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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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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令没想到这些,挤兑起来后果严重,震惊说我不知道,我只是……
画玉寒眼似寒冰,厌烦听他辩解,厉声打断说你不知道还自作主张,若不是我派策师过去,将沈家族长糊弄过去,你已被那些讨钱佃户包围,今夜任你磨破嘴皮都没用,他们看不到钱是不会回去,以后也不会让你赊账,看不到现银不会供货。
这就是人性,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可惜滥好人沈时令从来不懂,天真的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会在危急关头伸出援手。
有时候天真的好人比坏人更可怕,往往好心办坏事,连累旁人还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这也是画玉寒不敢让他涉及山庄要务,沈时令适合当酒师或是刀客,在这行当之内日复一日,不厌其烦精益求精,最终达到至臻之境,成为一流酒师或者刀客,这一点画玉寒看得很明白,只可惜沈时令不明白,总是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
沈时令皱眉说不赊就不赊,顶多困难一时,总有过去的时候。
画玉寒见他还犟嘴,腰杆子挺得笔直,一看就是不服气,自作主张闯了大祸,还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顿时气得眼都绿了,指着他的鼻子厉喝,你还不认错?
沈时令此刻也火冒三丈,这几天在外吃瘪受罪,陪笑脸求爷爷告奶奶,四处给人写借据,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喝上,给他留了纸条说今晚回来,他有功夫坐等自己回来训斥,没功夫替自己泡壶茶解乏,拔高嗓门吼了回去:你发什么疯,不是你捅这么的大篓子,我用得着去求人借钱?你他娘的不识好歹,帮你还帮出错了,死滚!
画玉寒恨得牙痒痒,眼神冷冷盯着他,好几年没打过架了,忍不住握紧拳头,想将他按地上狠捶一顿。
沈时令瞅见了,眼神也变冷,不客气说画玉寒,我警告你,别搁这儿跟我耍威风,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这话才刚刚说完,画玉寒就扑过来,沈时令早有防备,拧腰错步避开了,但身后案台倒霉了,被画玉寒一掌劈成两半,动静大得赶上和尚撞钟。
值守的两名护卫听见声音,喊了一声不见画玉寒回应,害怕出事便破门而入,正好看到屋内这一幕,沈时令和画玉寒彼此都在捏拳,一张劈散的案台横在两人中间,文房四宝散落一地,连砚台都被摔成好几瓣。
画玉寒冷脸叱责:谁让你们进来的,都闲得没事干?
两名护卫颇为尴尬,正打算退出去,就听画玉寒赌气似下命令:把他给我抓起来,送地牢里关着。
那两人跟沈时令是老相识,以前都是陪伴画玉寒的武童,对俩人的事也心知肚明,此刻诧异看着画玉寒和沈时令,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沈时令冷笑说发疯,都别理他,蛮不讲理还怪别人。
说罢,甩手出门,跑去灶台烧水,也不管画玉寒在背后气炸肺。
画玉寒脸都绿了,眼神幽幽冒火,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沈时令不仅不认错,还在护卫面前让他下不来台,也是自己给他惯出来的毛病,打小就跟他没轻没重,现在更没拿他当回事。
沈时令可以不拿他当回事,但不拿山庄当回事就不成,任何损害山庄利益的事,画玉寒是决不允许。
这些天为漠北之事烦透了,无数次自责疏忽大意,让山庄蒙受巨大损失,沈时令还在此刻自作主张,险些让银庄面临挤兑风险,那又将造成一笔巨大损失,就目前山庄处境可谓雪上加霜。
沈时令拎着水壶回房时,才发现画玉寒离开了,当下也气得将水壶扔在一旁,对着空荡荡屋子大声叫骂:走就走,谁怕谁,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本来在灶台已经消气了,还想拿出金陵带回来的雨花茶,正好烧了热水冲泡一壶,压压惊这事也就过去了。金陵之行并非全无收获,怀中还是带了几张银票,好歹能让画玉寒缓过一阵,于时间上得以喘息,总能寻到解决法子,有一句老话叫车到山前必有路。酒坊也会多些酿酒,众人只要齐心协力,没什么难关过不去。
俩人在一起六年,头一回见画玉寒离开,以前不管怎么吵架,都是床头吵床尾和,吵完感情还比以前更好。
这一回倒是例外,画玉寒直接带着护卫离开了,把沈时令独自晾在小屋,辗转反复一夜未眠。
原本还很气恼画玉寒的沈时令,第二天清晨又改变主意,心想定是画玉寒太过焦虑,自己还是多体谅他一些,毕竟肩上但着山庄这副重担,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沈时令是中午去膳堂找画玉寒,厨子说他迟了一步,与画玉寒前后脚。沈时令又去了别院,但侍女说他没回来,看样子是直接去了署苑。
署苑沈时令也只去过三次,每一次都是因他画玉寒,第一次在垛场救画玉寒被老庄主找去,后两次都是为挑战四堂而来,说到底也还是为他画玉寒,当个酒师要挑战四堂做什么,还不如跟佃农聊天来得实在。
午时的署房没什么人,连守卫都在打盹儿,沈时令摸到石榴树旁的小轩窗,见画玉寒并不在里边,纸镇压着一张空笺,狼笔搁在砚台上,笔头还饱含着墨,似乎走得很匆忙。
沈时令玩心忽起,索性跳进窗内,在笺上画了一只大乌龟,龟背加了画玉寒三个字。
沈时令画好后端详一下,想到画玉寒铁青的脸,就忍不住笑出声,放下笔刚想原路返回,就听到房门被人推开,卓无尘站门外厉喝谁在那儿?
沈时令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倒也没在意,不当回事说我找画……
卓无尘一眨眼掠到跟前,不听他说完话就动手,抬手就戳对方的死穴,冷飕飕说署房重地,谁准你擅入?
沈时令毫无防备间,险些被他戳中要穴,心头一惊出招应变,多亏擒拿手练得精纯,偏巧就是指法的克星。
卓无尘几招一试探,也察觉出不对头,一个转身避开三尺,顺势就抽出宝剑,一出手就是不留情面的逼杀。
沈时令只觉得他疯了,山庄谁不知道他跟画玉寒的关系,就算看见他溜进署房也只当没看见,谁会为这种事情跟他认真计较?再不济也是跑到画玉寒跟前告状,像卓无尘这样二话不说拔剑拼命真是前所未闻。
虽说画玉寒的署房比较宽敞,但四周也有书架案几,摆着他爱的文竹吊篮,茶器更是画玉寒的珍藏,瓶瓶罐罐都大有来头,都是先祖流传下来的老物件,画玉寒平日用时都很注意,生怕在他手上给损毁了,落下一个败家子的坏名声。
沈时令不想打坏这些东西,但卓无尘的剑又不容犹豫,似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杀气透过眼神凝在剑锋,一瞬迟疑便是万劫不复。
沈时令撞散案几,茶器成了碎片,饶是这样还是被对方剑气所伤,肩头、胸口和胳膊都带了剑痕。尤其是胸口那一道,深得快见肋骨了,卓无尘出剑不留余地,人也呈疯狂状态,脸颊紧绷眼神仇视,要不是闪避得快,真要被他一剑开膛。
沈时令是真怒了,为画玉寒珍藏的茶器,那一瞬似看到画玉寒心在滴血,连罐中茶叶也都是画玉寒的心头好,如今散落一地还怎么享用?!
卓无尘第二剑又到跟前,这一次是直刺后脑勺,招招狠戾夺人性命,却被沈时令反手一抬,手中多出一块纸镇,堪堪挡住锋利剑尖。
卓无尘的剑虽然锋芒锐利,但遇上花岗岩制成的纸镇,那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跟着见沈时令一个转身,另一只纸镇顺势敲上剑身,震得卓无尘猝不及防,一连后退了三、四步,似没料到沈时令突然变出兵器。
卓无尘狠戾眼神闪过惊慌,似难应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先前指法已被擒拿手压制,形似铁尺的纸镇恰巧又是剑的克星,莫非此人真是他的命中克星?如此一想越发慌张,自乱阵脚攻守失据,狠戾神情瞬变癫狂状态,连额头都渗出一层薄薄汗水。
沈时令与他初次交手还摸不清虚实,只觉他疯似说书人口中的李逵,一言不合拿着板斧逢人就砍,但也就是开局凌厉彪悍,看他此刻慌乱失措的模样,还不如几年前客楼初见的水平。
纸镇是方才后退时顺手牵羊,情急之下当成铁尺使用,有道是一寸短一寸险,更何况在房内投鼠忌器,那些老古董要是都被毁了,画玉寒会被气到当场吐血。
沈时令想快速擒下此人,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趁他进退失据时猛攻,两只纸镇虚实交替出神入化,在狭小空间之内比剑灵活,将他一步步逼到窗口位置,桌上只有砚台纸笔,就算打翻也没事,都是不值钱的小东西。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窗外传来画玉寒的厉喝,沈时令和卓无尘都一愣,但双方招式都没停下。
沈时令此刻异常愤怒,对卓无尘也不敢松懈,此人狠戾起来杀招夺命,画玉寒来了也大意不得,但看在画玉寒眼中就是沈时令对他喊的那一声‘住手’置若罔闻,仍然拿着纸镇追着卓无尘在打,被逼到窗前的卓无尘正在奋起反抗,偏偏他的剑在窗口施展不开,此刻左躲右避十分支拙。
画玉寒身形一闪掠进窗口,左掌切中卓无尘持剑手腕,右手扣住沈时令的脉门,顺势缴了那只纸镇,同时怒斥一声:都给我住手!
沈时令怕伤到画玉寒,听到风声就收了势,此刻被他扣住脉门,另一只手握着纸镇戒备着,眼睛牢牢盯住卓无尘的手,生怕他发起疯连画玉寒都敢伤。
可奇怪的是,卓无尘看到画玉寒,似完全变了一个人,利索地将剑收入鞘中,不仅眼中杀气消失,连疯狂神态都恢复正常,唯有眼中那一抹冷峻,似打小养成的孤僻心性,不会因谁就消失不见。
画玉寒目光扫视沈时令的伤口,看到胸口那一道时,皱起眉头似有不悦,但情况未明不好开口,先冲他伸出手冷飕飕说你呢?
沈时令及不情愿交出另一只纸镇,这才发现画玉寒的手背受伤,应是方才被他的纸镇给划破了,当下拉住他的手说让我看看……
画玉寒甩开他的手,一转头瞅见茶几,顿时脸色大变,走过去低头一眼,旋即疾声厉色说怎么回事,究竟谁干的?
卓无尘望着画玉寒,一板一眼汇报说沈管事私自闯入您的署房,被我发现之后顽抗拘捕,与我打斗之中撞翻茶几。
画玉寒把脸转向沈时令,卓无尘这一番说辞并没错,署房重地闲人莫入,沈时令最好能拿出一个像样的理由。
沈时令冷冷看着卓无尘,心中确实懊悔不已,凉飕飕说确实是我的过失,不该叫你来此投奔,姑苏城都被你这个疯子搅得鸡犬不宁。
上次为抓赵南苑封锁道路,后来又见他在花集杀人,老百姓视他如同瘟神,沈时令后悔对他说过的话,要他来投奔画潋山庄,此刻更觉得自己引狼入室,偏偏画玉寒提拔他当了武执,比队长还高两个品阶,负责擒拿追捕之类的事务。
卓无尘先看了画玉寒一眼,然后冰冷看向沈时令,不客气说我来山庄效劳,并不是因为你的话,那一日在酒肆也是你自己多管闲事。
沈时令冷笑说早知道你这么疯、见人就砍,那一日我绝不会多管闲事,就让你那双手废掉,倒是行善积德做好事。
卓无尘一本正经,不苟言笑说我的手不会废,更不会输给谁。要不是你偷袭,在我剑下不过十招。
沈时令瞪大眼睛,过后又觉得好笑,偷袭者究竟是谁?明明是他先戳死穴,自己迫不得已,才顺来一对纸镇还击,他还真会倒打一耙,讥诮说牛皮都吹炸了,有本事你跟我出去,咱俩再好好打一场,谁输谁就滚出山庄……不对,滚出姑苏城,永远都不准回来。
卓无尘瞳孔收缩,虽说收敛了杀气,但盯着他的眼神,仍如视仇寇一般,冷厉说你想要永远回不来,那输者得当场自尽,死人才永远回不来。
沈时令冷笑说无所谓,我只怕你输不起。
画玉寒听到此刻,终是忍无可忍,爆喝一声够了,这俩都没将他放在眼内,在署房内还敢继续挑衅赌生死。
说罢,又深吸一口气,冲着沈时令说何事找我?
画玉寒是跟下属一同回来,虽然此刻没人进来,可都在门外看着呢,偏偏卓无尘还在此刻补上一刀说,我进来的时候,看他动了桌上便笺。
沈时令望着书案有些尴尬,画玉寒狐疑着走到桌边,跟着弯腰捡起那张画了乌龟的便笺,瞬间连眼睛都变绿了,举着信笺严厉质问沈时令:你过来就为干这个?
沈时令尴尬又惊诧,以前不也这么干过,还在他手心画乌龟,也没见他这么凶人,但砸了茶器是罪过,内心也懊恼不已,早知道不偷偷溜过来,也不会跟这瘟神干架,辩解说你昨夜没回去,我只是担心你,我没想到……
画玉寒暴怒打断他,气得额头青筋爆出,几乎是忍无可忍地怒吼:你可知道被你打碎的这一套‘雪中倾城’的茶器,出自两百年前瓷圣翁惠兰之手。据闻瓷圣当年是为好友特制,统共也就烧制三套,有两套已经损毁,余下这套被曾祖意外收藏,从祖父传到我爹手上,我爹又传给我,你是倒好将它毁了,就为你这只乌龟……
画玉寒气急运气,那张便笺化为碎片,纷纷洒洒落下,被窗外的风一吹,飘飘絮絮落到碎了一地的茶器上,当真如下了一场白雪。
沈时令楞了半晌,迎着画玉寒的目光,硬着头皮说能修补的吧?你把碎片都给我,我去找人帮你修补起来。
画玉寒闭目扶额,似被他气到头晕,半晌启唇吐出一个字:滚!
沈时令还想申辩,但见他气到不行,心想还是少说两句,先离开算了,这会子他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还白白给外人看笑话。
一旁的卓无尘开口了,冷飕飕说私闯公署不该罚吗?
沈时令怒视着卓无尘,心想他还敢火上浇油,今天要不是遇到他,怎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原本都打算原路回去了,等画玉寒看见那只乌龟,即便不能一笑释怀,也不至于损毁臻品让他心碎。
画玉寒眸色转为幽蓝,严厉目光直逼卓无尘,指着沈时令胸前那一道骇人伤口,方才又经历一番打斗,不少地方都溅上了血,压着怒火说这一剑罚得还不够?
卓无尘垂下眼皮,拱手一礼,不亢不卑说属下只是恪尽职守,对敌时从不犹豫不决,更不会心慈手软。除非您觉得只要跟您熟稔的人,就能擅自闯入您的署房,未经允许就随便动您的东西,那属下今日便真唐突了沈管事,属下也甘愿领罚。
沈时令一旁听懵了,心想这人口才还不错,这话说得一点没毛病,倘若不是亲眼看到他的狠戾疯狂,又切身体会他的逼命杀招,还真被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给骗过去了。
画玉寒冷笑一下,茶器已经摔碎了,沈时令也受伤了,再追究也无济于事,转过眼神懒得驳斥,眼神疲惫说都出去!
说罢,走到窗边望着榴树,同时又说了一句:以后不许来此找我,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这话是对沈时令所言,同时也是说给卓无尘听,更是说给门外那些人听,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在山庄众人眼中,沈时令永远是画玉寒的最爱,山庄规矩算什么,雪中倾城算什么,都抵不过他的酒师。
唯独沈时令皱起眉,用担忧眼神看着他,生平第一次乖乖说那以后有急事,我找门房通传,给你捎个口信。
画玉寒的语气中,似有什么东西,变得比往日稀薄,似在醇酿里兑水,虽然肉眼看不出来,但色香味有所改变。沈时令敏锐察觉到了,却逼自己不要多想,画玉寒只是为山庄忧虑,为祖传的那套孤品痛心疾首。
画玉寒微微侧头,冷冷说你还不去找大夫,这回汤药费自己付。
沈时令离开院子的时候,在窗口看画玉寒,而画玉寒似料到他会如此,特地转过去背对着他,屋内屋外始终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颓唐肩头和疲惫身姿,无不泄露他此刻的焦心、无力和烦躁。
出去时卓无尘的表情又在挑衅,看他的眼神冰冷带着杀气,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但浑身上下都写着有本事咱俩再打一场。
沈时令想起画玉寒的背影,捏起的拳头又放下,心想别跟这疯子计较,这个时候要加倍对画玉寒好,画玉寒才是值得他放在心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