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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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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节自习课。
数学老师布置了张卷子,同学们埋头苦写。
九月的酷热驱使天花板的四台风扇高速地转。风把桌上的书页、纸张吹得翻来翻去,跟被扇巴掌似的。
白拓翕把作业收进抽屉,免得飞走。手撑着下巴,像在发呆,视线盯着右前方的某处。
“你看什么呢?”同桌章北亮看到白拓翕木然的样子,也顺着他的目光望。
白拓翕赶紧把眼神收回来:“没什么。”
“我猜猜看。”章北亮思索那个方向的哪一个人头让白拓翕念念不忘。
“班长,对不对!”
班长叫赵宁宁,头发长,天热就盘成丸子头。专注的时候,她会无意识地抓弄头发。
“你喜欢看班长玩头发?”
白拓翕用眼神给了他一拳。
“那是谁?”章北亮贱贱地把脸凑近。
白拓翕没理他。
“哎呀,数学卷子不做,你还欣赏起别人来了。”章北亮狠狠调侃,试图用激将法让白拓翕招供。
他低头检查起白拓翕的卷子。
“噢,你做完了。”
章北亮迅速收起刚刚得意的模样,毕恭毕敬地说,“好哥们,最后一题借我参考参考。”
白拓翕双手离开桌面,背靠椅子,示意他赶紧拿走。
于是章北亮美滋滋地借鉴去了。
没有同桌的干扰,白拓翕又朝右前方发起呆。
在班长赵宁宁的后边,程锦年喝着水,吊儿郎当地左看右看。
如果不认识程锦年,白拓翕可能会认为他做题的速度也很快。
可惜他认识。不仅认识,他还狠狠地见识过——做起题来难受得好像被题咬了。
白拓翕数了数,包括周末有五天没去程锦年家辅导功课。
自从见到程锦年和他爸吵架后,白拓翕心里多了份愧疚。
他和杨婶说的“自己也有些责任”并非客套,而是真的认为自己频繁地过去会给程锦年带来麻烦。
如果那天他没有过去,可能杨婶和程海威就不会觉得程锦年应该学习,他们也不会吵架。
似乎这种想法冥冥中被程锦年感知到。程锦年突然扭过头,和白拓翕的眼神撞在一起。
两个人都讶异地张大瞳孔,静默地注视了一会儿。最终程锦年先败下阵,把目光收回去。
此时,章北亮正被白拓翕写得最后几个步骤困扰。他侧过头想问,又看到白拓翕盯着那个方向。
“又看班长玩头发了?”章北亮眯眼斜睨,似笑非笑地问。
白拓翕扭过头,毫不留情地伸手把自己的卷子收回来。
“哥哥我错了。最后几步没看懂呢。”章北亮迅速投降,委屈巴巴地握住双手。
这番道歉没能赢得白拓翕的心。章北亮作罢,反正最后一题做不出来是他的日常。
他想起下节是体育课,邀请白拓翕和他一块练习排球。白拓翕点点头。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操场已经被太阳煮开。人走进去嗞哇乱叫,然后像昆虫一样溜进阴影里。
体育老师看见这些学生就像看见火锅里的丸子,巴不得多煮一会儿,迅速整队,要求先慢跑两圈。
学生们叫苦不迭地跑完,手撑腰的撑腰,喘气的喘气,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老师见状叹口气,让体委领同学拿器械后,就告诉大家自由活动。
白拓翕跟章北亮开始练习排球,两个人互垫。
垫了会儿,白拓翕看见后边有个同学也拿着排球——是程锦年。
他一个人垫球,明显玩得少,最多垫到六七个,球就掉下来,嘴巴瞬间骂骂咧咧。
白拓翕时不时侧目看。一个走神,不小心使多了劲,球高高抛起。章北亮调整好姿势接,但落了个空。
球在地上边弹边滚,刚好滚到程锦年身边,被他用脚停住之后捡起来。
“嘿,要不要一起玩?”
章北亮从程锦年手里接过球,顺带邀请。
“我打得不好。”程锦年说。
“没事,多打打就会了。”章北亮没嫌弃。
于是程锦年加入到互相垫球传球的队伍里。
章北亮和程锦年不熟,平时没有交集。他只知道到初三,他们一班调进来两个新同学,一个叫程锦年,一个叫何丞华。
他下意识地以为白拓翕跟程锦年也不熟。
但打着打着发现不对劲。他同桌的目光老往程锦年那瞟。程锦年如果接不到,白拓翕还会调整力度,跟和他打的时候的莽夫状态完全不一样。
“感觉你们挺熟啊?”章北亮忍不住问。
白拓翕又看向程锦年。
程锦年接过球,面不改色地问:“怎么了?”
“就觉得意外。看你们平时在学校也没讲过话。”
章北亮说这句话完全盯着白拓翕,希望能从他同桌嘴里听到什么。
他同桌承认地点点头:“是熟。”
程锦年听到后却说:“熟个鬼。”
仿佛被这句话掐住手,白拓翕没控制住好方向,球飞出去。
程锦年小跑把球捡回来。
打了一会儿后,程锦年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你们打吧,太热了。”之后就钻进操场边看台的阴影里。
又回到开头,白拓翕和章北亮互垫。
但不知怎的,白拓翕越垫越差,老是控制不好击球的力道,要么太重,要么太轻。
章北亮觉得自己活脱脱变成马戏团被耍的猴,到处跑。
又掉几次球后,章北亮坚持不了,朝白拓翕摆摆手,宣布今天就练到这。
两个人走到看台坐下,朝嘴里猛灌水。
兴许一口气喝太多凉的,章北亮立刻想上厕所,快步离开,把白拓翕一个人留在看台上。
当然,看台可不止有白拓翕,还有程锦年。
位置也很巧,和班级一样,程锦年在他的右前方。
白拓翕抹掉下巴的汗,眼睛盯着程锦年。
他突然觉得程锦年的背影比之前他见过的任何时刻都要瘦。
也有可能是他离得远。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白拓翕慢慢地挪近,最终挪到程锦年身边。
“嘿。”白拓翕跟他打招呼。
程锦年扭过头。他休息得久,脸上因为运动的红潮已经退下去,转而变得透亮。
白拓翕忍不住看。
仿佛被盯得不好意思,程锦年把脑袋转回去,随后深深长叹口气。
“怎么了?”白拓翕问。
程锦年示意他往前看。
前方,何丞华正和徐彬坐在草坪上聊天,聊得比太阳晒得还火热。
白拓翕并不在意他们的情况,只知道程锦年现在烦。
他想起先前看到何丞华和徐彬一块吃冰淇淋的画面,于是向程锦年提议。
“吃东西吗?”
“什么?”
“冰淇淋。”
程锦年一如既往地揶揄道:“你嘴馋啊。”
“嗯。”白拓翕承认,“走吗?”
程锦年晃神片刻,明白自己再盯着何丞华看也不会出现变数,站起身走向小卖部。
白拓翕跟在他身后。
小卖部的面积小,走进去绕着货架拐一圈就能把所有商品看个遍。
老板知道夏天学生们都爱吃冰的东西,早早地把冰柜摆到外边,让大家一眼能看见。
程锦年挑了个周围裹一圈巧克力的,白拓翕则拿了个常见的绿豆口味。
程锦年把两个冰淇淋的价钱扫了眼,一并付给老板。
“回头转你。”白拓翕说。
程锦年哼一声:“谁要你的钱。”
小卖部的对面是篮球场,两个人不想再走回去,索性坐下,边吃边看别人打篮球。
穿红背心的学弟扔进去一颗漂亮的三分球。
程锦年激动地喊了声“奈斯”。
“你会打篮球?”白拓翕问。
“不会啊。”程锦年老实回答。
白拓翕顿了顿,吐出两个字:“我会。”
程锦年听到后差点把刚吃进去的冰淇淋喷出来。
“谁问你了?”程锦年满脸无语。
白拓翕挑起眉毛,默不作声。
也许这段无厘头的对话给程锦年提出一些敏感话题的勇气。
他偷偷瞥了眼白拓翕,然后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问:“你怎么最近不来我家了?”
其实这几天,他看到白拓翕,脑袋里就会浮现出这个问题。
好的、坏的情况都想过。但内心总忍不住偏向坏的想法:
白拓翕跟之前来过的家教老师一样,被他吓跑了。
或者是再不想见到他和他爸吵架的难堪模样。
一旦这样想,程锦年就感觉失落。仿佛事实三番五次地验证:他的学习让人害怕,他不够好。
为了盖过这样糟糕的情绪,潜意识总让他变得带刺。
“之前还说我能学好呢。你看话就不能说太满。现在尴尬了吧。”
程锦年唉声叹气,仿佛一切都归咎于过去白拓翕的逞强。
白拓翕注视面前打篮球的几位同学。篮球在他们的手里活过来,东跑西蹿,最终完美地落进篮筐。
他迟迟没有说话。
程锦年觉得自己大抵说中了,翘起二郎腿,不再提这件事。
久久的沉默后,空气里传出一声“抱歉”。
程锦年扭过头,对上白拓翕的视线。与此同时,他的内心泛出酸楚,这声抱歉宣告他的想法完全成立。
“抱歉啥。下次别逞能。”程锦年逞能地表现出满不在乎。
他看见白拓翕的眼睛里真的充满愧疚,又逞能地说了几句安抚的话。
直到白拓翕打开嘴,说:“那天我不去,你和你爸也不会吵架。”
程锦年愣住,脑袋没处理过来。
他是这样想的吗。
程锦年愣得很彻底,篮球朝他们这飞过来都不知道。
“小心!”打篮球的几位同学喊道。
程锦年回过神,正好看见白拓翕接住篮球。
篮球在白拓翕的手里转了转,最后以一个完美的弧度被扔回去,漂漂亮亮地打进篮筐里。
那几位同学拍手高呼。
“你真的会打篮球。”程锦年吃惊地说。
“骗你干什么。”
白拓翕朝他笑。
下午的夕阳不知道落到哪里,用柔和的光把篮球场分成了好几块。
他们此刻正好在一片和煦中。
“我教你?”
“别了。”程锦年摆手,“学不会的。”
白拓翕看着他,目光和煦。
“我觉得你学得会。”
程锦年眨眨眼,微笑起来。
心里那股说话带刺的劲突然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