚念身上,语气严肃:“你不知道你的职责吗?”
戚念退一步低头道:“属下知错,自去鸣凤司领罚。”
温映觉得戚念没错,据理力争:“她刚刚去救人了,她没错。”
景宴看着温映,极力压制心中起伏:“她的职责是保护你!万事当以你为先,即便是我,也不能排在你前面。”
温映忽得笑了,可听她的话却又不像是在笑:“你臣子的命不是命,我的命就是命,独我的命要高人一等是吧?况且我还……”
景宴听罢停在原地,沉下的愤怒又起来了:“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映“哼”了一声,拉着戚念转身走了。
景宴望着那柔弱背影,他知道她未说完的话——没多久可活了。想及此,他烦躁地踢开脚边散落的水火棍,棍子碰上墙壁发出脆响后,在地上滚了几圈,来来回回,嗡嗡作响,就像此刻无处安放的心。
回宫后,两人又在紫宸殿相遇。
温映一直拉着戚念,以免她榆木脑袋听了景宴的话去鸣凤司领罚。
景宴见到二人没再多说什么,径直和文帝汇报刺客一事,“刺客身上没有任何标志,倒是那粒毒丸,沈慈看过说是里面有北疆少见的霜花,他师父的手札中有记载。”
多种可能在文帝脑中闪过,他不得已想到最坏的一种:“迅速查明这些年来经曹文华手的铨选官吏,看看他是不是安插了什么人。”
接着他对戚念道:“命令鸣凤司彻查曹文华的身份,尤其注意北疆动向。”
戚念领了命,才脱离温映的魔爪,退出殿中。
堂上文帝看着温映和景宴默默对上视线,又默默移开,见这二人气氛古怪,也先行退出了殿中,徒留二人干瞪眼。
这件事在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但凡碰上熟人,人们必定会感慨一二。
“哎,你听说了吗?这个曹文华可真是大奸人。”
“你这店赶紧换个招牌,把曹文华那个题词撤了,要不然没人来了。”
“你说的对哦,万一有人举报我这店和他有关,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天下承平日久,已经很久不发生大案了,感觉最近局势紧张啊。”
“嘘,以前也有,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姨妈的邻居认识的朋友就在大理寺当差,这种事多了去了。”
“真的这么恐怖?可曹文华逃了,再不抓回来,那怕是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
“还有更乱的呢,你知道吧,荀家那个,要去考进士了。”
“荀谊?这不是很正常吗?子承父业,他不去考才稀奇呢。”
“他就是不去考了,去考的是荀语。”
“什么什么?我没听错?现在女子也可以去了?她不是定了礼部尚书严家的亲?”
“哪能有假?我三姑父的女婿在宫里当差呢。听说这亲退了,两家以后要老死不相往来呢。”
“天呐,下一步是不是就该女主天下了?”
“嘘!牝鸡司晨必大乱啊,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发酵至上元节这天,京中已经遍传。
荀语粉红坦领小衫,下是印花齐胸襦裙,带着婢女水依在书肆选些备考书籍。
虽说家中文传阁藏书浩瀚若烟海,但如《杂文攻略》、《策论押题》、《白氏考前三十六帖》、《考中注意事项》这种经验却是没有的,所以她打算来搜罗搜罗,顺便给陆离带几本过去,再给温映带几本话本。
哪知世事就是这么巧,荀语刚踏进新轩阁,迎面碰上了她多年来见面都选择绕道走的韩似玉。
韩似玉依旧着红袍,手里转着玉鞭,撞上荀语,冷冷看了一眼,似审视,似同情,又似嫉妒。反正带着荀语看不懂的意味。不过荀语向来不懂韩似玉,便向她点头致意后,错身往备考书籍区走。
荀语刚想伸手去拿一本《考前押题三十道》,忽然伸出一只手先拿了去。她转而去拿那本《策文行文梗概》,又一只手抢了去。她又转而去拿书架旁的白纸,那白纸也被人抢了去。
有人要与她对着干!
她一看,旁边站着一群儒生。其中领头人是她前未婚夫的好兄弟祝南枝。
祝南枝此人向来迂腐,曾经荀语去国子学时就祝南枝就强烈反对,在严子明面前就说了她不安于室、当不得贤妻良母等等不是,多到荀语以为祝南枝才是与她定亲的人呢。
荀语实在有些不耐烦,耐着脾气问道:“祝兄何意?”
祝南枝笑了一声,讥讽道:“哟,这是谁呢?原来是严家弃妇啊荀家千金荀知信啊,瞧这暴躁脾气,怎么和传闻中的一点儿也不像啊。”
旁边的人心里哦了一声,开始指指点点。这就是这几天大家天天聊的人?长得嘛,怎么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啊。就这气度?就这长相?就这?就这?也能在百花深处贵女榜首一骑绝尘?投票的人怕是瞎了眼吧?
荀语眼风扫过一眼围在四周的人,她其实不是很在意,这种情况早有预料。只是她着急先买书,今天下午要进宫参加宫宴,不能耽搁太久,于是她抢过祝南枝手里的书,想要拨开人群,去到柜台结账,哪知这些人并不让步,众人围着一条缝隙也不给她留。
荀语实在有些生气,走回祝南枝身旁,问:“你到底要怎样?”
祝南枝递给她一支笔一张纸:“很简单,给严子明写道歉信,再当着大家的面读出来。”
荀语虽说对严子明有愧,但是这姻缘之事,哪能为外人道。荀语急得脸通红,眼神示意旁边的水依去找人。
正在两方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的情形下,已经走出门口的韩似玉折了回来,拨开围着的人群,幽幽调侃:“祝南枝,你这赢人不赢阵啊。”
她见祝南枝不动,又说道:“你这正经的未来嫂嫂在这儿呢,你围着你的前嫂嫂做甚?”
祝南枝和荀语同时看向韩似玉,两人脸上的不解同出一辙。
韩似玉殷红唇角弯了一下:“不知道吗?韩家已和严家定亲了。”
祝南枝见未来新嫂嫂发话,也不好再为难荀语,便放荀语走了,眼神却示意旁边的人跟着。
荀语和水依不觉,带着书走到拐角处,却突然被一群人堵到了巷子里。
这群人男女老少都有,渐渐围拢她,要抢过她手里的书,荀语不给,于是有人大力把她推翻在地,荀语跌下去,忙一滚把这些书护在怀里,蜷在地上。
这些人想要扒出她怀里的书,水依见状扑在荀语身上,替她挡住拳打脚踢。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荀语闭眼,渐渐感到绝望,她想,何苦来这一遭呢?从小到大,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捧月,现在这又是为了什么?以后比这困难的地方多了去了,要放弃吗?
忽而心底生出一股不甘,她自小自讨苦吃还少吗?姑姑尽到了荀家女儿的责任,姑姑抛却的任性与自由,那就由她来继承吧。做都做了,一定要做到底。
她睁开眼,却见漫天都是符篆,黄符上朱红笔墨还未干。
“啊,太和观的符啊,千金难买,快捡!”忽然有人大叫了一声。
身边的人已经顾不上她了,捡了符快速散去。荀语和水依对视片刻,俱是松了一口气。
荀语摊开了蜷在地上的身子,把书置在腹部,她顾不得灰头土脸,发髻散乱,满身脏污,只直直看向天空,日光扎得她泪流不止。
那日光渐渐被一个高大身影挡住,荀语微眯着眼,逆着光看去,来人有如谪仙,眉目温和,正俯视她。那人蹲下来,向她伸出白净的手。
荀语缓缓递出手,借力坐起来,与来人平视。那人眼里是昆仑仙山,渺远不可捉摸。她辨出来是景清。
景清从袖中拿出一块桃木,放在了她的手心,语气缥缈:“下次拿出这个桃木,邪魔魍魉见到都退避三分。人也一样。”
荀语如木偶般点点头。缓了一会儿,精神不那么恍惚了。
她凝神看向手里的桃木,色泽棕黄,其上刻着一位神官像,威武庄严,旁书元、亨、利、贞四个大字。
看到这美好祝愿,她回过神来,把怀中书的上四本给了景清,道:“道长,帮我把这几本送到陆离府上吧。我先回家准备下午进宫事宜了。”
“我回寄畅园,和你一起。”景清接过书,将拂尘置在书上,站起来示意荀语可以走了。
荀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等到家的时候,才发觉景清还在身旁,她随意道了一声晚上见,转身进了府。
景清一扫拂尘,留下一句晚上见消散在风中,掉头往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