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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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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拄着一个仪器,仪器上方的波浪线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呈现直线状态,无论她怎么呼唤,都激不起丝毫波澜。一根输液管从另一边垂落,通往白色的被子下方,掀开被子,管子的针扎在何芳手背上的静脉里,左手瘦骨嶙峋,针管一端微翘,皮肤鼓起一个青色的山包。
秦晴抬头望去,呼吸顿挫。
透明的管道里没有任何的液体在流动,顺着管道往上看,透明瓶子里的液体已流干。
“医生!”
“医生!!!”
空荡荡的房间,四周都是白色的墙壁,参杂了蓝色的条横,病房大开,但是无论她呼喊多少次,都没有人过来。
床头有警报按钮,扑过去,按下警报器,没有护士出现。
“医生!护士!”
疯狂按压警报器的按钮,整个按钮被嵌入塑料横栏,失去弹力。可是手还在不停地按压,磨平手指纹路。
终于按不动了。
崩溃的刹那,脑袋剧烈疼痛。恍白的天花板上空不停旋转。
秦晴猛地睁开双眼。
恍白的天花板变成了温馨的暖黄色,耳畔重新响起宁神的乐声,及一缕袅袅的缭香。
对面的沙发上,王婉婷正喝着青涩的茶。清澈的茶水里漂浮着几片盎绿的茶叶,浮浮沉沉。
见她醒来,她会心一笑。
她在做心里咨询。
刚才又睡着了。
梦见双亲死前的情景。
“幼时丧母青年丧父,这属于丧亲范畴。丧亲之痛会让人产生无力感,无法控制压抑的情绪,进而产生躯体性症状。在这种无力感中最有力的事情就是,我们可以从改变自己来改变世界。当自己改变了,至少我的世界的一角在渐渐变好。我也在慢慢把这种能量传递出去。”
咨询完毕,秦晴和王婉婷告别。
她走出咨询室,反手将门带上。门关闭,隔绝了她和咨询室。
白色的房门抵在近处,门上轻微的刮痕映入眼帘,看着这些短而促的刮痕,她的脑子里只荡起这么一段话。
过道处,传来清扫地面的声音。一名穿着蓝色清洁服的阿姨卖力清扫。
从过道的另一端远远地传来清脆的女声:“黄医生~”
秦晴抬头去看,廊道的尽头是个办公室,有人影晃动。口音挺严重,她没有听清到底是“黄”还是“慌”,但是据她所知没有一个姓是叫“慌”。正当她思索的时候,清洁阿姨的扫把扫到了她的脚下。她抬了抬脚,觉得不妥就往边上走了两步。
原先站立的位置被阿姨清扫了两遍,阿姨将扫帚靠在墙壁上,偷望着看了她好几眼,秦晴这才觉得自己不好再久站门口,特意往前走了走,竟走向了廊道的方向。陌生的走廊墙壁上挂着一些科技感十足的照片,照片里是这所医院的简介,还有关生活习惯的培养。
廊道尽头没有什么人,空空荡荡的让人退缩。
电梯在相反的方向,秦晴无奈转身往另一边走。电梯刚好停在这一层。走近电梯,感受失重,她突然想起几句被遗失的话。
“你和母亲的关系如何?”
“很好。”
“那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
挠挠头,她觉得自己回答得有失妥当。如果再让她回答一次,她肯定会重新描绘何芳的画像,也许和蔼可亲、善良和坚强更贴切。
但是这和她的病有什么关系呢。
“丧亲之痛”这个结论似乎过于草率,奇怪的是,经过上次梦境的鞭抽碾压,出现手抖现象的间隔时间被拉得越来越长。这起码看起来是件好事。
*
经过剖析和解离,秦晴逐渐好转。
她重新上班了。
在一个阳光热辣的某天。
“临近学期,学校安排了几场模拟考。第一场模拟考就在明天。”会议室里校长发言,安排各处的事委。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要中考,紧张的学习让学生越发沉闷。
模拟考当天,烈日炎炎,闷热的风吹过教室,翻开一本本书页。
“把书都收一收。”秦晴走进教室,学生们就懒洋洋地从桌板下掏出一叠书,走上讲台,把书堆在角落里。大多数会把教材放进书包里,直接把书包扔到一边。
“还有人没到的吗?”
纪律委员站起来:“秦老师,丁复立从早上就没来。”
“他怎么了?”
有学生住得离丁复立家近,说:“他爸老是酒鬼,经常打他。最近总见他脸上有淤青。”秦晴向说话的学生要了一张写有丁复立家庭住址的纸。
正在这时,从教室的大门走进两个监考老师,其中一个身材微胖,进来时早已汗流浃背,另一个身型稍瘦,表情严肃认真。学生们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待铃声。
“秦老师,麻烦你看下试卷的封条。”
于是她拿起黄色的牛皮纸袋,正反两面查看了一下,点点头,还给微胖的监考老师。接下来没有她什么事了,随后对着学生叮嘱几句,走出教室。上楼梯时,手心摸到口袋里的纸条,脚不自觉地停下。
她调转方向往楼下走去,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
明明还是一个艳阳天,突然就变脸。
乌云暗沉,下起了雨。
在一条条狭窄的小巷穿梭,她想起,曾经奋不顾身地朝前跑的自己。
眼前是一棵老树。
树下隐着一间极小的房子。
很不起眼。
找到丁复立家时,秦晴早已累得满头大汗。狭小的屋里,不时传来一阵哀嚎。宿醉的男人坚硬的拳头一下一下砸在孩子的身上,扯着孩子的衣领,就像拎起一只小鸡。
小鸡仔毫无尊严地挨上一巴掌,嘴里不停求饶:“爸,别打我,我会听话的。”
“听话?你跟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一样,会跑。”男人醉眼迷离,视线从孩子的脸逐渐往下移,最后定在他不停踢蹭的双腿上。左脚的鞋子被蹭到一边歪斜,右脚的鞋子灰扑扑的,沾满混杂的朱红。
敲门声在此刻骤然响起,男人的手一松,转过头看向颤抖的大门。
“爸,有人在敲门。”
“没有人在敲门。”男人的脸上浮现一抹诡异的笑,“没有人会来救你!”
拳头合着急切的敲门声有节奏地揍在丁复立身上,当门被拍烂,锁从上面掉落,终于被撞开时,秦晴冲了进来。
室内一片狼籍,桌椅全部倾倒,到处都是酒瓶子。酒瓶淌着酒,有的快流干一滴滴地化在地上,有些流得很多,渗到地下,落成印记。角落里,丁复立躲无可躲,缩在角落,而他前面站着一个高大狰狞地男人。
那男人疯了似地乱拳打在他身上。
光从门缝里照进来,男人转过头,表情模糊不清,眼皮上挂着的一道斑斑血迹逐渐清晰。
那血迹像一条血色长蛇,抖着身躯,蔓延到身后的丁复立脸上,最后化为一双血红的眼睛,黑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嚅嗫道:“老师,救我……”
这骇人的情景,吓得秦晴连往后退。
她一直跑,跑进一团黑色的迷雾。
四周铺天盖地的血色。
一双红眼紧跟着她。
“秦老师。”
“快醒醒!”
红眼陡然消失,耳畔一片嘈杂。
再次睁开双眼,秦晴看见七八个学生站在门口,焦急地挤进来。有人拿着一支鲜花,有人提了一袋苹果,还有的拿了两只白煮蛋。
大家鱼贯而入,站在床的两边。
“你们怎么来了?”
大家互相望了望,面带不解。
其中一个调皮的男生恍然大悟:“我听我妈说过,这叫创伤后应激障碍,可能秦老师出现了短暂失忆。”等他说完,身旁的一个女生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示意他少说。男生拿起一只白煮蛋:“我妈说,蛋的营养最好。”女生递来一支鲜花,笑容灿烂:“秦老师,花能让心情变好。”另外的几个学生不甘示弱,纷纷献上手里的东西。
“秦老师,您为了丁复立,费心了。”
“丁复立呢?”秦晴这才有些回神。
“他在医院里,没事了。”
“对啊,幸亏有您。”
“只是您受苦了……”学生们叽叽喳喳,突然吵起来。
正在这时一道人影无声飘进。
大家吓得噤声。
赵芸手里举着铲子叫嚷:“你们的秦老师要休息啦,快回去吧。”
“哦,也对。”学生们又互望两眼,听话地往门口走。赵芸在他们身后,挥舞着铲子,像一只老母鸡轰赶一群小鸡。
小鸡们终于走了。
不一会儿,门口探出赵芸的脑袋:“你等着,我下厨给你烧好吃的。”
“嗖”一下,赵芸就消失在门后。很快,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
创伤后应激障碍?
梦魇里的血色早已模糊不清。大脑短暂空白,像被人抽走了一段。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晴叹了口气,翻转身体,侧脸看向窗外。
那天她独自走到小巷。
小巷的尽头,干涸的土地聚积一汪泥水,倒映出一棵高大的古树,还有她的身影。
门似铜墙铁壁,无论怎么用力都敲不开。
“咚咚咚!”
“咚咚!”
不依不饶,非要扣开这扇铁门。
所以……
不对,当时她明明敲开了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