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年记事》梵梨枝

67、朔州

　　温映枕在景宴怀中，睡得迷迷糊糊，忽见门外火光通明。

　　扣门声传来，景宴起身，安抚道：“阿映，你继续睡，我去看看。”

　　门外传来焦急的声音：“殿下，殿下！鸣凤司急报。”

　　扣扣声像是密集的鼓点，扰得人心乱，温映撑起了身体，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圣上重病，已不见朝臣。”时越弯身禀报。

　　温映惊惧，一颗硕大的泪从腮边砸落，不过片刻，泪牵成线，顺着发丝不住往地上淌，她张口欲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晴天霹雳砸下，景宴亦是定在原地。他头脑昏昏，却不得不控制住自己思考现状。

　　温映捶胸顺气后，细细想来又觉出不对，止住泪水，问道：“为何之前没有任何消息？”

　　“说是突发重病。”

　　“那荀相有消息吗？”

　　“没有任何消息。”

　　温映同景宴对上眼，陷入深思。

　　堂外一阵脚步，温意匆匆赶来，他已盔甲齐备，整装待发，“有探子来报。说朔州城外异动，如今朔州无可用之人，大战将临，我需要前去。”

　　“那云中？”

　　“云中守军调度交给你了。”温意双眼微红，死死盯着景宴，眼里似倾注了他所有的信任，“阿映和君玉都交给你了。”

　　景宴弯腰抱拳，默默应了。

　　“父亲，等下，让沈慈跟你一起。”温映招来沈慈，“他们能给马下毒，况人乎。”

　　沈慈点头，对于最坏的情况，他早有准备，对应解药他早已备齐。

　　温意对他的周全颇为欣赏，“若战事结束，有没有兴趣留在云中？”

　　沈慈婉拒：“可以暂留，但医者脚步是永不会停的。”

　　他说着摸了下身上，摸了一瓶红瓶，递给温映，说道：“上好的药，都别受伤。”

　　说完便翻身上马随温意疾驰而去。

　　一行人行军过银月关，山间密林埋伏的索契人冒出头来，领头人下令：“传信伍子义，温意已过银月关，向朔州而去。”

　　尔后他们踮脚猫腰，无声靠近角楼，同角楼守卫照面之际，手中暗箭迅速出手，一箭封喉。角楼守卫拼进最后一口气，敲响了信号。

　　关楼上的守卫瞬间戒严，只是不知贼人方位与人数。

　　他们欲上角楼，却见敌人射出千万箭，往前一走便被射死在原地。

　　银月关主将捡起箭羽，细细辨认，认出是索契专属，暗道情况严峻，若他贸然发信号，请求温将军回来，到时延误军机，可多年来收官的经验告诉他，不太寻常。

　　他当即让将士点燃烽火。又点出四个稚嫩士兵，将他们推向关楼暗道，“死命令，混出去报信。说勾注山有暗道，你俩去追将军，你俩去云中。”

　　下一刻飞爪破空，贼人勾住角楼边缘，像猴一样迅速蹿上城墙楼。

　　随即喊杀声起，主将操起大刀，劈砍贼人，砍过三五人后，渐渐力有不逮，但贼人前仆后继，他的腿中了一刀，手也中了一刀，最后被几个贼人合刀插进腰腹，他吐血倒下，侧躺在地上，断气了。

　　睁着的眼直直盯着升起的青烟，好像在说，幸好啊，放的早。

　　随温意行军警戒的士兵也注意到了身后的烽烟，“将军！是银月关。”

　　温意勒马回头，面沉如水。行军中并未发现敌军行军痕迹，“勾注山上有暗道。”

　　“那我们回去吗？”

　　“不回，若银月关失守，我们此刻回必定中埋伏。”

　　“可以敌军好像掐好了将军出关的时间。”

　　温意调转马头，“那就要看朔州城到底又什么幺蛾子了。”

　　一行人行至朔州，便被守将伍子仪迎入城中。

　　伍子义原为副将，因原来守将恃强凌弱被他一刀斩于马下，职位空缺而暂代。

　　城门合上，却见四下里伏兵齐出，将温意一行团团围住。

　　伍子义鞠躬赔笑道：“将军远来辛苦，不如暂且歇息？”说罢他便号令手下将温意捆起来。

　　温意身后的士兵握紧刀剑，欲上前一搏，却被温意一个动作拦下。他不言语，任由士兵将他缚住，倒要看看这人是何诡计。

　　他被带上城楼，眼神往城内一瞧，却见丝毫不见年节氛围，一片萧瑟，他问道：“除夕夜何以如此？”

　　“全城人，不过是在静静等死罢了。”伍子义按了按心口，“将军，莫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温意扫他一眼，寒凉视线并未在他身上作停留，而是放在了城内聚集的百姓身上。

　　明明是深夜，主道上却灯火通明，道上聚集着百姓，不论男女、不论老少、不论贫富。

　　忽有乞丐眼尖，对上了温意的视线。那乞丐拄杖而立，见到温意被捆，先是不敢置信，半晌想通，怒目圆睁，骂道：“狗杂碎，将军为国征战，岂容尔等小人作践！”

　　这话像天雷，炸醒了聚集的人群。道上人揉着惺忪睡眼，每个人都瞪得大大的往楼上瞧。

　　看到被绑住的将军，长久以来被限制在城内的百姓，第一次有了暴动的迹象。

　　守卫只能手挽手作人墙，挡住往城墙而来的汹涌人潮。

　　几个勾肩搭背、锦衣贵服的小公子跳出来，拔出随身嵌着宝石的剑，愤然道：“你个守将伍子义，平时看你清高，我等纨绔不配与你相交，不打扰你仕途，没想到你竟连纨绔也不如。将军若有不测，我等虽死亦难瞑目！快快将将军放开！”

　　还有几个娇俏女子，拔下头上钗环握在手心，抖着身子，泣声道：“索契来犯，我等弱女子也敢拿起刀剑抵御外敌，为何要不战而降，还要加害将军？”

　　头发花白的伍家族长颤颤巍巍，拿起拐杖指着伍子义，“从此以后伍家没有你这个人！”

　　群情激奋，维持秩序的士兵，逐渐向后压去。百姓里有他们的父母，他们也不敢用刀剑，只能默然承受着。

　　伍子仪的手仍旧置在心口：“不瞒大家，朔州一州三十二口井，都被索契下了毒，那毒无色无味，只是使人日渐嗜睡，若无解药，大家活不过三日。索契说如果能献降，那么就会留大家一命，为大家解毒。”

　　屠户捏紧了手里的刀，“荒唐！我大梁名医遍地，怎会解不了。”

　　“呵！那你问问城中可有医者发现此毒？”

　　屠户环视一圈，所见医者皆摇头，他又大呼：“朔州没有，不代表整个大梁没有，你这样锁着朔州，是何居心，如何能让我们找到良医？不反抗还要将温将军送出去？”

　　忽而小儿啼哭声响起，划破夜空，人群里骂声此起彼伏。

　　“真是丧德，没脾气的狗。”

　　“好不好笑，血性汉子竟然因为一个不知名的毒放下刀剑，盘着当缩头乌龟。”

　　“开城门开城门！我们命运我们自己说了算。”

　　“绑在将军身上算是怎么回事？”

　　伍子义被你一句我一句的骂声搞得逐渐麻木，他本意只是想让大家都活下来，没想到竟换来如此结局。

　　他对上温意空漠的视线，苦笑道：“将军，原委如此。”

　　温意挣断了身上的绳索，安抚群众，又对着沈慈点头，“带他去看看吧。”

　　沈慈看了几个百姓的症状，尝了点井中的水，确认是沉眠，不过剂量小，他将带来的药分发完毕，又召集城中医堂的医者收集药材，青禾、苦蒿、荠草亦可以应对此症。

　　伍子义跟在温意身边，弯腰赔罪：“将军，处死我吧。”

　　温意摆摆手:“将你与索契交易详细说来。”

　　“对方只说会在您过银月关之后，传信于我，让我将您捆住，等他们来时献出，他便可给解药。”

　　温意听后一笑，只转头拍拍他的肩：“年轻人，想法不要过于悲观，过年嘛，想开一点啦。有什么病痛，去找大夫，不要讳疾忌医。”

　　徒留伍子义在原地愣神。

　　而温意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烽烟，陷入沉思。索契此举，先将他调开，意在云中城。幸好景宴来得早，他才放心来朔州。只是银月关的将士怕已是全军覆没。

　　忽有探子来报，城外有人行军。想来应是如今索契第一大将格桑志。

　　温意走到伍子义身边，说道：“今天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我命由我不由天。”

　　不过片刻，城下已战鼓震天，旌旗蔽日。

　　格桑志身披铁甲，立于阵前，喊道：“交出温意，我索契放你们城里人一条命。”

　　却见温意身披重甲，手握长刀，立于城楼之上，目光如鹰隼般般射来，同样还有他手里的箭，搭在弓弦上，弓拉满，三箭齐发。一箭中了格桑志□□马，一箭被他挡掉，还有一箭若不是他的副将，将直直贯穿他的眼。

　　格桑志摸着眼边的血痕，大呼：“好你个伍子义出尔反尔，给你脸不要脸，列阵！攻城！”

　　顿时，阵型变换，盾兵在前，高举巨盾；弓弩手紧随其后，张弓搭箭；长枪兵与骑兵分列两侧，杀气凛然。

　　攻城车、云梯缓缓推进，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轰鸣，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准备迎敌！”温意一声令下。

　　顿时，城墙上守军迅速行动起来。

　　弓弩手张弓搭箭；守军备齐滚木礌石、火油铁水；他们紧握手中武器，神情肃穆，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此战关乎生死，退无可退，唯有死战到底。

　　随着一声号令，敌军如潮水般向城墙涌来。箭矢如雨，直扑城头。

　　温意冷笑一声，挥手下令：“放箭！”顿时，万箭齐发，箭矢如蝗，呼啸着扑向敌军。

　　冲在最前的敌军士兵纷纷中箭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然而后方的人却毫不退缩，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

　　云梯架起，敌军士兵如蚂蚁般攀附而上，奋力向城头攀登。

　　守军奋力抵抗，滚木礌石纷纷落下，砸在敌军头上，沉闷撞击声不断传来，火油倾泻而下，云梯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惨叫声不绝于耳。

　　然而，敌军攻势如潮，前赴后继。

　　就在场面僵持之际，城中百姓纷纷登上城墙，拿起趁手武器，手持棍棒、菜刀，甚至石块，与守军并肩作战。

　　英武女子举起石块，狠狠砸向攀上城头的敌军，怒骂道：“滚下去！休想踏入我城中一步！”

　　屠户手持剔骨刀，奋力砍向敌军，眼中满是决然。纨绔子弟抽出手中宝剑，对着敌军一通乱刺。

　　守将见百姓如此奋勇，心中感动，怒吼道：“众将士，百姓与我等同生共死，岂能辜负他们！杀！”

　　温意则是带刀出城，直直奔向格桑志，他骑在马上，在离目标百步开外时，掣箭搭弓，只闻得弓弦崩一声，箭去似流星，正中格桑志脑门。

　　再搭一箭，敌军帅旗应声而倒。

　　“众将士，随我杀！”温意带一队骑兵，切入索契阵中，直杀得索契尸横遍野，血染大地，剩余缴械者皆被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