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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大水 ...

  •   云家村虽然依山傍水,但位置着实偏僻,道路狭窄颠簸。银烛一路开过去都骂骂咧咧,方向盘打得飞起,七拐八绕又沿着那条浑浊的大河支流走了好一段坑洼土路,才勉强看到那条破败的村子。

      “这鬼地方,导航都得迷路!”银烛熄了火,没好气地抱怨。

      檀解安推门下车,一股潮湿的泥土和河水腥气扑面而来。他环顾四周,低矮的土坯房错落分布,显得沉寂而破败。

      大河浊得不见底,散发不祥的腥气,水流声异常沉闷。

      “怎么混进去?直接找人打听?”

      “我看了下,这里布局有点意思,隐合水脉走势,估计有懂行的术士镇着。”银烛关上车门,锁好,目光锐利地扫过不远处的河面,“直接找守水人,这种人肯定知道点内情。

      傍水而活的村子以前大多都会有守水人,专门处理一些关于水的邪门事儿,保佑村子平安。像云家村这种偏僻闭塞的地方,这种人或许还在。

      两人顺着河岸走了会儿,看到了一间格外低矮、墙体斑驳的小屋,孤零零地杵在河边。

      檀解安在门前用脚捻了几下湿软的泥土,三根生锈的粗铁钉隐隐约约露了头——门前三根钉,防鬼莫进门。看来这确实是守水人的家。

      银烛屈起三指,用骨节轻扣三下吱嘎作响的木门,朗声道:“请问,有人在家么?”

      里面沉寂了片刻,才传来一个沙哑得像破风箱的老烟嗓,带着浓重的警惕:“谁?找来这做什么?”

      “您好,我们是灵旗文化有限公司的,有些事想找您了解一下,是关于之前在这里工作过的云念的。”银烛提高了点声音,尽量显得诚恳。

      木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露出半张脸。是一个矮小的老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褂子,身上萦绕一股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河泥和水草的水腥味儿。

      浑浊的眼骨碌碌滚了一圈儿,扫过银烛和檀解安的工作牌,在公司印章盯了一会儿,眯起眼:“你们公司……之前不是来过人查过了么,怎么又来了?”

      “哦,是这样的,”银烛脸上堆起毫无破绽的、带着点年轻人讨生活不易的苦笑,指了指檀解安,“这位小哥是我们新招的同事,顶替的是云念的活儿。他收拾云念留下的东西时,发现有些工作上的关键材料没交代清楚,上头又催得紧,火烧眉毛了。没办法,领导就让我带他跑一趟,想着把剩下的材料找齐,好回去交差。”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往前挪了小半步,身体恰好挡住檀解安半边,同时一个厚实的红包闪电般塞进了老头枯瘦的手里。

      银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亲热的抱怨:“通融通融吧,老叔。这年头打工不容易,饭碗难端啊。要不是上头催命似的,谁愿意跑这山沟沟里找罪受?您放心,拿到东西咱立马走人,绝不含糊!”

      老头那只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下意识地捏了捏红包的厚度,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他飞快地、几乎不动声色地将红包往袖口里一拢,再抬起头时,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顿时挤出了笑容,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眼睛眯成了两条缝,看两人的眼神瞬间变得像看自家有出息的侄孙一样亲热:“欸,好说好说!都是为了工作嘛,不容易,不容易!二位快里边请,外边风大!”

      屋里面简陋得可怜,二人只能捡了张还算干净的凳子在破木桌前坐下,接过老头用豁了口的粗瓷碗殷勤倒的凉白开。

      “地方破,二位将就着坐,喝口水润润嗓子。”老头搓着手,有些局促地陪笑。

      “嗨老叔您也太客气了,咱工作在外风吹雨打的,有个地儿坐着喝水都是享福,谢您都来不及呢,您还说这个。”银烛一拍大腿笑得豪爽。

      檀解安看老头被银烛的话逗得松弛了些,脸上褶子都舒展开了,便适时地、像唠家常似的问:“老人家,还没请教您怎么称呼?”

      “姓张,叫我老张就成。”老头摆摆手。

      “张老,”檀解安语气自然又带着点年轻人对老手艺的好奇,指了指门外,“您那门前埋的三根钉,有讲究吧?这法子,现在老一辈儿都很少见了。”

      老张一听这个,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被搔到了痒处,喝了口水笑道:“嘿!年轻人眼就是尖!识货!这年头懂这个的娃娃可不多喽。”

      “我听人说,像咱们这种傍着大河讨生活的村子,以前都有专门的守水人,镇着水里的东西,保一方平安。”檀解安顺着话头,语气诚恳,“张老您家祖上,是不是就干这个的?”

      老张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怀念,也有深深的遗憾。他叹了口气:“唉,说不上啥守水人,也就会点祖上传下来的三脚猫功夫,给村里人看看小毛病,遇着点邪乎事壮壮胆罢了。我爷那辈才是真本事……可惜啊,我还没学全乎,他就……”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浑浊的目光投向门外那条沉默流淌的大河,仿佛陷入了回忆。

      银烛见状,立刻拿起桌上的粗陶水壶,又给老张空了的碗里续上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钦佩和好奇:“了不得啊张老!家学渊源!不瞒您说,我自小就跟着家里长辈走南闯北,稀奇古怪的事儿见多了,可对这水边儿的门道啊,就特别好奇!您守着这条河这么多年,经的事儿肯定不少吧?咱这云家村,傍着这水,就没点啥……特别的传说?”

      “传说?”老张古怪地抬头扫一眼二人,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我说,二位不止是找云念那么简单吧?”

      檀解安抬手止住他的话:“这事确实跟云念脱不了干系,只是,我们刚也说了,我们就是个打工的,事情一完我们就走。您老人家好好配合,没准儿我们还能解了你们这儿的麻烦,是不是?”

      他这话说得直白,银烛都忍不住瞄他一眼,暗含几分赞赏之色。

      老张沉默半天,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含嘴里点燃。

      烟草味弥漫了半间屋子。

      “行吧,看你们非等闲之辈,这事儿也确实困扰咱们很久了……”

      老张仔细想了想,道:“这事儿还得从我爷爷那时说起。”

      张老爷是这儿有名的守水人,常年住在这间小破房子里——这破房子修了坏,坏了修,缝缝补补住了几代人,屋里常年弥漫着水腥气和草药的苦涩。

      村民打鱼前会悄悄在他门缝塞条小鱼,娶亲过河得请他画张平安符。

      这河名为浊龙河,顾名思义,脾气暴戾,发起狠来便如同蛟龙搅河,掀起一片浑浊。旱时又袒露河床,大大咧咧展示着底下的浊色。

      但张老爷总有办法。旱时,他独驾小舟到河心,敲响那面蒙着蛇皮的渔鼓,低沉的声音在水面荡开,不消三日,必有雨至。

      涝时,他在渡口钉下七根刻满蝌蚪文的桃木桩,汹涌的河水便像被无形的手勒住,咆哮着却不再上岸。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几年,平平安安。直到民国十四年,也就是1925年,发了场大水。

      本来按以前,张老爷用祖传秘术做法,这水会很快控制住的,可那年不知怎的来势异常凶猛,渡口的桃木桩都硬生生掀翻了三根,狂风肆虐,浪涛叫嚣,卷了好几个村民入水填河。

      张老爷别无他法只好祭出家传的青铜铃铛,边念诵咒文,边在渡口使劲儿晃铃,又做了一系列法事才堪堪止住,不让它再害人。

      等雨停了,张老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独自撑了一小舟在河里来回转悠,口中念念有词,旁人不解其意,他只摇着头说,河底下多了点东西,得找它出来问个清楚,以免它再兴风作浪出来害人。

      就这么地捞了小半个月,或者说与那东西沟通了小半个月,张老爷才从那天晚上捞出一具无名女尸。

      据张老爷所说,自打捞她上岸起,这河水突然变得粘稠腥臭,鱼虾绝迹,夜半总有凄厉的哭声贴着水面传来。

      这女人是谁?张老爷当时拿车推着她,问了一圈儿都没人认领。

      有人辨认说是云家的二姑娘,叫云青念的。可云家又矢口否认,说他们家二姑娘早早嫁去了外地享福去了,再说,看那模样也不像。

      是不像,仔细看看,倒像云家大姑娘。
      可别又在瞎说了,大姑娘五年前就下葬了,这会儿都成白骨了,怎么可能是她?

      是那个被买来的媳妇?更不可能,那女人那么精明,早跑回城了。

      大家摸不着头脑,你一言我一语地猜,也没个结果,只好说是上游飘下来的吧。

      张老爷觉得这事有古怪,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三夜,再出来时,头发全白了,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生满绿锈的断剑,对村长只说了一句:“这是报应。”

      什么报应?谁也不知道,因为张老爷没说得清楚就咽气了,连同那些神叨叨的解释,一同埋进土里。只剩他那苦命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直哭,也答不上个所以然来。

      “这么说,是自那次大水起引发的怪事了?”檀解安皱眉。

      “不。”老张吐出一个烟圈,烟雾缭绕中,他沟壑纵横的脸显得更加模糊不清,声音也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

      “真正发生怪事,是1946年的大水。”

      “那年大水也是不同寻常的凶猛。在那浪头翻滚得最厉害的时候,不止一个人看见,有个红衣服的女人……”

      “她双脚像被人钉死在翻腾的浪头。双手深陷发丛,扯着,仰着一张看不清的脸,张着嘴,无声地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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