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匿》》淮时叙

2、夏烬

　　六月的风裹着未散尽的热浪，卷过临江大道的梧桐树梢，投下斑驳摇晃的光影。祁砚目光落在斜前方的艺术中心门口想起小时候自己学美术的过往。刚结束一场以前好友的Party，他眉宇间还凝着几分从没见过未褪的锐利，干净的校服袖口挽至小臂，露出腕骨处一道浅淡的疤痕。

　　艺术中心的玻璃门被推开，许辰背着半旧的画板走出来。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卡其色工装裤，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手里还攥着一张刚完成的速写稿。路过梧桐树下时，一阵风突然吹过，速写稿从他指间滑落，打着旋儿飘向祁砚的方向，他这几天被张禿催比赛已经好久没合眼了，心里一阵暗骂，忽的手上的速写搞掉了。

　　许辰快步去追，却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拾起了画纸。祁砚低头瞥了眼，纸上是艺术中心的侧影，线条利落，晚霞被晕染成淡淡的橘红，角落里还藏着一只蹲在台阶上的流浪猫，笔触细腻得惊人。

　　许辰没有看清楚来人就道了声“谢谢。”许辰的声音清冽，像冰镇过的柠檬水，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干净。

　　祁砚抬眼，撞进一双清澈却不怯懦的眸子。许辰的眼睛很亮，瞳仁是纯粹的黑，看向人时带着一种直截了当的专注，不像他见过的那些带着算计或试探的目光。他将画纸递过去，指尖不经意间擦过许行之的指腹，对方的指尖带着颜料的微凉，和这盛夏的滚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辰翻了个白眼“怎么是你”
　　“就不能是我吗？真没礼貌”祁砚嗓音暗哑，论谁听起来都浮想联翩。

　　“画得不错。”祁砚收回手，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眼神里的锐利淡了几分。他很少对陌生人的作品给出评价，尤其是这种随手画的速写，可刚才瞥见那只猫的神态时，竟莫名觉得有些触动。
　　“笑死，我画肯定不错，唉不对你前几天一直在怼我，今天反常的夸我，不对劲”
　　许辰快速接过画纸，小心地折好放进画板袋里，他打量了祁砚一眼，淡淡吐了一句“装货”

　　“来这边采风？”祁砚没有在意随口问道，他本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却莫名想和眼前这个浑身带着颜料气息的少年多说几句话。

　　“嗯，准备参加下个月的青年美术展，过来收集点素材，。”许辰点点头，目光扫过祁砚身后的迈巴赫，又很快移开，没有露出丝毫艳羡或局促，“你呢？路过？”

　　“等个人。”祁砚淡淡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许辰沾着些许颜料的手指上，那双手骨节修长，指腹带着薄茧，一看就是常年握画笔的缘故。他忽然想起自己书房里挂着的那幅无名画作，线条风格竟和这速写有几分相似。

　　正说着，祁砚的手机响了，是司机打来的，说路上堵车，可能还要半小时才能到。他皱了皱眉，挂断电话，看向许辰：“介意搭个伴？”

　　许辰愣了一下，随即释然笑了：“不介意。”

　　两人并肩站在梧桐树下，沉默并没有显得尴尬。风里传来远处夜市的喧闹声、江水拍岸的声音，还有梧桐叶沙沙作响的声音。祁砚偶尔会问一两句关于绘画的问题，许行之都一一作答，语气平静却不失见解，不像同龄人那般浮躁。

　　“你好像对艺术中心很熟悉？”许辰忽然问道，他刚才注意到祁砚提到艺术中心的某个展厅时，精准得像是经常来。

　　“嗯，这栋建筑的设计方案，是我母亲做的。”祁砚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母亲主营建筑设计，在业内名气颇大，只是他向来低调，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许辰眼露出了然的神色：“难怪，我一直觉得这栋建筑的空间感很特别，尤其是光影的运用。”他学的是油画，对光影和空间有着天然的敏感，当初第一次来这里时，就被建筑本身的设计吸引了。

　　祁砚挑眉，有些意外他能看出这些细节：“你懂建筑？”

　　“不算懂，只是画画的时候会关注这些，光影和空间对构图很重要。”许行之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不过你母亲的设计确实厉害，把艺术感和实用性结合得很好。”

　　两人就着建筑设计和绘画聊了起来，话题渐渐深入。祁砚发现许辰虽然年轻，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见识和沉稳，对艺术的理解也很独到；而许行之也发现，祁砚并非看起来那般冷漠，他说话条理清晰，见解深刻，偶尔还会冒出一两句很有意思的玩笑，打破了那种疏离感。

　　半小时过得很快，司机的车终于到了。祁砚看了眼许行之，忽然问道：“有时间吗？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许辰有些好奇，想了想今天这个人很怪。

　　“我房间缺一幅画，觉得你的风格很合适，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接这个委托？”祁砚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价格好说。”

　　许辰愣了愣，随即点头：“可以啊，不过我得先看看你书房的环境，才能确定画什么风格的。”

　　“明天上午有空吗？我让司机去接你。”

　　“好。许辰心想“虽然我不缺那点钱，但能白捞一笔”

　　祁砚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梧桐树下的许辰，少年背着画板，逆着晚霞的光，身影被拉得很长，浑身散发着干净而热烈的气息。他忽然想起刚才在画纸上看到的晚霞，原来最动人的风景，从来都不在画里。

　　车子缓缓驶离，祁砚靠在车窗上，看着后视镜里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薄荷糖放在嘴中。清凉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却压不住心底莫名升起的燥热。他知道，这个夏天，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

　　而许辰站在原地，看着迈巴赫消失在车流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晚霞将天空染成了滚烫的红色，风里的热浪似乎更甚，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好像比平时更烫了些。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速写稿，画纸上的晚霞旁，不知何时被他添上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梧桐树下，身姿挺拔。

　　相逢于夏，滚烫的风，橘红的晚霞，还有突如其来的心动，都在这个傍晚，悄悄埋下了伏笔。

　　第二天上午，许辰准时收到了祁砚的消息。司机已经在小区门口等候，是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比昨天的迈巴赫更适合日常出行。

　　上车后，司机递给许行之一瓶冰水：“祁少吩咐的，说天气热，让您先喝点水。”

　　许辰道了谢，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盛夏的燥热。他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莫名的紧张。

　　祁砚的住处位于市中心的高档公寓，占据了整栋楼的顶层，视野开阔。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许辰就被眼前的景象惊艳到了。客厅采用极简主义设计，黑白灰的主色调，搭配着少量的原木色家具，显得沉稳而有格调。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整面墙，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江水蜿蜒流淌，尽收眼底。

　　“来了。”祁砚从卧室走出来，穿着舒适的家居服，少了几分昨日的痞性，多了几分慵懒的随性。他指了指客厅的沙发，“坐，先喝点东西？咖啡还是茶？”

　　“茶就好，谢谢。”许辰放下画板，在沙发上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着客厅的布置。墙上挂着几幅风格各异的画作，都是名家手笔，可见主人的品味不俗。

　　祁砚给许辰泡了杯白茶，茶汤清澈，香气淡雅。“先带你看看书房。”他放下茶杯，领着许行之走向卧室。

　　卧室比客厅更显沉静，整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从建筑设计、艺术理论到文学名著，琳琅满目。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宽大的书桌，桌上摆放着电脑、钢笔和几本摊开的书。书桌对面的墙上，预留出了一块空白的区域，正是用来挂画的地方。

　　“就是这里。”祁砚指了指那块空白墙面，“墙面的尺寸我已经发给你了，风格没有太多限制，你觉得合适就好。”他相信许行之的审美，也期待着这个少年能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许辰走到墙前，认真地测量着尺寸，又仔细观察了书房的整体色调和氛围。“我大概有想法了，”他转过身，看向祁砚，“我想画一幅风景，但不是写实的那种，更偏向于意境，用暖色调为主，和书房的冷色调形成对比，应该会很和谐。”

　　祁砚点点头，赞同道：“可以，你放手去做就好，需要什么材料或者帮助，随时跟我说。”

　　“好。”许辰拿出手机，拍下了书房的环境，以便回去后更好地构思画作。

　　从卧室出来，许行之准备告辞，却被祁砚叫住了：“中午一起吃个饭吧，算是感谢你接下这个委托。”

　　许辰看了看时间，确实到了饭点，便没有推辞：“好啊。”

　　祁砚没有选择去高档餐厅，而是带着许辰去了一家隐藏在老巷里的私房菜馆。菜馆不大，只有几张桌子，装修得古色古香，充满了烟火气。

　　“这家店的菜味道不错，比较清淡，适合夏天吃。”祁砚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起菜单递给许行之，“看看想吃什么。”

　　许辰接过菜单，上面的菜名大多是家常菜，价格也很亲民。他点了两个清淡的素菜，又问祁砚想吃什么。

　　“再加一个糖醋排骨和一个鱼汤吧。”祁砚补充道，语气自然，像是已经了解许辰的口味一般。
　　“不是，祁砚你调查我了，你咋知道我喜欢吃糖醋排骨，和鱼汤？”许辰不解。
　　“那可不敢”祁砚又恢复了欠打状态。

　　等待上菜的间隙，两人随意地聊着天。许辰不由自主说起自己的求学经历，他从小就喜欢画画，父母虽然不反对，但也不支持他把画画当成主业，希望他能回公司继承家业。但他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梦想。

　　“坚持自己想做的事，很难得。”祁砚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欣赏。

　　“其实也挺难的，”许辰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有时候画不出来，或者作品不被认可，也会想过放弃，但每次看到自己画的画，又觉得不甘心。”

　　“不甘心就对了，”祁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不甘心，才有坚持下去的动力。当年我爸创业的时候，遇到过很多困难，甚至差点破产，但就是凭着一股不甘心，才熬过来的。”

　　许辰看着祁砚，忽然觉得他离自己并没有那么遥远。眼前的这个青年，成熟到和周围同龄人不符，却也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坚持和挣扎。

　　菜很快就上齐了，糖醋排骨色泽诱人，鱼汤鲜香浓郁。许辰尝了一口排骨，酸甜适中，口感软糯，确实很好吃。

　　“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祁砚看着他满足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很好吃，比我想象中还要好。”许辰真心实意地说道。

　　吃饭的时候，祁砚很少说话，只是偶尔给许辰夹菜，动作自然而流畅。许行之起初有些不好意思，但见祁砚神色坦然，便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饭后，祁砚让司机送许辰回去。临走前，他递给许行之一个信封：“这是定金，你先拿着，不够再跟我说。”

　　许行之接过信封，没有打开看，只是点了点头：“谢谢，我会尽快把画完成的，不过你给这些钱我也用不到啊。”

　　“用不到就当作谢礼，你小子不要退回来啊，有失风度。”祁砚看着他。

　　车子驶离老巷，许辰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心里一片平静。他打开那个信封，里面是一叠厚厚的现金，比他预期的要多得多。他知道祁砚是信任他，这份信任，让他心里暖暖的。

　　回到自己的家今天刘女士和父亲都不在，许辰把钱收好，然后拿出手机，翻看上午在祁砚卧室拍下的照片。他坐在卧室前，拿起画笔，开始构思那幅画。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祁砚的样子，那个沉稳、锐利，却又偶尔会流露出温柔的青年。

　　而祁砚回到公寓，坐在卧室里，看着那块空白的墙面，脑海里却浮现出许辰吃饭时的样子。那个少年，干净、纯粹，带着对梦想的执着，像一张未经污染的白纸，却又有着自己的锋芒。他忽然很期待看到许行之的作品，更期待着和这个少年的下周见面。

　　接下来的日子里，许辰全身心投入到画作的创作中。他经常会和祁砚沟通画作的进展，祁砚也会给出一些自己的建议，但更多的是尊重许行之的想法。

　　有时候，祁砚会去许辰的家里看他画画。许家很大，收拾得很干净，墙上贴满了他的速写和草图，角落里堆着各种颜料和画笔。每次祁砚来，许行之都会给他泡一杯茶，然后继续专注地画画。

　　祁砚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握着画笔的手在画布上灵活地移动，看着他认真专注的侧脸，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心里渐渐生出一种莫名的情愫。这种情愫，陌生而强烈，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而许辰在画画的间隙，也会偷偷看一眼坐在一旁的祁砚。那个青年，即使只是安静地坐着，也有着强大的气场。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专注而深邃，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许辰忍不住的问“你不写作业吗？”
　　祁砚笑了笑“早写完了“

　　盛夏的风依旧滚烫，两人之间的氛围也渐渐变得不一样了。锋芒与温柔相撞，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在这个夏天，悄然发酵。

　　画作完成那天，许辰特意选了一个傍晚，带着画去了祁砚的公寓。晚霞依旧是橘红色的，和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一样，只是风里多了几分清爽。

　　祁砚亲自到门口迎接他，看到他手里卷着的画，眼中闪过一丝期待：“画好了？”

　　“嗯，你看看喜不喜欢。”许辰点点头，有些紧张地看着祁砚。这是他第一次给别人画定制的画作，而且对方还是祁砚，他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祁砚接过画，小心翼翼地展开。画布上，是一片温暖的晚霞，夕阳将天空染成了金红色，远处的山峦和江水融为一体，近处是一片开满野花的草地，几只蝴蝶在花丛中飞舞。整幅画色调温暖，意境悠远，和书房的冷色调形成了完美的对比，仿佛给沉静的书房注入了一股鲜活的生命力。

　　“很好看，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祁砚由衷地赞叹道，他看着画作，眼神里满是欣赏，“谢谢你，许辰，比我想象中更有天赋。”

　　听到祁砚的夸奖，许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跟你说了我画的就不错。”

　　祁砚把画挂在卧室的空白墙上，退后几步，仔细端详着。画作和卧室的环境相得益彰，仿佛原本就该在这里一样。“正好今天下午老师们开会提前放学，我订了餐厅，晚上一起庆祝一下。”他转头看向许辰，语气自然。

　　“好啊。”许辰没有拒绝，他也想为这幅画的完成庆祝一下，莫名更想和祁砚多待一会儿。

　　这次祁砚选的餐厅就在江边，是一家环境优雅的西餐厅。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江面上的点点灯光和远处的京城夜景，十分浪漫。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映着窗外的夜景，别有一番韵味。

　　“敬你的佳作。”祁砚举起果汁，看向许辰。

　　“也敬你的信任。”许行之也举起手中的果汁，和他轻轻碰了一下。果汁的果香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带着一丝清纯的感觉。

　　晚餐的氛围很好，两人聊着天，话题从艺术、建筑，渐渐延伸到生活、兴趣爱好。许发现祁砚不仅懂建筑和艺术，对音乐也很有研究，而祁砚也没想到许辰除了画画，还喜欢登山和摄影。

　　“你看起来不像是喜欢登山的人。”祁砚有些意外地说道，在他印象里，许辰是那种大大咧咧人喜欢待在室内画画已经够让人吃惊的了。

　　“其实我挺喜欢大自然的，”许辰笑了笑，“登山的时候，可以看到很多平时看不到的风景，那种站在山顶俯瞰一切的感觉，很解压。而且大自然的光影和色彩，对我的画画也很有帮助。”

　　“下次有机会，可以一起去。”祁砚脱口而出，说完之后，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他很少主动邀请别人一起做什么，尤其是这种私人性质的活动。

　　盛夏依旧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