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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未尽 ...

  •     管家一路北上,管竹与江杰书的婚礼在北平举办,时间定在了新年之后。他们途经榕城,邀江宗平和江愆一同前往。江宗平年是已高,况且军中不可一日无人,故只派江愆作为他们这一房的代表去参加婚礼。

      管竹幼时在榕城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喜爱这里的风土人情,决定在榕城盘桓数日。

      “江愆,你整日忙着什么?虽然我不是你的妻子,好歹也算是你妹妹,将来是你的弟媳,你竟这般冷漠!”

      除了初到榕城为她接风洗尘,之后几日管竹竟一面也没见到这个哥哥,叫他陪着吃饭、逛街、赏雪,竟全被他找借口推脱了,只派几个手下跟着,说是保护她的安全。

      管竹不忿,直接自己杀到了司令部质问江愆。她穿着一身漂亮的冬日洋装,脖领的雪白柔软的狐狸毛衬托她妍丽粉嫩的脸蛋,卷曲时髦的长发梳成高高的马尾,跟着她的身形一摇一摆,高跟鞋哒哒哒踩在地板上,节奏明快,气势颇盛。

      顾连钧忌惮着她是杰书少爷的未婚妻,不敢多加阻拦,被她一路闯到了司令办公室。

      管竹是幼年时期为数不多不嫌弃江愆的身世、愿意和江愆玩的孩子,他心里总是感激她的,待她比他自己家里那几个妹妹还要亲近几分。然而他即将北上,既要叮嘱军中一应事务,又要继续安排寻找沈濯枝之事,确实是分身乏术。

      他挥挥手让顾连钧退下,无奈地摸了摸小妹的头:“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时间。我让田青陪你。”

      “江愆!”管竹更生气了,如雪般白嫩的脸上浮上生气的红晕,正要开口继续指责他,却看到他的军装口袋里露出一截青色的纱绢。

      她眼疾手快一把将那块手帕拽出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江愆:“怪不得没时间陪我这个童年时代的妹妹了,原来是早有佳人在侧了。”

      江愆伸手欲抢,管竹灵活地一个转身躲开了他。江愆一个习武之人,居然落了管竹这位还穿着高跟鞋的女孩子的下风,可见她身手何其敏捷。

      她两手举起手帕仔细端详,青色的绢绣青色的竹,风雅别致。“咦?怎么是竹子?”她狐疑地望向江愆:“你!你不会……”

      他趁机将手帕夺回来,冷冷道:“没有,你不要瞎想。”

      “那这竹子是怎么回事?”

      江愆见她刨根问底的气势,看来是敷衍不过去了,解释道:“他叫沈濯枝,竹子上面的雨珠才是合的他的名字。”况且,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韧劲儿,也如同这一杆翠竹。

      “沈濯枝,很风雅的名字,只是不大像女孩儿。倒是介绍嫂子给我认识呀,让她和我一起去逛街嘛,我就不缠着你了。”管竹皱着鼻子和他撒娇。

      “咳……他是男的。”

      不等管竹多加震惊,江愆黯然道:“他离开我了。”

      管竹看到他如此伤神的模样,也没了调笑的心思,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江愆身边常年无朋无友,无人倾诉,只有个田青在身边。此时管竹询问,他终于有了倾诉的出口,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情绪一瞬间如山洪决堤,将他淹没。

      他一股脑儿将他与沈濯枝的故事都告诉了他。讲到最后那封诀别信,江愆将锁在抽屉中的信悉数拿出来递给管竹。

      “江愆,你是傻子吗?你看不懂他写的什么吗?”

      “他邀你来栖月山共赏秋景,你却告诉他,你要与别人结婚了。我要是沈濯枝,一定恨死你了。”

      沈濯枝有时会擦拭那把从栖月山带走的勃朗宁。当时带下山的子弹也都被沈濯枝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他屏住呼吸,他想念起扣动扳机时之间的震颤,那种近乎暴烈的快意,那一秒间像是攫住命运的喉咙。然而共区的军需资源一向紧张,沈濯枝作为一名老师是接触不到的,可他的血液仍在喧嚣着,叫嚣着开火的冲动。不知何时这把冰冷的铁器才能再次吐出炽烈的火焰。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他一边擦枪,一边哼唱着一出《锁麟囊》,果然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十二岁的沈濯枝在凤梧戏院学这段唱词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他有朝一日会成为一名老师呢。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大概是赵乾清回来了。他出去执行秘密任务,已经好一阵子了。

      赵乾清在门外就听到了他的哼唱,不免有些惊讶。他自小也爱好戏曲,听得出沈濯枝是有些真功夫在身上的,不是戏迷随口一唱。他从未探听过沈濯枝的过去,然而见他谈吐气质,腹有诗书,甚至还能打得一手好枪,猜测他应该也是谁家的小少爷从家里跑了出来,怎么还会戏曲这些东西呢?

      “你还会唱戏?”赵乾清进门,他还拎着皮箱,风尘仆仆,黑色的皮鞋占满了灰尘,金丝边框的眼镜折射出光线。

      沈濯枝嘴角还噙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点了点头,“你回来了,任务顺利吗?”

      “很顺利”,他将箱子放下,坐了下来,“你师从是谁?我听你唱的很是专业。”

      沈濯枝倒也不避讳从前的经历,他很少提起,只是不愿想起伤心的人。

      “是榕城当时最有名的角儿,叫冷蝉衣。”

      沈濯枝一边和他闲聊着,一边擦着枪,指尖无意识地轻扣着扳机护环。空荡荡的咔嚓声穿插在两人的对话之间,格外刺耳,没有子弹,没有硝烟,只有冰冷的金属和记忆中的轰鸣。

      赵乾清见他擦枪的表情珍重爱惜,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枪?我想办法给你弄些子弹来吧。”

      沈濯枝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要是真有这个本事,就捐给组织,我一个老师,岂不是浪费了。”

      枪身被擦的锃亮,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沈濯枝仔细端详片刻后,小心地收进了抽屉里。

      “濯枝……”赵乾清欲言又止。

      沈濯枝抬头看他。沈濯枝生了一双极美的眼睛。赵乾清只觉得自己要溺毙在他的眼睛里。

      “世间十分颜色,八分在你眼中,其余美人分余下二分。”

      沈濯枝一怔,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嘴角噙着的一丝笑意收了回去。有些冷冷地道:“赵生过誉了。”

      赵乾清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脸面羞红。但有些话憋在他心里很久了,若是现在不说,也许有一天就会错过。

      他轻咳一声,整理了自己的思绪,又缓缓开口:“这次我的任务,是刺杀国民党的一个军官。我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千钧一发之际,我的脑海里是你举着枪杀了面不改色杀了两个土匪的样子,是你我一起在大雪中同行,雪花飘落你的睫毛的样子,是临行前你微笑着为我送行的样子……”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濯枝,我……”

      沈濯枝打断了他的话:“乾清,我引你为知己好友。”

      沈濯枝的目光很坚定,直直地望向他,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

      赵乾清着急地说道:“濯枝,爱情这件事情不论性别,即使我们同为男性,也并不一定就是友情、兄弟,我喜欢你,是爱情的那种喜欢,你或许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感情,但是……”

      沈濯枝再次打断了他的话:“我理解这种爱情的存在,乾清”,他笑了笑,“我没有那么迂腐。”见赵乾清执意要戳破这层窗户纸,沈濯枝索性与他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心里有了别人,抱歉。”

      赵乾清一愣。这是他没想到的。

      提到那个人,沈濯枝露出了一种哀伤又温柔的表情,那是赵乾清从未见过的属于沈濯枝的爱情。

      赵乾清站起来,提起皮箱离开了。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第一次情路受挫,不免有些难堪。走到门口时,他还是放下了自尊,回过头来道:“我尊重你现在的决定,濯枝,可我不会放弃的,也许有一天,你会忘记他。”

      世间十分颜色,八分在你眼中,其余美人分余下二分。赵乾清不愧是留过洋的人,夸赞人能说出这样美的句子,江愆那个没文化的,只会说一句:“你真好看。”

      记忆有些久远,却从不褪色,江愆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吐出滚烫的气息,一把火烧穿沈濯枝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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