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端水 ...
-
这话一出口，排练房的氛围有些凝固。
严一青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控制不住的错愕。
他一直以为，像田野这种人，是不会轻易指导别人的。一来，田野看起来对谁都挑剔得要死，二来像他首席这样的位置，时间是很宝贵的，肯帮忙的，多半是真心看重。
他想，大概是是因为自己足够出色，才让田野破例为他开了这个小灶。他以为，这是独一份的偏爱。
结果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田野就给许昊泽也破了个例。
原来他并没有那么特别，原来这份看似特别的待遇，不过是对方随手抛出的一块糖。
而他，却为此沾沾自喜，自作多情。
许昊泽他眼睛睁大了一瞬，随即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容，“真的可以吗？”
“当然。”田野点点头，他这才回头看了严一青一眼，对方正低头蹲着整理舞鞋，从侧脸看去，他眼眉低垂，嘴抿成了一条线，隐约能看出，好像有些不是很开心。
许昊泽倒是很快调整了情绪，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他背包往地上一放，立刻走进排练房站。田野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走去音响前换了音乐。
本来在练严一青的考核曲目，现在突然就改成了群舞排练指导。
当然，主要是在指导许昊泽，因为严一青的动作已经几乎没有什么需要指导的部分了。
许昊泽本身是个悟性很强的舞者，田野只讲一遍，他就能迅速领会并调整，甚至连发力点的细节都能捕捉到。但和严一青相比，许昊泽缺了点自信，跳得小心翼翼的，气场不够，舞感也稍显拘谨。
田野心里有数，知道对付这种类型的学生，不能用高压去逼迫，而是要多加鼓励才能真正激发他们的潜力于是，他耐心站在一旁，一点一点地引导，时不时地给出一些积极的反馈。
练习的间隙，田野转头，瞥了一眼另一边的严一青，再迟钝的人也能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了。
那张脸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越来越臭，动作也心不在焉，人显然不再状态了。
往常总是积极主动提问的人，此刻却默不作声地呆在自己一角。休息时也只是低头自己看手机，呼吸都透着几分闷闷的不快。
田野本想趁中途休息时问一嘴，还没等开口，严一青突然说：“我今天晚上还有点事，得早点走。”
一说完，他已经低头收起了毛巾和水瓶。拉开拉链背上包。等田野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快步走出了排练房，连头都没回。
“欸——”田野下意识喊了一声，声音却在喉咙里收住了。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着那道背影消失在门后，疑惑地想：这人突然吃错什么药了？
“田老师？”许昊泽凑过来，“那我们还练吗？”
田野收回目光，说：“没事，你继续吧。”
等这一段练完，许昊泽已经气喘吁吁，但周身的气场跟刚来时已经全然不同了，整个人都舒展开来，眼里闪着光。
田野把水瓶拧开，喝了一口水，“你很不错。基本功扎实，悟性也高，有些动作只要我一提，你就能立刻调整过来。”
许昊泽明显有些受宠若惊，耳尖都泛起红来，低声说了句：“谢谢田老师。”
田野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跟他解释清楚，便说：“至于我给严一青开小灶这件事，先和你道个歉，这是我考虑不周了。严一青天赋不错，锋芒毕露，但是毕竟不是科班出身，基础差一些，我就想着帮帮他。”
许昊泽低下头，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又松开。
“如果你下次有地方弄不明白，随时来找我。不过下个月要开始巡演了，我会比较忙，要是我不在，找徐静禾或者陈若含也行，我帮你跟她们打个招呼，大家都会帮你的。”
许昊泽支支吾吾的，憋的满脸通红，最后憋出了一句：“没关系我明白的，我知道严一青天赋高舞感也强，你喜欢他多指导他也是正常的。”
田野刚拧开水杯，仰头喝了一口，听到这话，硬生生把自己给呛住了。
不是，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喜欢他了？合着自己说了半天好话，这人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全往反方向去了。
他咳了几嗓子，心里突然警铃大作。别这么整一出，许昊泽再和严一青生出什么嫌隙来，本来严一青在团里就没什么朋友，别再被排挤了。
他艰难地把那口水咽下，说：“你不要因为这个事情，对严一青有什么意见。”
“那不会的。”许昊泽突然笑了起来，“田老师你也太小看我了。要比就比实力嘛，你说的，我不比他差。”
许昊泽笑眼弯弯，说得真诚。
“这你不用担心，我先走了，田老师明天见。”说这，他收拾背包离开了排练室，整个人都比刚来时轻快了许多。
排练房又恢复了安静。田野收拾完东西，顺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十点多了。
消息栏依旧是空的，严一青走了快一个小时了，也没发一句消息。要知道，以前他回家后，总会第一时间问田野要小狗的照片。
田野心里有些烦躁，不知道这人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就不高兴了。走得这么急，一句话也没说，简直莫名其妙，阴晴不定。
他锁了手机屏幕，拎着包走出舞团大楼，径直走向停车场。
二月底的南方，天气忽冷忽热，前几天艳阳高照，热得快可以穿单衣了，这两天却又冷回了零度边缘。
风一吹，围巾缝隙里透进冷气，田野打了个轻飘飘的喷嚏，呼出的白气在昏黄的路灯下慢慢的散开。
回家的路上，他一个人开着车，副驾驶空荡荡的，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格外清晰。以前从未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今天却忽然觉得，安静得有些过头了。
一个红灯亮起，车缓缓停下，他点开微信，犹豫了一下，还是发了一条消息出去：
希望的田野上：今天走这么早？不看坑坑了？
消息发出去后，他盯着屏幕等了一会。直到信号灯由红变绿，后头的车子滴了他一声，他只好收回视线重新踩下油门。
微信那头始终没有动静，连个“对方正在输入”都没有。
等回到家，门口的狗窝响起一阵窸窣，小水坑晃着尾巴从窝里蹦了出来，软绵绵地扑过来。它像往常一样探头往门口张望，等了一会儿，门后却始终没出现第二个熟悉的身影。
“今天你爸不来看你了。”田野低头揉了揉它的脑袋。
水坑嗷呜了一声，像是听懂了。它已经乖得很了，定点上厕所教一遍就学会了，田野回家只需要顺手换张尿垫，添添水和狗粮。
这小家伙长得飞快，才大半个月过去，抱在手里已经是沉甸甸的一团，毛蓬蓬的，像只黄糯米团。
田野坐在沙发上，将水坑捞进怀里。小狗一如既往地黏人，立刻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拱到他胸口处时还舔了他一口，湿乎乎的。
“来，”他一边捋着它的背毛，一边低声说，“问问你爸今天怎么了。”
说着，他举起手机，打开摄像头拍了一段小视频。小水坑像是听懂了似的，摇着尾巴朝镜头凑过去，软乎乎地嗷呜了一声，声音奶里奶气的，带着点委屈，看上去像是真的在抱怨“怎么不来看我”。
田野盯着视频回放看了一遍，打开微信，发了过去。
希望的田野上：你儿子想你呢
刚发出去没几秒，屏幕上就跳出了“对方正在输入”。
田野盯着那行字，得意地笑了一声。
消息很快跳了出来。
青：田老师下个月就要去巡演了，不太方便带水坑，我下周发了工资就去租房，把水坑接回来。
然后田野就笑不出来了。
他原本只是试探一下对方的心情，他猜测到严一青许是因为自己答应指导许昊泽而心里别扭，想着拍个视频发过去，也是递个台阶。
结果严一青张嘴第一句就是要把狗接回去。
而且这话听起来，好像下一步就要断得一干二净了。
不是，这人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呢？
田野一时也说不上来是窝火还是委屈。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无非是多带了一个许昊泽，首席的职责之一就是指导团里的新人，这明明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凭什么指导他严一青就可以，指导别人就不行？
再说了，许昊泽都没多想，严一青凭什么这么大反应？真要计较起来，那也是许昊泽委屈比较说得过去？不可能自己就教他一个人啊？这像什么话？
他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想回点什么，又觉得回什么都不对味。
道歉吧，又没亏欠他什么。
解释吧，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沉默了一会，最终只是把手机一扣，靠在沙发背上，手还搭在水坑的背上，来来回回地顺着毛。
小狗安安静静窝在他腿上，尾巴轻轻拍打着他的膝盖。
他说：“你爸可真是小心眼啊。”
两个人谁也没再回那条消息，手机那头一整晚安安静静。消息可以不回，但上班总得见面。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就在大楼门口碰上了。
严一青低头刷卡，没看他。
田野站在后头，顿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严一青。”
那人动作一停，手悬在门卡上，没回头，也没往里走。
两人就这么面对着门，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空气里还残着昨晚那条微信的尴尬。
“你怎么了？”田野抬手把门推开，回头看他一眼，“从昨天开始就感觉你不太高兴？”
严一青跟上了两步，却没走进门，反倒是停在门框边站住了，手插在兜里：“我没有不开心。”
“那你昨天干嘛不回消息？”田野也没进屋，转身看着他。
“田老师记错了吧，是你没回我。”
田野一顿，“你那话说的，是能聊下去的吗？”
话一说出口，他又觉得语气有点冲，他咂巴了一下嘴，勉强笑了一下，换了个温和的说法：“你怎么突然就说要把水坑接回去了？”
严一青眼神飘忽了一会，然后低头看着地上：“田老师日理万机，要带好几个新人，马上也要巡演了，肯定没太多空管小狗。反正水坑也大了，吃喝都能自己来了，我发了工资就去租房，不用再麻烦你了。”
这话说得客气，可听起来里外都是刺。
田野脸上原本挂着的笑容一下子收了回去，在一片冷淡之中，他尝到了一种尖锐的失望。
他挂上了那副久未在严一青面前显露的刻薄嘴脸，“你是在怪我吗？就因为我昨天教了许昊泽？舞团不是你一个人的，资源也不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怎么着，你觉得你就是那个天纵奇才，所有人见了你都得大惊失色，然后围着你转吗？”
严一青落寞地抬起头，想了半天，冷笑了一下说：“一碗水端平是应该的，你说的对，我也不非得是那碗。”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