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的一生》悦君不知

8、第 8 章

　　谢今朝在山林里窜得很快。

　　就如同每次与王希玩爬山游戏时一般，他在正午之前就来到了山顶。

　　山神庙已破败不堪，谢今朝将周围的野桑葚收集起来放在缺了两角的供桌上，对着山神祈愿：【希望自己的母亲能早点出来。】

　　在许完愿完之后，谢今朝学着影视剧里的姿势——双手合十虔诚地跪着。

　　在将一切都做完之后谢今朝无助地趴匍匐身子痛哭了起来。

　　他哭晕了过去。

　　他得到了这半个月来的第一个好梦：父母在身侧，自己也和王希来到了同一个初中，一切都是那么顺遂。

　　可是突然间，父母，爷爷，王希，他身边的每个人被虚化成了剪影，在一片灼目的红光中自燃消失殆尽。

　　无助的谢今朝想要伸手阻拦，可是无论他如何挽留，他们的身影终究还是被太阳给灼尽了。

　　渐渐的，红色扩散越来越大，仿佛有生命一般顺着呼吸就布满了眼前的世界。

　　慢慢的眼前的红色逐渐有了温度，谢今朝的眼睛被炙烤着。

　　等到谢今朝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谢今朝猛地从长满小白花的野地上爬起，还在回味方才的感觉。

　　都是梦吗。谢今朝问自己道。

　　就在谢今朝失落的时候，他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声音——【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格外空灵的声音，如同神谕，而谢今朝饱受煎熬的内心也被救赎了。

　　此刻，他没来由的对未来产生了一种希望。他会等到自己的母亲出来的，他会考上和王希一样的学校，他会奔向光明的未来的。

　　谢今朝拿起那把沾满泥土的小锄头，风一般跑下山，很快就来到了位于山脚下的王希家。

　　昨天周五是毕业典礼的日子，他现在很想给王希一个迟来的拥抱。

　　他一路跑过错愕的村民。

　　“快！快告诉谢安杰！他儿子找到啦！”

　　“真不让他爸省点心！”

　　“这孩子这是去哪呀？”

　　一路跑过村民的流言蜚语，任由身后卷起的微风带走他人的审视，谢今朝直接来到了王希的家。

　　谢今朝直奔王希的卧室，清晨，还没有睡醒的王希只穿着短短的上衣，露出光洁的脊背，此刻的她沉溺在柔软被子的温暖之中。

　　王希的枕边还放着表姐送她的小说。

　　谢今朝直接上前摇醒了王希，还没有等王希彻底醒来，谢今朝就激动的一把抱住了王希，他的沾满泥土的小锄头也啪嗒一声落在了小说光滑的封面上。

　　“四姐姐！我见到神明了！”

　　“你先放手......”

　　“我一定会见到妈妈的！”

　　“好，你一定会的。”

　　此时，童年王希的脸涨得通红。把头埋在王希怀里的谢今朝没有看到，而坐在会堂里的大人王希却看的清清楚楚。

　　这并非是对谢今朝的嫌弃，而是对还没有男女之防的谢今朝的一股天然的出于性别的疏离——那是王希第一次意识到即将毕业的她和此时还只是个小萝卜头的谢今朝有了一层名为长大的隔阂。

　　谢今朝却浑然不知，只是像个寻得依偎的幼鸟一般，紧靠在王希的周围。

　　谢今朝说着一路上的辛苦，而王希挣扎无果之后，在安抚谢今朝的同时，王希也没管小说上的泥土反而是拿起锄头，思绪也跟着谢今朝来到了养育她的深山之中。

　　那么大，那么安静的山林，谢今朝是怎么敢在那里度过长夜的呢？不怕跌下去受伤吗？

　　谢今朝的喋喋不休是被匆忙赶来的谢安杰给阻止的。

　　谢安杰一计铁拳将谢今朝从梦幻世界中唤了回来。

　　“你还乱跑你！万一你出点什么事，我可怎么跟你的母亲交代啊。”提到郭雅，谢安杰哽咽了好几声。

　　“别吓着孩子了。”张桂茹前来劝解。

　　已经穿好上衣的王希从两位大人的聊天中才知道原来谢今朝昨天失踪了，满村的人都在找他。

　　“怎么没人通知我啊？”王希有点不满。

　　“你明天就要去参加考试了，早点休息要紧。再说了，你一个小孩能帮什么忙？”自家母亲的几句话把王希说的哑口无言。

　　“四姐姐，明天就要走了吗”脸上顶着新鲜出炉的巴掌印的谢今朝一脸无措地看向王希。

　　“嗯。”在谢今朝看来，王希微微垂眸，视线四处飘移。

　　后知后觉的谢今朝回想起了方才王希挣扎抗拒的动作。

　　难道是因为他是杀人犯的儿子，所以四姐姐才会那么抗拒他吗。

　　谢今朝有些失落。

　　就像之前经常来给他们送生活用品的王涛的父亲在得知郭雅杀人之后也就不再来他们家了。

　　甚至在路上偶遇时，王涛的父亲还威胁着谢今朝把之前装满食物的藤篮给还回去......

　　原本谢今朝还是想等王希回来麻烦王希还给她叔叔的，可是没有想到的是，王涛反而主动帮他还了回去。

　　“要是你有什么事，就来找小爷我。”王涛一脸无所谓地说完，还大哥一般地拍拍谢今朝的肩膀——这是他们挤在电脑屏幕前看的警匪片角色会做的动作。

　　就像曾经欺负他的王涛变得义薄云天，谢今朝有种隐隐的感觉，曾经和他形影不离的四姐姐，似乎，也要变了。

　　“我明天六点就要出发，你来吗？”王希揉揉自己通红的脸颊，对着谢今朝发出邀请。

　　“好啊，我一定去的！”谢今朝将心底酸涩埋入心底。

　　在离开的时候，谢今朝用余光看到王希有些粗暴的将枕头边的小说扔到床上。

　　是因为被我锄头上的泥土弄脏了吗？谢今朝望着上面的泥点深深地怀疑着。

　　能被四姐姐放在床头的小说一定是她很珍视的东西，好像上次他邀请王希来玩电脑时也是，王希的身边一直带着这本书。

　　他听王希提到过，这书是王希的表姐从城里给她带回来的。

　　摸着锄过野草的锄头，谢今朝明白，王希要先他一步跑向光明的未来了.......他只希望自己能够跑的更快一点，尽早赶上王希。

　　第二天，谢今朝只记得黑色轿车里，坐在副驾驶的王希隔着降下一半的窗子对他伸出的小手。还没有等谢今朝上前，车子就发动了。

　　汽车发动的轰鸣声莫名让谢今朝记起了课本上描写的火车鸣笛声。

　　每次鸣笛，都是告别的序幕。

　　谢今朝突然想到，他确实给了王希一个拥抱，只不过那是出于对自己在山上经历的分享。

　　王希毕业了，可是他还欠着他的四姐姐一个拥抱和发自真心的毕业快乐呢。

　　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的。谢今朝想到。

　　他还拜托王希的妈妈将他买给王希的一本用于赔礼的课外书交给了在考试完毕之后就留在城里适应环境的王希。

　　第一页书页上还写着他父亲的电话和线上聊天网站的联系方式呢。

　　可是事实就是，两人之后就是没有什么交集。

　　五年级的谢今朝和初一的王希可以说是几乎断了联系。

　　由于留宿的原因，谢今朝和王希只有周末才能通话。那个时候的王希住在姐姐的出租屋里，并没有自己的手机和电脑，周末只能打一次电话。

　　“四姐姐，学校怎么样呀。”谢今朝满怀期望的向王希发出疑问。

　　可是对面在沉默两秒之后传来了有些故作镇定的声音：“可以啦。本来学校的田径队要找我过去的，可是我给拒绝了。”

　　“为什么呀？”

　　“......太累了，而且周围的人都说学习比较重要。”王希给出了回答。

　　“我给你的书要好好看。”王希将自己五六年级的书本都留给了谢今朝让他好好学习。

　　“好！”谢今朝答应了王希。

　　谢今朝原本可以用扣扣跟王希交流的，王希为了学习以及跟城里的学生打好关系也注册了，周末时也可以用姐姐的手机跟谢今朝交流。

　　两个人的对话永远都是错频的——他们能够交流的时间要看学校的安排，要留意姐姐的时间......渐渐的，原本周六发出的分享，可能要在下个周末才能得到回应。

　　最终，两个人的联系止步于五年级的暑假。

　　一个人辛苦打工养活自己和孩子的谢安杰拘谨地向谢今朝提出要求：“把电脑卖了吧，这个型号也旧了，到时候爸给你买个更好的。”即便提出了补偿的事由，可是谢安杰依旧为自己对于孩子的索取而感到愧疚。

　　他明白，自己的孩子拥有的东西不多，可是自己还是得向自己本就处于迷茫和痛苦的孩子提出要求。

　　谢今朝没有可拒绝的，当他望向自己父亲那都因为羞赧而红到脖子跟儿的脸庞时，谢今朝还是点头答应了。

　　在卖掉电脑的时候，谢今朝平静地抚摸着电脑，自言自语“还有好多游戏没有跟你分享呢。”

　　谢今朝在每个暑假，寒假，是期盼着王希回来的。

　　但是两个人见面没有什么话说。像小时候一样去玩沙子，去山里闲逛吗？他们已经长大了，谈论过去的事情总会显得幼稚。

　　谢今朝不想谈论学校同学的白眼与疏离，也能够看出王希也不想过多谈论她自己的事情。

　　在三中过的不顺心吗？这类的话，谢今朝每每到口边总是会咽下去。他害怕王希会拿他自己的“不幸”来跟王希自己所经历的不顺心的事情拿来比较。

　　这对于王希而言不算是安慰，对于谢今朝而言也更谈不上是什么关心。

　　就这样，在简单的问候之后，两个人就几乎没有联系了。

　　几个谢今朝独身一人的画面闪过，来到了他毕业的那一天。

　　谢今朝参加完毕业典礼，周围的同学都在依依惜别，甚至拥抱在了一起。

　　而十二岁的谢今朝却有了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的童年总算是结束了。

　　望着手中的跟王希一样的三中录取通知书，谢今朝有些感慨。

　　他也毕业了，没有人给他一个拥抱和祝福。就这样，谢今朝童年的回忆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