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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咸阳草树 ...

  •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草树八回秋。
      “因为你忘了。”
      陆杉抬头,对上阿尧自嘲的目光:“既然如此,我也不想你被忘却的事情纠缠。”
      “你问过我的意见吗?”陆杉倔强地追问:“我灵魄不齐,你也知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就把我蒙在鼓里?”
      阿尧不言,意欲逃避这个话题,摸摸她的头,被陆杉一把抓住。
      “阿尧,我不是刚刚开始修行的小道士,我不会拖累你。”陆杉盯着她的眼睛,目光热忱而真挚:“所以不要总是孤身一人,不要一个人去冒险。”
      阿尧放下刚理好的扑克牌,踌躇片刻开口:“我在找你的灵魄。按理说,这里有你的一部分,但我没找到,每次感觉很接近,又无法找到。”
      “我曾在南宫一族所撰写的书籍中读到:若灵魄离开原主,会优先附于与原主联系紧密处。”
      她拿出刚采的玄冰参:“有感觉到熟悉的东西吗?”
      陆杉刚碰到那透明的根须,就感觉灵力不自觉运转,赶忙拿开。
      “怎么了?”阿尧抓住她的手检查。
      “没事,有点感觉。”
      “你的梦…你这几天还对什么东西产生熟悉的感觉吗?”
      “有,一个名字。”
      “谁?”
      “南宫清渠。”
      阿尧眼里含笑:“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你认识?”
      “当然。”
      “你的朋友?”
      “一位挚友,也是一位恩人。”
      墨羽见阿尧拿着牌半天不发,催促道:“小两口聊什么呢?打不打牌了?”
      “瞎说什么?”阿尧面色不悦,脖颈却迅速泛起绯色。
      原来她也会害羞啊?
      陆杉戳戳她:“还打牌吗?”
      “不打了。”阿尧置气地将牌扔到墨羽手上:“和你师父这样说话?我要是神兽门那些老古董,早把你逐出师门了。”
      “我也是老古董?”陆杉凑近,她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药草香,和她漂亮的脸蛋倒是很相称。
      之前没反应过来,这样看,幻境里的那个倒霉小妖,长得和阿尧很像。
      “谁说的?”阿尧抬眉。
      “你啊。”
      陆杉笑着欣赏阿尧吃瘪的表情,看她散落的长发,莫名想给她编起来。明明她手拙,根本不会梳头。
      阿尧撇嘴:“我从来没说过…”
      “好。”
      “那你还说,故意的吧?”
      若拌嘴也是科考的一部分,那阿尧必然能拔得头筹。
      入夜仍是多梦,还是那位先辈,或是自己的前世的视角。她是上山求学的小剑修,不认识周围人,只偷偷听着别人的谈话。
      “听说了吗?这次好像掌门也来选徒弟。”
      “是吗?朱雀一脉单传,不知道哪个人这么好运。”
      “但你没听说吗?掌门好像…”
      “慎言!”
      那两个女修好像注意到她,问道:“你一直听我们讲话,你也是来拜师的?”
      “是啊。你们说的掌门,是哪位前辈啊?”
      两个人指了指赛场边眼神平静的一个女人:“就是她,目前的天下第一剑修,赵寒雨。”
      “第一剑修?”
      “是啊,就这名号,另外几位掌门眼红地要命呢!”
      拜师比试冗长而无聊,大多数刚上山的修士实力都不强,略强一些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轮到她时,多数人都已经开始打瞌睡,对手看着很是不屑。她倒也不恼,用剑如掬水拈花般轻巧,四两拨千斤将对手的剑挑到界外。
      “承让。”
      “本次的胜者是…”
      就在她快要听到名字的时候,她被一阵敲门声弄醒,气得想把被子扔掉。
      她顶着一头鸡毛和自诩能杀人的眼神去开门,看看是哪个不合时宜的。
      “哟,起床气挺重?”
      呼啸而过的怨气全在她的玩笑中化开,陆杉理了理头发,略尴尬地问:“有什么急事吗?”
      阿尧拨了拨她散下来的一缕发丝:“就是南宫翾说她今天有事,让我们自己逛逛玩玩。”
      “就这事你把我弄醒?”
      “别气嘛。”
      “我换衣服。”
      陆杉又一脸怨气地把阿尧逐出门外。
      祭祀大典在今天夜晚,白日的商铺倒是多了起来。原来南宫毓引她们入的阵便是望鹤居住地的入口,颇有世外桃源之感。
      阿璃本来疲于用双腿奔波想早点回去,架不住对她们的祭祀的好奇与对药草的渴望,也留下来逛街,和墨羽两个人玩得特别开心。
      “看这个花灯!我从来没在陆地上见过花灯!”阿璃笑得像个孩子。
      “幼稚。”墨羽嗤笑,自己却对着小孩子的糖人两眼放光。
      “想吃?”阿尧拍拍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南宫毓:“首领大人,你请客?”
      南宫毓今天穿得很是隆重,一件藏青色的斗篷遮住上半身,底下是一条青色的裙子,布满繁琐的金色花纹。
      她没说话,拿了串糖人一脸嫌弃:“连两块钱也没有?”
      阿尧接过:“这不是给你机会尽地主之谊嘛。”
      南宫毓冷笑,一点没信她的鬼话。
      陆杉只是在旁边看着,似乎在记不起来的过去无数次见这种场景,她也是像这样在浓浓烟火气里微微一笑,只是静静看着她。
      她早就感觉阿尧对自己不一般了,她对别人都是笑嘻嘻,对自己却总是欲言又止,要么是没能说出口的情谊太过汹涌,要么便是无话可说。
      她不愿相信第二种。
      无论前尘往事如何,在南蔼山的日子也算是平淡而舒适。阿尧不愿告诉她的前尘也许黯淡无光,也许全是痛楚,不然自己怎么会偏偏凭空少了那一半灵魄?
      但无论是痛楚还是黯淡,她全然接受,因为某人凝望的眼神过于哀伤。
      她和阿尧原本是什么关系,也并不是很难猜。
      几人嘻笑打闹时,阿尧的眼神穿过热闹迎她,笑意盈满眼眶。陆杉向她走过,提起旁边小摊的纸做的灯盏给她:“送你了。”
      “无事献殷勤?”
      “嗯,是。”
      阿尧打量她一番:“今天…居然把头发盘起来了?”
      “看那么仔细?”
      “当然,平常你扎马尾我都看腻了。”她坏笑:“张嘴。”
      陆杉照做,脸因嘴里泛起的酸味皱了起来,这家伙居然塞了个山楂!
      好,管他什么关系,我要先杀了她!
      阿尧笑得灿烂,不等她回过神来,拿着灯盏便跑。她今天倒是穿着红色的斗篷,在雪地上尤其显眼,拿着花灯,更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少女。
      不考虑她上千岁的年龄的话。
      陆杉压下想要揍妖的冲动,随意在街上浏览。记得以前读书时看到过灵魄的作用,人若灵魄不齐,会失去记忆,严重的,连同七情六欲一起去了。
      但今天见这火树银花间的欢声笑语,倒是找回了一点久违地快乐,好像这才是她本来生活的人间。
      阿尧绕到她身后,往她嘴里塞了颗冰冰凉凉的东西,陆杉刚想抗议,却品出一丝甜味。是冻过的草莓。
      她也不知道春序山是什么季节,反正看着都像冬季,似乎人间岁月流转在这里都无法留下痕迹,连人间所求时令的蔬果都颠倒时序。
      味道倒是极好的。
      她舔了舔嘴唇:“挺好吃的,还有吗?”
      阿尧摊手:“付钱。”
      “你掉钱眼里了?这钱真不是南宫首领付的?”
      “是又怎样?”阿尧理不直气也壮。
      “呵。”陆杉不管她,顺手拿过她提的一篮水果,恶狠狠塞进嘴里,想着一点都不给她留。
      “报应啊。”南宫毓目睹了全过程以后,看着阿尧哀怨的眼神感叹到。
      “你不去忙祭典的事?”
      “我去了谁付钱?”
      “啧,”阿尧不满:“我还没钱吗?”
      “行,”南宫毓掏出手机:“微信还是二维码,既然刚才你说没现金。”
      阿尧变脸:“开玩笑的,我就是觉得我们南宫首领太辛劳了,哪有让您亲自操办典礼的必要。”
      南宫毓见她一脸谄媚,默默收回视线。
      刚见到阿尧时她不过是一小孩,本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做一只普通的雪山之上的望鹤,却因这狐妖带来的清渠的死讯而成为了下一任首领。
      她常常活在清渠的光环之下,阿尧的存在时时提醒着这一点,因此她本来并不喜欢她。
      只是……
      她和清渠要是性格恶劣一点就好了……
      “怎么在哭?”
      那年她刚刚学会化形,因比其他同族的孩子弱小,常常被欺负。她无依无靠,也不知道找谁告状,清渠是第一个发现这点并且来安慰她的。
      记忆中的她总是温柔地笑着:“别担心了,我会来帮你的!”
      而那天阿尧过来时在下雨,清渠最讨厌雨天了。
      她当时是什么表情?
      不记得了。
      “小毓儿!这个好吃!”
      南宫毓嘴角抽搐,拳头捏紧狠狠给阿尧后脑勺来了一下:“这又是什么鬼称呼?”
      “诶呀,表示亲切嘛。”
      阿尧笑嘻嘻地给她嘴里塞了一串糖葫芦:“多吃点甜的,少皱着一张苦瓜脸,南宫首领。”
      南宫毓有一瞬愣神,灯火流转,已不见那红衣身影。
      陆杉见南宫毓在此处,迎过去打了个招呼:“南宫首领。”
      “陆小姐不必这么客气,直呼名字便好。”
      “你不也是?叫我名字呗?”陆杉看她一张万年不化冻的冰山脸上黏着糖屑,手上还拿着孩童喜欢的糖葫芦,画面莫名诡异。
      “我之前就想问,南宫首领所谓‘灾厄’是什么?”
      “我们的预言不过是一瞥天地一角,有很多差错,你不必在意。”
      “我想知道。”
      南宫毓望着她平静的眼眸,叹气:“早在很久以前我便预言到天降灾厄,但我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和那个影子相似的东西。”
      “但那只有一瞬,后来那个影子便消失了。”
      陆杉了然:“原来如此。但会不会是别的什么附到我身上,让你看错了?”
      “不清楚。但你好像很确定自己不会是灾厄?”
      “自然。”
      “你倒是有兴趣和我聊。”
      陆杉不语。
      “我一开始就想问,你和那死狐妖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以前认识的人?
      朋友?
      好像都不是很准确。
      南宫毓见她不回答,兀自接道:“我第一次见她时,她浑身都是血,可怕的很。后来我和她熟悉起来才知道,她一直在等一个人。狐妖像她这样天天在人间的很少,如果不是找人,她应该也会在狐妖境内过她的闲散日子。”
      “是吗?”陆杉喃喃道。
      “她思念着她。”
      一听到阿尧对某个人相思成疾,陆杉内心泛起一阵微妙的异动。
      “她曾经很孤独,现在好些了。”
      “说什么呢?”阿尧突然过来拍南宫毓的肩,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阿尧?”
      “小道士,想我了?”
      “才五分钟不见而已。”陆杉无语。
      “那我想你了?”
      “你自己跑走的。”
      对于阿尧吃瘪的表情,陆杉很是受用,笑着往她嘴里塞了颗刚刚偷来的草莓。
      “啧。”南宫毓的表情瞬间变得微妙起来,阿尧不管,只细细咀嚼口中的草莓,甜味从舌尖一路向下。
      南宫毓口袋传来振动,她打开看,是大祭司小姐给她发消息。
      “小翾让我过去,先不陪你了。”
      “行。”
      南宫毓总感觉她这个行为有一种积压已久的愉快。
      有一瞬陆杉感到一阵异样,似乎有人在暗中窥伺,抬头四顾,那种感觉却又消失了。阿尧搭上她的肩时,她才将搭在剑鞘上的手松开。
      “怎么了?紧张成这样?”阿尧戳戳她的脸颊。
      “没事。”陆杉确认周围没有异样的人,便也没告诉阿尧。
      “你知道怎么将灵魄收回体内吗?”
      “要用一味还魂草。先找到所有灵魄,要想起一切后,再服下还魂草来融合魂魄。”
      阿尧看上去有些不忍地说:“但这个过程痛苦万分。”
      “无碍。”
      “其实…人没有记忆也可以活下去的,有时反而不记起来更好。”
      陆杉蹙眉:“为何?你为何总是在阻挠我想起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
      阿尧只是沉默,陆杉又逼问道:“你和我又是什么关系?你替我决断?”
      阿尧的表情有一瞬的受伤,让陆杉打好的腹稿全都化为虚无。她觉得,如果她再逼问两句说不定就能知道真相,但看着面前人的表情,她又不忍。
      “抱歉,我失态了。”
      “无事。”
      阿尧又恢复了往常的笑容,拿起篮中的草莓便吃了起来,二人找了块远处的空地坐着,谁也不提刚刚一瞬的不愉快。
      这里视野倒是不错,街道灯火通明,倒真有春日即将到来的喜庆。
      “他们的祭天大典倒底是做什么的?”
      “对于望鹤的领导人来讲,是谛听天地,观星象,与天上的神仙对话的日子。对于普通的望鹤来讲,只是难得的庆典罢了。”
      “所以神仙真的存在吗?”
      阿尧话里话外都不信神,但又透露出一种“有神我也没办法”的颓丧,就好像…
      她真的和神交手过一样!
      这个念头有些许荒唐,但就阿尧来讲,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这念头也不过是一瞬,陆杉很快就将其抛却脑后,她有更重要的事要问阿尧。。
      “我以前叫什么?”陆杉问到。
      阿尧犹豫了一下,在她手心上写下“卿识屿”三个字。
      陆杉手心一阵温热,心头也是一阵异动。
      “你能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吗?”
      阿尧沉默了一阵,天空逐渐黯淡,人群依旧喧闹,不知何时空中绽放出耀眼的火花。
      陆杉的双眼被眼前的美景填满,她的心头流过久违的暖意,在阿尧耳边轻轻说到:“我会等你告诉我的。”
      远处一阵骚乱,阿尧蹙眉,写了道符传音问南宫毓发生了什么。
      “有人偷偷溜进来了。”
      阿尧脸色凝重,将东西塞给陆杉:“你先等下,我去处理一下。”
      陆杉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先应允下来,独自一人看那满天星火。
      南宫翾穿得隆重,一改往日神神叨叨的形象,双手端着酒杯走到祭坛中央。台下众妖屏息凝神,待大祭司将酒杯一举,空中出现一道绚丽烟火时,振臂高呼。
      “此为丰饶之兆,来年必将风调雨顺,海晏河清!”南宫翾举起双臂,捧着巨大的太阳形的球体,庄重迎接来年的祝福。
      她嘴里默念些咒语,那球体突然腾空,通体流出火焰,照亮整个夜空。
      南宫毓往前一步,手握明灯:“南宫族的所有子民们,既已知结果,便安心吧!希望各位享受新年,祝大家来年一切顺遂。”
      “此灯为南宫一族的首领代代相传的器物,汇集数千年来的美好愿景。你我既立于先辈所祝愿的地方,必乘火光赴流年。”
      她话音刚落,冰山上的冰花尽数亮起,令人叹为观止。而台下没有惊呼,没有喧嚣,众人不过在星星点点的灯火之下安静祈祷。
      陆杉一回头,见阿尧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险些撞到她身上。
      “你去哪了?”
      阿尧调皮地眨眨眼:“关心我?”
      “……你这么觉得也行吧。”
      “哈哈,”阿尧坐下,“没什么事,就是南宫毓让我过去帮帮忙。”
      虽然身世成谜,但此刻与阿尧坐在一起她竟无比平静,甚至生出了永远停留此刻的想法。
      “你知道昆仑镜在哪吗?”
      阿尧敛去笑容:“我不知道,你要真的想要我可以帮你找。但你魂魄不齐也没办法想起来。”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那我跟着你去找法器吧!”
      陆杉侧过身去抓住她,挽留的姿态让她莫名生出熟悉感,二人均是一顿。
      阿尧轻笑:“跟着我?这是很苦的差事,你确定吗?”
      “确定。”
      “你真有意思。”
      阿尧挽住她的手,顺势靠在她肩上:“不许反悔哦!”
      “不会反悔的。”
      此刻陆杉不知自己来自何处,不知自己会去向何处,此时还全是向往。
      过了不知多久阿尧主动开口:“你知道大战的事吗?”
      陆杉曾经在书册中看过,所谓大战即百年前的一场战役。加害者有多为名门修士与强大妖族,他们收集十一法器,意图残害人间,美名其曰“血祭苍天”。
      自此战役之后,人妖隔阂彻底消失,修士一族也逐渐淡出现世,不过问人间悲欢。
      “大战以后,我一直在找一个人。”
      “谁?”
      “我师父,”她的神情有些悲凉,“我想问她一些事。”
      “那和你收集法器有什么关系?”
      “你不明白。”她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只要我去找法器了,我肯定会遇到她的。”
      “因为我和她本质相同。”
      听她的语气,她对她师父的感情相当复杂。不像恨也不像爱。
      “她让你很痛苦吗?”
      “嗯。”
      “那也要找她吗?”
      “有些事是要我自己去了结的。”
      她郑重地盯着陆杉的眼睛:“这样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愿意。”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这样回答。
      阿尧一愣,转而放声大笑。
      “不许反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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