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叶翩》青椒胡椒

82、第八十二章

　　年节气氛正浓之时，传来蒙国三公主已启程的消息，送亲使团不日便将抵达瑾封城。
　　和亲之队，必隆重至极。吃穿用度，都需仔细准备。
　　又因着年关未过，人手不足，于是一行人只得收心，开始忙前忙后张罗置办。

　　福笙正帮着高成平，将蒙国提前递来的护送名册抄写数份，一作整理归档，二作入关核验，三作背景调查，还需留底备份。
　　终于抄写完毕，福笙把笔一抛，甩了甩已写麻了的手腕，骂骂咧咧。
　　“蒙国人不过节的吗？偏挑这时候来，大过年的折腾人。”
　　“他们自然也过节，但历法和文化不同，跟我们不是一个时候。”
　　高成平把手中名册和福笙的一同垒好，拍拍福笙的肩头：“故前些年动荡之时，蒙国常趁我们过节庆祝松懈之际，率军滋扰。”
　　“真是狼子野心！”福笙攥紧拳头，愤愤不已。
　　“好在近些年，我朝国力强盛，驻边队伍日渐壮大。叫他们吃了几次结结实实的败仗后，再不敢来犯！”
　　“高将军英武！”福笙拱手抱拳，颇为赞叹。
　　高成平面上愁色并未消解：“他们此行，虽为和亲。表面上看，是臣服之信号，可也绝不敢掉以轻心。”
　　他见四下无人，悄声对福笙道：“回墨城之路，你务必小心。切莫让这蒙国三公主，同云玦君上有过多往来。”
　　“自然。”福笙点头应允，“瑾封城毗邻蒙国，若三公主同君上走得太近，难免落人口实。届时岂不是把君上往火坑里推。”
　　“你是个明事理的。”高成平颇感欣慰，“我瞧君上对那落云姑娘，倒是倾心。他，我是不担心的。”
　　愁云重新在高成平眉间凝结。
　　天空阴沉，似是又要落雪。
　　他驻足远眺，不免叹息：“就怕郎无情，妾有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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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国的护送使团，在漫天鹅毛大雪之中，带着威严肃穆的异国风情，迫近瑾封城。
　　春节未过，城门处仍挂着大红灯笼与喜庆红字，在白皑雪地之上，格外醒目。
　　但那蒙国三公主的豪华阵仗，却是另一番奢华高调。

　　低沉的牛号角划破静谧，绣着狼图腾的大旗随风飘荡，同风声碰撞出更令人战栗的声音。
　　队列虽人数不多，却因着骏马乘架之势，所到之处皆似大地颤动，有如千军万马。
　　在这万马拥趸下，蒙国三公主稳坐于帐舆之中，俾睨众生，姿态凛然。

　　号角声骤停，队列随之驻足于城门外，以示友好之义。
　　颜云玦已率众人于城门外等候，见状便即驱马上前。
　　三公主稳坐于座驾之上，并未下舆，颇显傲气。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车前的一切。
　　她的金珠高冠闪着耀眼光彩，高冠下那张艳丽而神秘的深邃脸庞，更是叫人过目难忘。
　　衣着不似墨朝皇家宫廷之华丽，倒颇有大将之飒爽。翎氅以鹰羽制成，有如苍穹在肩，壮美有余，透着野性和张力。
　　落云虽立于颜云玦后方，却也不免被这美艳公主吸引目光。
　　恰在此时，三公主那冷峻目光也似有若无地扫过她。四目相对之间，那与生俱来的威慑力，叫落云心惊一瞬，低下头去，避开视线。

　　颜云玦率先下马，同使团领队问候交谈。
　　交谈之中得知，公主定下和亲后便苦学中原之语，虽不完全标准，但也可流畅交谈。
　　公主喜牛羊肉，不喜鸡肉。喜清静，不喜闹腾。喜草原之绿，不喜血色之红。
　　颜云玦回头，城楼上星罗棋布的红色灯笼颇为亮眼。
　　不喜红色，还挑着满城红火的春节之时来。也不知是难为自己，还是难为旁人。

　　颜云玦叹口气，面露难色：“我朝正值新春，红色在我们的文化中，乃喜庆之色，故家家户户都有装饰。若临时叫城民撤去，大动干戈不说，恐会引起民情激荡。”
　　领队眼睛斜上天，并未正眼去瞧颜云玦：“公主自然知晓。会在此时来，也是做好了准备。”
　　“委屈公主了，多谢理解。”
　　这番态度虽不算和善，但颜云玦也未露声色，只也随着那领队的样子，将头一偏。
　　“颜某这就命属下依着公主的喜好，妥善布置吃穿用度之品。”

　　交谈过后，颜云玦便率队入城。
　　途经街市，民众无不为鲜见的蒙国皇家之队所叹服，虽刻意压低声音，但惊讶之声仍此起彼伏。
　　公主稳于座驾之上，目不斜视，那份与生俱来的高傲和凛然，仿佛她并非来客，而是巡视领地的王者。

　　浩浩汤汤的队伍停于城中皇家府苑之前。直到此刻，公主才以极小的幅度，转转已然酸痛的脖颈，在身侧女卫的搀扶下站定。
　　颜云玦亦下马，快步向前，朝三公主行礼：“墨朝封君，瑾封城城主颜云玦，恭迎艾迪亚公主。”
　　“云玦君上。”
　　艾迪亚朱唇轻启，颔首回礼。声音不疾不徐，交谈之间虽有淡淡异邦口音，却也流利。
　　“久闻大名，难得一见。君上比我想象的，还要生的俊俏。”

　　俊俏？
　　怎的刚见面，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说他俊俏？
　　颜云玦按下心中丝丝不悦，将这无伤大雅的“冒犯”，归结于两地的“文化差异”，未去细究。

　　“……公主谬赞。”
　　颜云玦勉强笑笑，下意识目光向后，去寻落云。
　　身后的落云垂手而立，似是并未听见他们的对话。
　　“公主舟车劳顿，请先行休息。颜某已安排好接风晚宴，恭请公主赏光，一同品鉴我朝美食和歌舞。”
　　“知道了。”
　　艾迪亚并未多言，抬脚便往内走。

　　向前迈了几步，却未见身后人跟上，她驻足回身去寻，不免疑惑：“怎么，你们不住这？”
　　颜云玦笑笑，语气却疏离：“此处为皇家府苑，颜某虽为城主，却并非皇室成员，故另有住处。”

　　“搬过来。”
　　命令般的口吻斩钉截铁地兜头砸来，砸得颜云玦有片刻怔愣。
　　“此事……不合规矩。”颜云玦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初来乍到，就叫我们自己住这空旷别院？这便是你们墨城人的待客之道？”
　　艾迪亚的眉头微皱，隐隐有些不耐烦。
　　“你们墨城规矩甚多。要请示审批便抓紧去办，就说是本公主要求的。”

　　不过是托辞罢了。
　　墨珣文其实并不介意他住皇家府苑。
　　只是他自己不愿。
　　过去不住，是因君臣之别；如今不住，是因着实不愿。
　　他巴不得跟这位身份敏感的和亲公主划清界限，互不往来。
　　若因他们关系密切，而被有心之人参他一本勾结外邦之嫌，都算是小事。
　　若这位三公主指定的和亲人选是他，那才是真骑虎难下，大难临头。
　　可她语气强硬，再拒绝恐伤了和气。颜云玦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因是皇家府苑，随行人员便得精简。
　　颜云玦顺势，将叶尚风安顿在高成平家。
　　除夕那日，巫年见高家两个孩子知书达理，又不失活泼，更坚定她脑中将叶尚风留下读书的念头。
　　虽不求他考取功名，但同龄人读书识字之时，叶尚风却同她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这让巫年很是歉疚，不免觉得耽误了他。
　　她本想求颜云玦帮忙安排，但当她把这个想法同徐锦清随口一说之时，她爽快地便应承下来。
　　如今颜云玦要搬至皇家府邸，将叶尚风安置在高家，便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本想让巫年一同留在高家，但巫年反手给他搭了个脉，冷脸皱眉道：“毒未清，别找死。”
　　言简意赅。
　　也好，以疾病之义推脱会面，姑且算得上名正言顺。

　　至于李方铠，他本就是禁军副统领，入皇家别院护卫更是职责所在。
　　于是最终，颜云玦便带着落云、福笙与巫年，将随身行囊简易收拾了些，搬至皇家府苑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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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的府苑格外热闹。
　　宴席设于正厅，厅内宫灯如昼，映得蓬荜生辉，流光四溢。歌舞声乐此起彼伏，舞姬们水袖翩跹，优雅起舞，丝竹悦耳，如梦如幻。
　　颜云玦以城主之义，尽地主之谊，坐于席间正位。
　　艾迪亚为座上宾，席座自是位于颜云玦身侧。
　　两人同席而坐，一个清雅矜贵，一个霸气飒爽。举手投足之间，均有贵族之气韵在。

　　落云背手而立，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守卫姿态俨然专业恭谨。
　　可若细心点便能发现，她的眼神始终落在厅内中央旋转起舞的歌姬上。
　　哪怕貌美歌姬此时已然退下，那里空无一人。
　　取而代之的，是香气四溢、滋滋冒油的烤全羊。

　　羊肉烤得焦香酥脆，被侍仆分切后，盛于精致小盘中，送至席间众人桌上。
　　艾迪亚却从袖间抽出一把短小的银刃，惊得福笙急忙上前，挡在颜云玦身前。
　　厅中在旁护卫也皆是紧张不已，手齐刷刷地皆握于剑柄之上。
　　但艾迪亚恍若未觉，只顾用锋利银刃，细细地片盘着面前的羊肉。
　　见她无任何逾越之举，颜云玦微微抬手，神色淡然，护卫们这才松一口气，紧绷的氛围稍缓。
　　片刻的混乱过后，落云这才回神，目光从被分食大半的那只羊身上，转移至面前两人。

　　艾迪亚的刀刃所到之处，羊肉被重新切割得厚薄适中、纹路诱人，手法娴熟利落，仿佛在她手下的不是腥膻羊肉，而是精美玉雕。
　　切罢，她并未自用，而是径自将切好的羊肉递与颜云玦，柔声开口，全然没有刚来之时的强硬。
　　“你们中原刀具厚重，片肉粗犷，手艺太差，发挥不出烤羊风味的万分之一。尝尝我这份。”
　　她的语气虽不强硬，动作却果断。未等颜云玦开口回应，她便探身过去，将手中的羊肉放置在颜云玦桌上，毫不见外地将他面前的羊肉端来，放至自己面前。
　　还留有他齿印的那块羊肉，艾迪亚毫不费力地便将其再次切割完成，并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入口中。
　　“刀工虽可改进，风味却不错。”
　　她朱唇轻启，语气温柔，飘向颜云玦的眼神笑意盈盈，但却掩盖不住那侵略性十足的野性。

　　此情此景，已绝非“风俗差异”可解释。
　　颜云玦虽面上不惊，后背却已沁出一层薄汗。
　　他能感受到身后落云骤然屏住的呼吸，以及厅内众人投射而来的微妙眼神。
　　厅内依旧暖意弥漫，他却只觉如入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