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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胃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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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双是被痛醒的。
胃里像是装了石头块,鼓胀钝痛,待坐起身,一阵空调风吹过,顿时激起身体几道冷颤。
她摸索手机,拨出才将存上的那个号码。
“嘟、嘟、嘟……”电话无人接听。
凌晨时分,这很合理,秦双倒回去蜷缩一团,那碗麻糍威力不小,她当时囫囵吞下不肯细嚼慢咽,终于自吞苦果。
她应该找郑嘉乐,但她不想,一时脑袋空空,明明痛苦,毫无行动。
怎料铃声突然响起,竟是叶子玫回拨过来。
耳旁传来她困乏沙哑的一句疑问:“秦双?”
短短声音,在静夜中,贴着她耳洞,清晰仿佛可以摸到其频率、振幅和波形。
秦双捏紧手机,不说是或不是,开嗓便是委屈巴巴的调子:“我胃疼……”
“吃药。”
室内只开了床头灯,不敢太亮,怕照出些什么。
叶子玫心中着急,面上却无波,她将两颗药和一杯恰当温水递过去。
秦双眼神隐含脆弱时才能展现出的依恋,五官皱起,哼哼唧唧:“止痛药吗?还是什么药?对不对症啊……”
叶子玫凉凉道:“是毒药。”
话才落,秦双已经吞咽下去,闻言她短促一声笑,说:“我死了,你会开心吗?”
她的声音虚弱,说话间被子滑落,露出锋利肩骨,露出简单白色吊带背心,不曾穿胸衣。
叶子玫慌忙移开视线,同时伸手欲要提起被子,秦双将水杯塞进她手:“姐姐,你回答我啊。”
说着,她主动躺下,目光跟随叶子玫,看她起身慢动作续水,水洒出,她擦拭……好漫长。
秦双转头,看头顶天花板。
幻想用死亡惩罚背叛的爱人,是情伤患者的并发症之一。
她秦双在青春年少时,也免不了俗,有过这样一个阶段,所幸很快调整过来,从此磨刀霍霍,做了反派。
总要有人做坏人的,道德留给别人,败坏便让自己扛了吧。
后妈母子穷途末路时,咒骂她:“你不得好死。”
她当时只想笑,一个比她还要不择手段的女人,到最后竟然也只剩这招吗。
哪怕掏出一把刀同归于尽,也好过缥缈虚无的诅咒,实在不痛不痒,毫无意义。
秦双胡乱想着,她本来只是随口一问,现在却期待得到一个郑重答案。
谁说言语无用,单看是谁开口罢了,是叶子玫的话,那么每个字,都是锐利武器。
她听见叶子玫幽幽的声音传来:“别胡说了。”
又道:“说点别的吧,消食止痛的药效没那么快,你需要转移注意力。”
这便提醒了她的身体,疼痛如潮水席卷,秦双重新侧身缩成一团,弓背似一只死去活来的虾。
叶子玫半站起身,俯身过来,伸出手,无从下手。
秦双抓住她的手,塞进被子,紧贴她腹部,叶子玫下意识轻轻揉搓。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理所当然。
二人皆是愣住。
在遥远的过去,每月一次,秦双生理期疼痛,她亦是这般动作。
叶子玫若无其事收回手的下一秒,秦双突然道:
“那你跟我说说后来的事吧。”
秦双盯着她:“不是最好转移注意力?我就想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子玫撇过头去:“后来能有什么事?没什么可说的。”
沉默片刻,秦双转而道:“你在楼顶有间工作室吗?”
“你怎么知道?”
叶子玫很快反应过来,还能是谁,自然是她那好大儿介绍,包括提供她手机号码。
“不能知道吗?”
“可以,又不是什么秘密。”
“那我要看。”
“用的不多,没什么好看。”
“那还没什么好活呢?不也活着?姐姐,你现在总说扫兴丧气的话。”
叶子玫一时哑然。
沉默半晌,她哄她:“睡吧,睡着就好了,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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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离婚吧,我们一起过。”
“我一定赚很多钱,养你,养我们的宝宝。”
叶子玫被吓得许久未说话,秦双摇晃她手臂,仰头盯着她:“姐姐,你回答我啊。”
“别胡说了。”
叶子玫匆匆坐起,她浑身赤/裸,动作急切,一件一件重新穿起,需要不少时间。
秦双也起身,急切道:“我认真的!”
又问:“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再问:“你生气了?”
她干脆下床,光脚拦在叶子玫身前,亦是身无寸缕,蓬松卷发恰好盖在胸前,一切欲望发自本能,像夏娃。
如今她要引诱叶子玫,与她同食禁果。
不,已经食用过,还食髓知味,才酿成如今苦果。
“我们,我们怎么能够真的在一起呢?”叶子玫语无伦次。
秦双却神奇听懂她意思,她蹲下,甚至干脆跪下,手扶在叶子玫膝上,双眼灼灼:“现在怎么过,将来还是怎么过啊!”
叶子玫不敢想象,内心生出对状况失控的恐惧,她摇摇头,缓慢抚摸秦双的发顶,全是艰难不舍:
“双,是我错了。”
“我们结束吧,不要再这样。”
秦双慌了神色,声音变得尖利:“不行就不行,为什么要结束?不可以!我不同意!”
她环抱住叶子玫膝盖弯处不放,快哭了,不是装模作样,是真的红了眼眶,眼中满是祈求无措,很快眼泪滑落下来。
她是一只傲娇的野猫,何曾求饶过。
叶子玫再说不出狠话。
日子仿佛恢复如常,但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秦双本就黏人,之后更加寸步不离。
叶子玫本来不遮不掩,女性在外亲密些,想来不算什么,之后却下意识注意分寸。
虽然在公寓家中,她们尚亲密如常,甚至更甚以往,却也不过是这段感情,在缺失安全感后,一时的过渡补偿罢了。
如果事情自然发展,也许她们反而越行越远,终将走散。
转折总是突如其来。
那一天。
郑玉标,叶子玫的丈夫,站在公寓玄关处,看见房间里嬉笑出来两个人。
他还来不及在意她们异常性感的着装,紧接着就见到,两个人突然抱在一起,缠绵舌吻。
郑玉标一直知道公寓房门密码。
叶子玫完全忽略此事,便是偶尔想起,也不认为对方会来。
毕竟现代人,有事总要优先手机联系,何况他们夫妻已经冷战许久。
但他来了。
来认输服软,大包小包,不强求叶子玫回去,而是下定决心陪住过来,毕竟妻子有孕,月份愈来愈大,还谈什么对错呢,何况他想通是他有错在先。
叶子玫终于抬眼,见到一张难以置信的脸。
之后的场面实在混乱,叶子玫至今不敢回想。
混乱过去,两个人都要她选。
“姐姐,别走,别离开我。”
“子玫,跟我回家,我可以当一切没发生。”
叶子玫哪里能够思考。
她只能对秦双说:“我先回去,我得和他谈一谈,你明白吗?乖,好不好?我先回去,以后……不管怎么样,我会给你个交代。”
她回去了。
秦双再次见到她,便是被分手。
没有交代,从此失联。
怎能不恨。
——————
所以十年后,秦双问叶子玫:“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不管是为什么,她都恨,恨自己未被选择。
秦双终于睡着。
叶子玫静静守在床边,从回忆里出来,伸手为秦双掖了掖被子。
这一晚,叶子玫还是什么都没说。
过去也好,现状也罢,分享诉说是灵魂的相亲,比肢体接触更加动人,所以,不可说。
她轻轻起身,关掉那盏床头灯,在黑暗中摸索出去。
她很习惯。
这是一间她无比熟悉的房,郑玉标病魔缠身那几年便住在这,她日日照料,熟悉每片砖每条缝。
也许郑玉标还在?灵魂犹挣扎于此,今日又见她二人相逢,该多痛苦。
不,法事已做,他该是轮回去了,下辈子投好胎得好运,别再遇见。
反倒是她们这双魑魅魍魉,真正见不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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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清晨,天光已亮。
煲上小米粥,蒸鸡蛋玉米红薯。
一夜未眠,想到人间走一走,叶子玫包裹严实,戴好遮阳帽,推着小菜篮出门。
还是从屋后出去,对面人家栽种的栀子花已开,芳香浓烈,叶子玫和门前扫地的主妇挥手:“嫂子,早啊,吃过没。”
“玫玫啊,还没有,等下吃,买菜去啊?”
“是啊是啊。”
这时间,想来也还没吃,不过是社交礼貌,问“吃过没”相当于问“你好吗”。
叶子玫极少出门,这清晨的一条路却是走惯了。
放眼望去是白墙黑瓦古风壁画的小楼,路旁是芳香锦簇的鲜花,遇见人便相互几声问好,大家都被露水浸染出仙气,谈话克制并不多言,甚至透露几分优雅。
乡村的宁静美丽尽情体现在此刻,不似白日人一多,处处是是非非,很杀风景。
很快步行到两村交界处,那里一座小型菜市场,走进去,店主比客人多。
都是熟悉面孔,一路招呼过去,该讨价还是要讨价。
禁海期,市场多是养殖水产或冷冻冰鲜,叶子玫挑挑拣拣,买了几条自己喜欢的银鲳鱼,又割了一块梅花肉和两根中排,嘉乐爱吃,再买一把空心菜,带点小葱蒜头之类,这就可以了。
她走出几步,又倒转回去,买了牛肉芹菜以及小米辣,如果秦双口味不变的话。
回到家,放置厨房,灶上出现一锅热气腾腾包子,叶子玫走出来张望,章大姐正在扫地。
她竟面带喜色,一柄竹扫帚挥舞得虎虎生风,对走到跟前的叶子玫说:
“阿玫,我含含没事呢,今早她跟我说,彻底想通了!以后再不哭了!从此跟我好好地过!叫我对自己好点,还非要给我买衣服……”
一个抑郁症,折磨她女儿好几年,于她,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她双手紧攥扫把竹柄,说着说着,喜极而泣。
无需安慰,叶子玫耐心倾听,由衷高兴。
回厨房准备开餐事宜,嘴角犹含笑。
“什么事这么开心?”
秦双出现得太过突然,吓人一跳,盘中水翻转,正正泼在胸前。
叶子玫急忙拿纸,秦双喊着:“我来我来。”
刷刷抽出几张纸巾,避开叶子玫伸出的手,她径直按在胸前那片湿处。
“我帮你擦。”一脸正气,甚至轻拧一点眉头,表示严肃认真。
叶子玫将将要夺下,郑嘉乐顶着黑眼圈走进了厨房。
愣了愣:“怎么啦?”
叶子玫脸上火烧云,秦双面不改色,来回擦拭的节奏不曾变化一分:“不小心溅到水了。”
说完,才收手丢纸,转头问:“你这又是一夜没睡呢?写得怎么样了?”
郑嘉乐顿时头大,恨不得挤眉弄眼提示:“咳,双姐,早餐吃什么?”
很大声,试图转移亲妈注意力,他准备写剧本的事情,还不曾坦白。
其实叶子玫半点听不见,脑袋还发懵,又气又臊。
恨不得即刻赶秦双出去,都出去,都回北京去吧,爱结婚就结,想报复就给个痛快,总之不要再拖延!
待回过神,厨房已经空无一人。
她松一口气。
发信息给客人交代早餐,叶子玫换衣服,上到顶楼。
她确有一间“工作室”,为自己裁衣所用,和工作二字毫无关系,不过是偶尔躲在里面,进行一些业余爱好。
房间不小,只是摆得满满当当,墙面架子上是许多不同种类布料及配件,角落几个立裁人台,其余空间用以画图设计、服装打版、剪裁缝纫……只够一个人在其中打转。
是这十年里,独属于叶子玫的一方空间。
她进入社会最初,便是进厂做缝纫女工,一坐十几小时,重复劳作,内容与设计毫无关系,因为做生不如做熟,创业亦选择服装行业,从此愈学愈深,再未换过行当。
哪怕最初不是热爱,到如今也是了,她通过制作得到平静,观赏最后成品衣裙得到满足。
叶子玫关好门,坐下,抚摸眼下空空荡荡桌面——桌侧——桌下,抽出一张拍立得照片。
照片泛黄,上面开怀大笑的秦双,那张青春面孔已然褪色,终要模糊。
即便恒温避光,秘密存放,轻易不动,到底十年太久,大限将至。
她小心翼翼放回去,呆坐一会,开始起稿。
铅笔在纸上发出沙沙声响,渐渐勾勒出人物形状,叶子玫全神贯注投入。
怎料一不小心,画出熟悉模样。
短的红发,眉浓眼淡,肢体修长,淡淡站立,盯着自己。
只好拿起橡皮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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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前台,电话铃声响起,章大姐准备去接,见到秦双下楼,立刻便说:
“哎呀,你来了正好,肯定是有客人了,你快帮你妈接一下,你们年轻人比我能耐,会说话……”
秦双:“???”叫谁妈,谁是妈,怎么就妈了!
她满头问号,但铃声急促。
“喂,你好。”
“是,有房间的,请问预定几间?”
“嗯,一共五位三间房,明日到,不需要接送……”
“好的,苏女士,那我们明天见。”
挂断电话,她抱胸自夸,她可真棒。
转头便找叶子玫邀功。
一路找至六楼,恰见人从房间出来,她立刻探头张望,只来得及看到一角架子和防尘布。
叶子玫已走到跟前:“怎么了?有事吗?”
“有事,大事,明天很忙!”秦双伸出五指:“这么多人呢。”
“我们一起买菜去吧?今早你自己去都不叫我,我也想去看看,远不远?要不我也租个小毛驴载你啊……”
她走在叶子玫身后,难得话很密,兴致勃勃。
叶子玫诧异回头,对上秦双容光焕发的脸。
看来胃疼已彻底痊愈。
待会可多放小米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