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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无眼 ...

  •   监护病房的通风窗坏了很久,风裹着深秋的冷意灌进来,吹得床单边角不停晃动。沈默坐在床沿,背对着门口,双手放在膝盖上,像尊没有知觉的石像。约束带早就换成了固定在床架上的皮质镣铐,金属扣在他手腕上勒出深紫色的印子,却再也没见过他挣扎——他已经很久没动过了,除了必要的进食和排泄,大多数时候只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像在和这个世界彻底隔绝。

      祁临站在玻璃墙外,手里攥着件新的病号服。衣服是浅灰色的,没有任何花纹,是沈默过去最喜欢的颜色。可他已经站了半小时,沈默始终没有回头,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过,仿佛玻璃墙外的人只是团无关紧要的影子。

      “今天温度降了,给你带了厚点的衣服。”祁临的声音隔着玻璃传进去,有些模糊,“护士说你昨天吃了小半碗粥,要不要再给你带点你喜欢的南瓜粥?”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沈默的头发长了很多,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嘴唇,没有血色,像片干枯的纸。祁临知道,沈默听见了,只是不想理他——从那次疯狂伤人后,沈默就再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警卫走过来,低声说:“祁医生,该巡查下一间了。沈患者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异常。”

      祁临点头,却没动,只是盯着沈默的背影,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悔恨,有心疼,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绝望。他知道,沈默彻底没救了。医生说过,沈默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认知能力退化到了孩童水平,却唯独记得对他的恨意,这种恨意像毒藤,死死缠在他的意识里,拔不掉,也砍不断。

      “再等等。”祁临的声音很轻,“我再陪他一会儿。”

      警卫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只剩下玻璃墙两边的沉默,像条看不见的河,把两个人隔在两岸,永远无法靠近。

      祁临想起昨天护士说的话,说沈默半夜会对着墙壁小声说话,声音很轻,听不清内容,却带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他猜,沈默是在跟哥哥说话,跟陈小树说话,跟那个曾经还相信光的自己说话。

      “沈默,我知道你恨我。”祁临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也恨我自己。如果可以,我宁愿替你承受所有的痛苦,替你挖掉记忆,替你忘记那些谎言。可我做不到……我只能站在这里,看着你,陪着你,哪怕你永远不想见我。”

      里面的沈默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碰床边的东西,而是慢慢伸向自己的右眼——那里还残留着当年被张彪伤害的旧伤,后来又因为情绪激动反复渗血,此刻在昏暗的光下,能看到眼尾的疤痕泛着红。

      祁临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沈默!你干什么!别碰你的眼睛!”

      他冲过去,用力拍打着玻璃墙,声音里满是慌乱:“快住手!我叫护士过来!你别伤害自己!”

      可沈默没有停。他的手指死死抠住右眼的眼睑,指甲深深嵌进皮肤里,血珠瞬间渗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像条红色的蛇。他的动作很狠,带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仿佛要把这只曾经看到过光、看到过谎言的眼睛,彻底从脸上挖掉。

      “啊——”祁临嘶吼着,转身朝着护士站的方向跑,“快!快拿急救箱!沈默在挖眼睛!”

      护士和警卫闻声赶来,手里拿着急救箱和钥匙。祁临的手在发抖,钥匙插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玻璃门“咔嗒”一声打开的瞬间,所有人都被里面的场景吓住了——

      沈默坐在床沿,右手还停在右眼上方,掌心沾满了血。他的右眼窝空荡荡的,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伤口,眼球掉在地上,被他的脚无意识地踩着,像颗破碎的玻璃珠。血顺着他的脸颊流进衣领,染红了浅灰色的病号服,像朵盛开的血花,刺眼又绝望。

      “沈默!”祁临冲过去,想按住他的手,却被沈默猛地推开。沈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疼,也不哭,只是空洞地看着前方——他看不见了,右眼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意识模糊,却嘴角却缓缓向上弯了弯,像个解脱的笑。

      “看不见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诡异的平静,“再也看不见了……再也看不见骗子了……”

      护士赶紧拿出止血棉,按住他的右眼窝,鲜血很快染红了好几块棉花。警卫想把他按在床上,却被祁临拦住了:“别碰他!让他平静点!”

      祁临蹲在沈默面前,看着他血肉模糊的右眼,看着他空洞的眼神,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沈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伤害自己?你看不见了,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沈默笑了,笑得很疯癫,眼泪混合着血从空洞的眼窝流下来,“看不见才好……看不见你的脸,看不见你的谎言,看不见这个该死的世界……祁临,你看,我再也不用看见你了……你满意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恨,只有一种彻底的麻木,像块被冻硬的石头,再也捂不热了。祁临看着他,心里像被无数把刀同时扎着,疼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他知道,沈默这是在用最极端的方式,和他彻底划清界限,和这个曾经给过他光又推他下地狱的世界,彻底划清界限。

      急救医生很快赶来,给沈默做了紧急处理,用纱布紧紧缠住他的右眼窝,防止感染。沈默全程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医生摆弄。直到医生说要给他注射镇静剂,防止他再伤害自己,他才突然开口:

      “别用针……”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是对针头的本能恐惧,“我不闹了……我再也不挖眼睛了……我看不见了,闹不动了……”

      祁临的心猛地一缩,赶紧对医生说:“别注射了,他不会再闹了。”

      医生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收拾好急救箱离开了。病房里又恢复了沉默,只剩下沈默粗重的呼吸声,和祁临压抑的哭声。

       警卫重新系好沈默的约束带,这次连手臂都固定住了,防止他再伤害自己。护士给沈默换了件干净的病号服,血渍染红的旧衣服被扔进垃圾桶,像扔掉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我该走了。”祁临站起身,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明天我再来看你,给你带点软的食物,你眼睛不方便,吃硬的会疼。”

      沈默没有回应,只是把头转向墙壁,空洞的眼窝对着冰冷的墙面,像在躲避什么。祁临知道,他是不想再“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哪怕已经看不见了,也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祁临走到玻璃门口,最后看了一眼沈默的背影,转身离开了。走廊里的灯光惨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孤独的幽灵,在无尽的悔恨里徘徊。

      接下来的日子,沈默的右眼窝渐渐愈合,却永远失去了右眼。他变得更加沉默,连吃饭都需要护士喂,大多数时候只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只有在听到祁临的声音时,他才会微微侧过头,把空洞的眼窝转向相反的方向,像在拒绝接受任何关于他的信息。

      祁临每天都会来,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他。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一会儿,有时会把新鲜的水果放在玻璃墙外,有时会把陈小树画的太阳画贴在玻璃上,希望能让沈默感觉到一点温暖,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可沈默从来没有回应过。他像把自己封闭在了一个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痛苦的世界里,那里有他的哥哥,有陈小树,有那颗不会破碎的蓝玻璃珠,唯独没有祁临,没有这个让他绝望的世界。

      有一天,祁临在玻璃墙外放了一颗新的蓝玻璃珠,和沈默当年攥着的那颗一模一样。他希望沈默能摸到它,能想起当年哥哥说的“星星会发光”,能想起曾经还有过光的日子。

      可第二天再来时,玻璃墙外的蓝玻璃珠不见了。祁临问护士,护士说沈默昨天半夜用绑着约束带的手,一点点把玻璃珠够到了床边,然后用指甲一点点抠碎了,碎渣散落在床底,像颗彻底熄灭的星星。

      祁临蹲在床底,捡起那些细小的玻璃碎片,指尖被划破,血珠滴在碎片上,像颗红色的眼泪。他知道,沈默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连最后一点关于哥哥的念想,都被他亲手毁掉了——他怕自己会因为这颗玻璃珠,再次想起曾经的光,再次想起那个给过他希望又推他下地狱的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冬天来了,玻璃病房里的温度很低,沈默的手脚总是冰凉的。祁临给病房里加了台暖风机,让护士每天给沈默的手脚热敷,希望能让他感觉到一点温暖。

      可沈默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像块被冻硬的冰,再也无法被融化,再也无法被温暖。

      祁临站在玻璃墙外,看着里面躺着的沈默,看着他空洞的眼窝,看着他苍白的脸,突然明白,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有些绝望一旦生根,就永远无法拔除。他用谎言摧毁了沈默的信任,用“爱”推他下了地狱,现在,就算他付出所有,也再也无法把沈默拉回来了。

      玻璃病房里的灯光依旧惨白,照在沈默的脸上,照在祁临的身上,照在那段永远无法救赎的过去上。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默和悔恨,像一条没有尽头的路,祁临会一直走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被他亲手摧毁的人。

      而沈默,会永远待在这个玻璃病房里,没有双眼,没有希望,没有痛苦,像颗彻底熄灭的星星,在黑暗里,永远沉睡。

      这是他的宿命,也是祁临的惩罚——一场由谎言开始,由绝望结束,永远没有终点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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