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波少女的凝望》游千夏

7、三千

　　噗——
　　薛冉差点没被自己呛死。

　　顺着略微变形的衣角看去，她只能看到乌乐乐雪白的指尖和有些泛红的耳垂。
　　果然，还是深空魔女说话好使。

　　薛冉拧紧杯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脖子，问她：“练什么？”
　　“长跑……跳高……都行……看你……”
　　“那就先跳高吧，反正体委已经把器材架好了，就趁现在吧。”

　　薛冉放下水杯，看似不经意地将乌乐乐勾着自己的手指拎开，顺势一握，把她从地上拉起，说：“你看那边那个，男生里头最高的那个，就是胡磊，胡欣的双胞胎弟弟，国家一级运动员，趁下课之前，让他教教我们。”
　　乌乐乐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那群巧克力人形竹竿，站在地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薛冉问她。
　　“我……不是你教我吗？”

　　乌乐乐的双眼湿漉漉的，像是随时能挤出水来。
　　她反手握住薛冉的手指，似乎生怕对方忽然跑掉。
　　薛冉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认生，明明对上胡欣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她不觉得这两兄妹有什么区别。
　　可当她看着乌乐乐的长袖外套，心里没来由地想起陶桃在车上说过的话，连带着原本冷冷的声音也在此刻变得轻柔：“他只是负责说，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你不走？”
　　“不走。”

　　可乌乐乐还是蔫头耷脑地，被薛冉拉着走向胡磊。
　　胡磊浑身晒得黝黑，笑着朝她们挥手：“嘿，班长，你今年要跳高啊？”
　　“不是我，是乐乐。”
　　“乐乐……神婆？”
　　胡磊微微弯腰，探头打量着乌乐乐：“之前最高跳了多少？”
　　“呃……没跳过。”
　　乌乐乐缩在薛冉背后，全然没了当日签名时的豪横。

　　薛冉窃喜，像是被家里的猫咪依赖着的铲屎官，莫名有种自豪感。
　　可她又有些担心，胆子这么小，以后离开学校，这孩子真的能活下去吗？

　　偏偏胡磊是个没眼力见的，直接无视乌乐乐的胆怯，大笑着拍打她的肩膀，说：“没关系，体育课没教，你不会跳很正常。跳高其实很简单的，反正校运会嘛，把名额填满了就好。万一拿奖了，就当是走了狗屎运呗哈哈哈哈哈。”
　　这难道就是国家级运动员的超绝心态吗？
　　远看凶神恶煞，但真接触的时候，胡磊跟个傻大个没什么区别。

　　“来，过来这边。”
　　胡磊力气大，硬生生把乌乐乐从薛冉身后拽了出来。
　　乌乐乐肉眼可见地惊慌，即刻回头想要去拉薛冉。可薛冉没有伸手，只是跟在她身后，暗示她：我还在。

　　胡磊是个行动派，自己先上去示范了两种不同的跳高姿势，然后把杆的高度放低，让乌乐乐自己试一试。
　　胡欣过来凑热闹：“这么矮，是个人都能跨过去吧，能算是跳高吗？神婆，你这样不行啊，会给我们班丢人。”
　　乌乐乐原本还是慌里慌张的，胡欣此话一出，她忽然就镇定下来。

　　薛冉站在杆子的另一边，静静地看着乌乐乐。
　　她忽然发现，比起男生，乌乐乐跟女生相处时会显得更自在。
　　果然，她当初选择深空魔女的女性身份是正确的。

　　“乐乐，到我这边来。”
　　她朝乌乐乐招手，故意打断了她和胡欣之间的纠缠。
　　对方的双眼微微一亮，当真朝她冲了过来。她学着胡磊的样子，临到杆子前，利用助跑带来的惯性，右腿轻轻蹬地，并且抬起左腿，轻松跨了过去。
　　落地的一瞬间，她身体有些不稳，摔在了厚厚的垫子上，随后猛地抬头，朝薛冉嘿嘿两声：“我学会了！”

　　“真棒，可是这才刚开始。”
　　薛冉伸手将她从垫子上拽起，朝胡磊示意。
　　胡磊很是欣慰地提升高度：“神婆，继续！”
　　“吼吼吼！！！”乌乐乐像是打了鸡血。

　　经过胡欣身旁时，薛冉听到对方“切”了一声，乌乐乐浑不在意，朝胡磊的方向跑了过去。
　　薛冉不明白胡欣的恶意从何而来。
　　正思索着，胡欣忽然对她说：“班长，我们也该练习了。”
　　听到这话时，乌乐乐刚跳过第二个高度。杆子在轻微抖动过后，倒了，她有些沮丧地看向薛冉。

　　薛冉伸手探进运动裤的口袋，朝乌乐乐招手：“过来。”
　　大概是稍微放下了对胡磊的戒备，对方没了刚开始时的胆怯，兴冲冲地跑到她跟前：“你要走了？”
　　“不走，就在旁边。”
　　她拉过乌乐乐的肩膀，将她转了个圈。
　　乌乐乐不明所以，想要回头看，却被薛冉一掌掰了回去：“别动。”
　　“你要做什么？”
　　“头发长长了。”
　　“啊，是有点……我该去剪头发了。”
　　“嗯……挺好看的。”
　　“……嗯？”
　　薛冉将乌乐乐的头发拢到脑后，稍稍梳理整齐，用一根深蓝色发圈绑紧，说：“好了，这样就没那么热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会照顾自己？”

　　乌乐乐抬手摸了摸脑后。
　　有些短的马尾像根兔子尾巴，触感很是有趣，薛冉轻轻拍了几下。
　　不经意间，两人指尖微触。

　　“你好好跳，我等下过来找你要发圈，别丢了，记得还我。”
　　薛冉摸了摸乌乐乐的头顶，抬脚往接力跑的练习地点跑去。

　　胡欣大概是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看向薛冉的眼神莫名变得阴沉。
　　她问薛冉：“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薛冉坐到板凳上，将鞋带系紧。
　　“你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我想对朋友好，有问题吗？”
　　“可她这个人性格有问题！”
　　“千人千面，这世上不存在有问题的性格。”
　　“她不合群，她孤僻，她根本不适合……”
　　薛冉起身，按住对方的肩膀：“体委，这是我们高中最后一次运动会了，你要一直这样带着情绪吗？那三千米和跳高报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我都清楚，别让我说得太明白。”
　　胡欣定定地看着薛冉，随后与她拉开距离，大叫道：“练习，都抓紧时间练习！”

　　体育课是这周最后一节课。
　　下了课，想留下来训练的都可以留下。
　　不知道练到第几个回合，薛冉抬头一看，乌乐乐又变成了发霉的蘑菇，正蹲在板凳边边的地上画圈圈，兔子尾巴在脑后一点一点。

　　奇怪，不是在练习吗？
　　薛冉朝四周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被校队回收了的胡磊以及跳高器材。
　　看来，乌乐乐的训练结束了。

　　薛冉原以为她又会跑掉，忙着去发她的电波，可她竟然没有，而是蹲在那里默默地等她。
　　这算不算是从深空魔女的手上扳回一城？
　　薛冉轻笑，脚步也不自觉地朝板凳的方向挪动了一寸，身后即刻传来胡欣的声音：“继续！交接棒还不行！”

　　她回眸看去，恰好撞上胡欣的目光。
　　胡欣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身后的接力跑队员已经就位，薛冉作为最后一棒，非常关键。
　　她有些放心不下乌乐乐，不想让她在那里干等，可偏偏胡欣还有理，吃定了她“大局为重”的那套，只能站在原地任由她摆布。

　　不断重复的练习中，恍惚间，一道身影从她身边跑过，头上绑着的正是她的蓝色发圈。
　　薛冉急忙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起，长蘑菇的地方已经没了乌乐乐的身影——她正一个人，独自在操场上奔跑。

　　不只是薛冉，班上其他人也都看到了，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驻足围观。
　　乌乐乐的跑姿很漂亮，像是一道斜斜插在地上的圆规，脚掌在地面交替滚动，于轻柔的落地声中丈量着跑道的长度。
　　她说她从来没有跑过三千米，薛冉怎么可能相信？
　　她该不会是骗她，好让她留下来陪她训练？
　　不，乌乐乐脑子里的坑不允许她这样做。

　　可旁人不这么想，尤其是胡欣。
　　当她看到自己弟弟还在那给乌乐乐打气时，她强烈的情绪连身旁的接力跑队员都能感受到。

　　乌乐乐跑了一圈又一圈，速度不仅没有下降，反而还在最后两百米时来了个冲刺。
　　她一路冲到薛冉旁边，将计时器递到她面前，郑重其事地按下：十六分零六秒。
　　“还可以吗？”
　　“嗯……怎么不等我？”
　　“我、我不想拖你后腿……我既然报名了，我就想、想和大家一起、拿第一。跳、跳高实在是难，可、可是三千米，我可以的……不、不就是一直跑吗？七圈半而已，我、我可以的。我可以拿下那五分！”

　　乌乐乐有些气喘。
　　大概是穿着长袖运动服的原因，她浑身大汗。即使如此，她也未曾卷起半分衣袖。
　　她俯身撑着双膝，原本拉得严实的领口此时往下坠，露出清晰的锁骨，以及肩头的一块淤青。
　　那淤青层层叠叠，新伤盖着旧伤，角度刁钻，像是专门挑选出的位置，遮遮掩掩。

　　薛冉心头一震，来不及思考就将自己的速干毛巾取下，绕到她脖子上，顺手勾起衣领，遮挡住那处伤疤。
　　“别乱来。”
　　“这个成绩，够、够吗？”
　　三千米是头一回设的项目，没有人知道对手的历史水平，可薛冉还是点点头：“嗯。”
　　乌乐乐笑了，又是那个明媚的笑容。
　　随后她腿一软，瘫倒在地上，薛冉不得不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跑完步不能躺！”
　　“可是我好累哦……班长……就让我躺一躺嘛……”
　　“手臂给我。”
　　“做什么？”
　　“走一走，走一走就好。”
　　“可你还要练习。体委一定又在等你。”

　　薛冉扶着乌乐乐的手臂，放到自己肩上。
　　回头一看，胡欣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