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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图书馆的微光 ...


  •   “围巾的利息。”
      “图书馆。”
      “现在。”

      顾沉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重量,清晰地砸在林小满混乱的心湖上,激起惊涛骇浪。那简短的三句话,一句比一句更具压迫感,不容置疑地将她所有退路堵死。

      围巾的利息?他是在说……那条她慌乱中塞进书包里的围巾?用补习来抵债?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荒谬的、却又让她无法反驳的逻辑,瞬间击溃了林小满最后一点微弱的抵抗。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帽檐阴影下那双沉静却锐利如刀锋的眼眸,里面清晰地映着她此刻的狼狈和无处遁形的慌乱。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放学的人流从他们身边穿梭而过,带起的冷风也吹不散这无形的对峙。她能感觉到那些擦肩而过的同学投来的、带着好奇和探究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脸颊滚烫得像是要烧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冲破喉咙。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紧,想再次拒绝,想找个更合理的借口逃离,但在顾沉光那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视线飘忽着落在他夹克拉链上冰冷的金属扣上。

      顾沉光似乎没有等待她回答的耐心。他不再看她,直接转身,迈开长腿,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步伐沉稳而利落,没有丝毫停顿,仿佛笃定了她会跟上。

      林小满僵在原地,看着他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在夕阳的光影中越走越远,即将融入放学的人流。一种巨大的、被抛下的恐慌感,混杂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被他这强硬姿态激起的委屈和倔强,猛地攫住了她。不能就这样让他走掉!无论是因为那句“利息”,还是因为教室里那场让她无地自容的宣言,她都必须去面对。

      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迈开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小跑着追了上去。脚步仓促而凌乱,在雪泥混合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顾沉光听到身后跟上的脚步声,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他只是保持着原来的步速,仿佛身后跟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影子。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喧闹的操场,走过两旁栽满光秃梧桐的林荫道。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布满脚印的雪地上交错、分离。林小满低着头,紧紧跟在顾沉光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盯着他踩在雪泥上那双干净的运动鞋后跟。他身上那股干净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冬日傍晚的寒意,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鼻腔,让她混乱的心绪更加难以平复。

      走进学校图书馆,一股混合着旧书纸张、尘埃和暖气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与外面喧嚣的世界截然不同,这里安静得近乎神圣。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齐地排列着,投下深邃的阴影。只有零星的几个学生分散在各个角落,埋头于书本之中,翻动书页的沙沙声是这里唯一的背景音。

      顾沉光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阅览区最深处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那里光线相对充足,一张长条木桌,两边各放着一张椅子,位置偏僻,周围的书架形成天然的隔断,将这一小片空间与外界隔绝开来。

      他拉开靠里侧的一张椅子,将肩上的书包随意地放在旁边空着的椅子上,自己却没有立刻坐下。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跟过来的林小满身上,朝对面那张椅子抬了抬下巴。

      “坐。”

      依旧是命令式的单音节,带着不容置喙的冷淡。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缩。她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像只被赶上架的鸭子,僵硬地走到那张椅子前,动作机械地放下书包,拉开椅子坐下。冰冷的木椅面透过不算厚实的校服裤子传来寒意,让她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哆嗦。她将双手紧紧交握放在桌下,指尖冰凉,用力地绞在一起,试图用这清晰的痛感来对抗内心的翻江倒海和身体的本能颤抖。

      顾沉光在她对面坐下。他拉开自己书包的拉链,动作利落地从里面拿出几本厚厚的物理资料和一本崭新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硬壳笔记本。他修长的手指翻开笔记本,又从笔袋里抽出一支黑色的钢笔,笔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

      整个过程,他没有看林小满一眼,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冷漠。图书馆安静的环境放大了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声响——笔袋拉链的轻响,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钢笔笔帽被拔开的轻微“咔哒”声……每一声都像敲在林小满紧绷的神经上。

      “哪部分最弱?”顾沉光头也没抬,目光落在摊开的笔记本空白页上,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询问一个陌生的客户。

      林小满被这突如其来的、公事公办的问题砸得有点懵。她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物理。巨大的羞耻感瞬间涌了上来。在物理方面,她何止是“哪部分”弱?她是整个都弱!弱到每次物理课都像听天书,弱到连课代表刘薇都懒得再训斥她。

      “都……都不太好……”她艰难地开口,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窘迫,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贴到桌面上。

      顾沉光握着钢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他终于抬起了头,目光穿过桌子中间狭窄的距离,落在了林小满低垂的脑袋上。她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泛红的耳尖和紧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嘲讽,也没有同情,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个亟待解决的难题。

      “力学。”他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笔尖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落下几个清晰有力的字迹。不是询问,而是直接下了结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从基础开始。”

      林小满的心沉到了谷底。力学……那些复杂的受力分析图,牛顿定律,摩擦系数……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噩梦。她死死地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痛感来驱散内心的绝望和抗拒。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当众宣布?为什么要强行把她拉到这里来忍受这种酷刑?巨大的委屈和一种被强行剥开弱点的羞愤,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顾沉光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不再说话,只是专注地在笔记本上快速书写着。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清晰而规律的沙沙声。他写字很快,笔迹苍劲有力,带着一种独特的个人风格,一行行公式、定义、图解如同流畅的溪流,在洁白的纸页上铺陈开来。

      林小满僵硬地坐在他对面,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放在桌下、绞得发白的手指。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他专注书写的样子,更不敢去看他笔下那些对她而言如同天书的符号。图书馆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笔尖的沙沙声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无限放大,交织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噪音。

      时间在沉默和压抑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林小满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冰冷的木椅面带来的寒意仿佛要渗透到骨头里。她像一尊被罚坐的雕像,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心悸的笔尖沙沙声终于停了下来。

      “拿着。”

      顾沉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打破了死寂。

      林小满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抬起头。

      顾沉光已经将写满字迹的那页纸从笔记本上撕了下来,动作随意地递到她面前。他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递过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林小满迟疑地伸出手,指尖冰凉而微微颤抖,接过了那张还带着他指尖微温的纸。纸张很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黑色的字迹和图形。她只看了一眼,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那些复杂的公式、箭头指向的受力分析图、旁边简洁的注解……每一个符号都像冰冷的针,刺得她眼睛生疼,大脑一片空白。

      “先看。”顾沉光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感,“看完告诉我哪里不懂。”

      林小满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如同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看着上面那些对她来说如同外星密码的符号,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瞬间将她吞噬。哪里不懂?她哪里都不懂!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告诉他这太难了,想告诉他她根本看不懂,想告诉他放弃吧……但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口,在对上顾沉光那双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压力的眼眸时,全都化作了无声的哽咽。

      她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唇,低下头,强迫自己的视线落在那张天书般的纸上。目光在那些跳跃的符号和线条上艰难地移动,试图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然而,没有。一切都是陌生的,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缓慢爬行。图书馆顶灯的冷白光线均匀地洒在两人身上。林小满捏着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关节泛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能感觉到顾沉光的目光并没有移开,依旧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审视和等待。这目光让她如坐针毡,每一秒都像是在接受凌迟。

      终于,在又一次徒劳无功地试图理解一个箭头符号的含义失败后,林小满绷紧的神经到达了极限。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羞愤猛地冲上头顶,冲垮了所有强装的镇定。

      “我……”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视线被水汽模糊,几乎看不清对面顾沉光的脸,“我看不懂……”

      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试图阻止那汹涌的泪水,声音却破碎得不成样子:“我哪里……哪里都不懂……”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砸在她紧紧攥着那张纸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丢脸的呜咽,只有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起来,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缩的叶子。

      图书馆的寂静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远处翻书页的沙沙声都消失了。只有林小满极力压抑着的、细微的抽泣声,和她泪水滴落的声音,在这方小小的、被书架隔绝的角落里清晰可闻。

      顾沉光沉默地看着她。

      看着她的泪水无声地滑过苍白的脸颊,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里盛满的委屈和绝望,看着她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兽,颤抖着暴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伤口。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小满等待着。等待着他的嘲讽,等待着他的不耐,或者是他冰冷的一句“那算了”。无论哪一种,都将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什么都没有。

      预想中的冰冷话语并没有落下。

      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毫无预兆地伸了过来。

      那只手没有去碰她满是泪痕的脸,也没有去拿她手中那张被泪水打湿的纸。而是稳稳地、轻轻地覆盖在了她放在桌面上、因为用力攥紧而指关节发白的手背上。

      林小满浑身猛地一僵!像被强电流瞬间贯穿!

      那只手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度和稳定感。那突如其来的、温热的触碰,如同滚烫的烙印,瞬间烫穿了冰冷的绝望和厚重的羞耻感,直抵她混乱不堪的心湖深处。一股强烈的、混杂着震惊、慌乱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电流,顺着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猛地窜遍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连呼吸都彻底停滞。

      她猛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难以置信地看向顾沉光。

      顾沉光的目光依旧沉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但此刻,在那平静的湖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了。他看着她被泪水冲刷过的、湿漉漉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怯懦和躲闪的眸子,此刻因为震惊而睁得圆圆的,像浸在水中的琉璃,清晰地倒映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的手指,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极其轻微地、安抚性地收紧了一下。那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一切的力量感。

      “我知道。”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穿透了林小满耳边的嗡鸣,清晰地落在她的心上。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和的平静。没有嘲讽,没有不耐,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包容。

      “所以,”他顿了顿,目光专注地锁住她惊愕的泪眼,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低沉而清晰地宣布: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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