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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前尘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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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的办公区内,民警们齐刷刷地拿着笔记本,时不时抬头看向正前方的可移动黑板。
黑板上贴了贴了几张照片。
照片里都是和案件相关的人、物以及场景,照片旁则标注了最简明扼要的介绍性文字。
总结好的报告由一个面容姣好,短发齐耳的女生梳理阅读:“死者代迁逾,女,25岁,盛川本地人,是移动公司的经理。
“尸检报告显示,她的死因是颈动脉破裂导致失血过多,死亡时间在6月2日晚上10点至12点之间。从死者脖颈以及胸部的切口判断,凶器应该是一把刀刃约长8厘米的利器,死者虽然并未穿衣,但体内并未检测到精|液存在,排除强|奸杀人的动机。
“死者指尖与脖颈下半截的擦伤,表明死者是在转身时候,被凶手从后面锁住了脖子,死者指甲内没有留下凶手的人体纤维与衣服纤维,凶手很大可能穿着有隔离作用的衣物,也许是雨衣或者全包式围裙。
“死者虽试图挣扎,可力量的悬殊让她逐渐泄气,瘫软之际被割破了颈动脉,最终断气身亡。凶手作案后将死者平放躺倒,又用凶器砍下了死者的头颅以及胸部,取走死者的子宫,再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道具布置完成现场。
“在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可提取的有价值印记,唯一留在桌面上被喝过的杯子,经查验确定不是凶手剩下的,成分也不是能让死者昏迷的药物,仅仅只是普通的减肥药,除开这些以及现场的血迹外,大多数生物痕迹都被清理过了。”
女生的声音清脆明晰,除此之余只有水笔在纸上书写的动静不断。
这样惨无人道的细节让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轻松。
陈昉对女生道:“婼晴,说说这两天大家对居民楼的走访情况。”
甘婼晴点点头,将手里的资料翻页:“案发地点椿日丽小区分成南区和北区,中间被一条通往上行的大坡道隔开,案发现场处于楼房较少的南区,南区除了正门只有一个小偏门。
“从物业那了解到,除去出生不久还未登记的婴儿,整个南区共386个人,案发当晚不在家里的有81个人,42个在校学生,包括全日制大学生和住宿高中生,8个人在小区旁边的网咖打了一通宵游戏,网咖老板可以作证,3个人和朋友外出游玩,都能够和各自朋友相互证实,6个人因工作而未归,包括出差的4人以及上夜班的2人,出差的人包含死者的丈夫逄悉,还有22个人当夜不在家的原因正在调查中。
“经过警务人员的盯梢,以及南区正门的监控记录显示,当夜在家的小区住户并无异常,不存在凶手杀人后躲回家中避险的情况,凶手也没有能够到小区外抛尸的机会。”
她停顿两秒,说:“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凶手更大可能是熟悉小区内部的外来人员,诸如维修工送水工,以及尚未调查清楚的22个人,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外部人员的作案可能性,主要是因为椿日丽小区处于仓尾区和武隆区的交界附近,周边往来的人流不算少,加上小区比较老旧,管理不算严格,想要花点心思找机会进入也未尝不可。”
翻看自己手中的材料,陈昉晃了晃黑笔,示意道:“往下,调查到的受害人社会关系。”
旁边一个负责这块的警员开口:“通过幸存受害人的手机等物件,我们了解到死者父母都是在国外做生意的商人,生意还做得不小,死者不差钱,甚至可以算得上富家小姐。
“死者的丈夫逄悉比她年长五岁,他是外地人,据说是从福利院出来的,社会关系简单。他与死者一样在本地工作,干的是环保工程师,经济方面算中等水平,没有死者那么高,两人在半年以前登记结婚。
“不过无论从是死者的同事还是朋友那里打听,得到的结论都是死者与逄悉两个人之间感情非常好,如胶似漆的,故不会存在什么情杀。而死者在其他人眼中是个文静贤淑,秉性温良,几乎没有发过脾气的人,更别提与什么人结怨,所以也排除仇杀的可能性。”
听了报告,好几个人眉头拧成川字,紧盯着手里的笔迹。
双唇翕动着,谁都没开口。
陈昉张开五指,向上抬了抬:“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得了应允,一个警员停了笔,率先道:“不是情杀不是仇杀,这么富有应该也能排除经济纠纷,我认为更大概率是死者的钱财被人盯上了,毕竟熟人入室抢劫更方便。而凶手切割分离女性特征器官,以及仪式化布置现场,也许单纯为了掩人耳目?”
“不太对。”
见证了现场血腥的甘臣无意识摇晃脑袋,轻声反驳,“如果只是掩人耳目,凶手应该二选其一,又是大费周章破坏尸体,又是大花时间布置现场,仅仅想把警方的目光转移吗?会不会太吃力不讨好了?我觉得,熟人才是凶手引导的错误方向,也许凶手和受害者并不认识,或者只是萍水相逢,他很大可能是一个狂热的教宗教分子,在随机杀人的路上选择了幸福又无可挑剔的死者。”
“这样乱猜没有用,我们首先得判断出凶手真实的作案动机啊!”甘婼晴插入了两个相左的推理中,思路十分清晰,“凶手既然有能力处理现场,有没有可能现场留下来的正是凶手想让我们看见的东西呢?如果这个理论成立,那这些环环镶套的东西所指向的一切,包括杀人动机是不是都无法去判断真伪?没有正确的动机,又何来正确的方向呢?”
她的话等于把这桩表面线索如九连环的案件直白地点破了。
众人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有人忍不住掏出香烟,不一会儿,办公区里烟雾缭绕。
靠窗近的女警轻咳几声,捂着口鼻把窗打开了。
“大家都说完了?那就听听我的意见。”
陈昉一句话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这个案子,我认为不是独立分离的一件事那么简单。”
迎着聚焦来的视线,他接着开口:“它像三一四案的再现。”
灰色的烟雾中,在场的年轻一辈差不多一致地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像。”队里资历较老的邢科摸着下巴,接话道,“好几年的案子了,陈队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
年轻的几个困惑地大眼瞪小眼,一个赛一个的懵然。
还是求知若渴的甘臣忍不住发出疑问:“师傅,老邢,你们在说什么啊?”
陈昉一根一根按压着指关节,言辞清晰:“十七年前的3月14日,盛川市发生了一起特大命案。”
十七年前。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那会儿大家才出生没多久吧。
没理会其他人的反应,陈昉接着娓娓道来:“案发时间太久远,我只能从当初参与过现场勘察的退休刑警口中得知,死者被割掉头颅胸部,取走子宫。”
“这、这是相似吗?”甘臣没憋住想法,一个嘴快,“这不是一模一样?”
甘婼晴和他对视上,娥眉一蹙,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甘臣赶紧拉上嘴唇的拉链乖乖听讲述。
“不过当时并未听说凶手具体怎么给尸体布置现场的,有人说用血画阵,也有人说点蜡烛布阵,众说纷纭,没有一个确切的现场形容。或许是因为凶手初次作案,当时的现场留下了部分凶手的痕迹,但摸排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警方怀疑作案人员是28-45岁之间的壮年男性,可死者周围的人却被一一排除作案可能,很长的时间里,警方没有逮捕到任何一位嫌疑人,这桩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
“过了三年,这个蛰伏的凶手重出于世。”
“新的一位女性遇害,与前一桩案件相同,尸体失去了同样的部位,据悉连犯罪现场都布置一模一样。”
“但当时的警方一开始认为是模仿作案,并未将之与前一起案件挂钩,主要是由于两名死者的生活轨迹与亲朋好友没有任何重叠或者相似处。”
“又过了三年,一名女性在家中被杀,与前两起出奇一致的死状和现场。”
陈昉的双目有些失焦。
从他口中吐出的字句,化作了开往往昔的列车,要带在场的人横跨时空:“她的死并不是这一年连环杀人案的结束。”
“而是开端。”
在铺垫的前情提要下出现的普通说辞,简直是比恐怖片还要可怕的存在。
好几个人的心里咯噔一下。
“当时全国经济下行,盛川也不例外,下岗潮闹得沸沸扬扬,全市的治安低下,不知道凶手是不是被这刺激到了,在短短一年内,总共杀害了四名女性。最近的两起案件发生间隔甚至只有三天而已,在公安局多方考量下,这六宗案件被整合成一个系列案,命名为三一四连环杀人案。”
几个数字被陈昉用力地念出口,带来的冲击不小。
安静倾听的个别新人刑警已被震惊到无以言表。
他们记忆里的盛川市一直算是民生安乐,可谁曾想,背后竟然暗藏着如此血腥可怕的大案。
“三天……”一个警员无可遏制地张大了嘴,“那不是上一桩案件还没处理多少,下一个案子就发生了?那得多恐慌啊。”
“不错,这样大的案件发生,即便公安局不愿意公开个中详情,受害者以及受害者亲友,受害者周边的人都会不可避免地知晓,而这些人又以口传口他们周围的人,导致当时盛川市一大部分人都知晓了。”
“那可以说是盛川市最黑暗的一年。”邢科叹了口气,“天一黑,没有多少人敢单独出门,甚至好几个学校的晚自修都被勒令停止,整个城市笼罩着一股阴沉氛围,人心惶惶。”
“原来当时停晚自习是这个原因!”
多年的困惑得到解答,甘臣醍醐灌顶,“那会儿大家各种猜测,可学校只说是减负,其他绝口不提,难怪这个案子我们几个一点儿不知道。”
陈昉接着说:“那是我正式入职警局的前一年,作为实习辅警参与最低等级项目,并没有资格跟随队伍前往案发现场。但我知道,当时市局调派大量的警力调查,省厅也派遣了犯罪心理学专家到市局,给凶手做了侧写。”
手指一下下按压着圆珠笔尾的弹簧,甘臣找回声音开口,问:“省厅派来的人做侧写,是不是可以有力地锁定一部分人?从这些人中细致调查?”
轻叹一声,陈昉摇摇头:“可惜这并未给案件带来什么有用的进展,而这样的后果,你们可想而知。”
甘婼晴面色发白,思索着声若蚊呐:“连环杀人案久久不破,群众在压抑的同时一定会愤怒,愤怒了……
“就会迁怒于他们所认为的不作为者。”
陈昉略一颔首,确认了她的推测:“群众不愿意再配合调查,破口怒骂警局是粮食局,甚至怀疑局里有被凶手收买的同谋包庇真凶,以至于现在有一些老一辈的人对警察的印象都不是很好。”
“当时负责此案的民警们压力非常大。”邢科面露痛色,“主要负责人甚至因此吸烟过度,染上肺癌去世。”
经常做走访调查的年轻警察们怎么会不知道“群众”二字的可怕程度?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们平日里所面对的,是单独和少数的对峙,是耍着法子找事儿,随便一个已经是够呛,可想而知当这些单独少数全部聚在一起,化作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会压得人如何喘不过气来。
办公区鸦雀无声。
“在那之后,盛川市经济上行,治安也越来越好,这位连环杀人魔就此沉默,距今已有十一年不曾出现。”陈昉的眼神是大家从未见过的冷,比锥冰更刺骨,“可一个连环杀手不会轻易回头,更多的是暂时的休养,心痒难耐之际,等待合适的时机重新作案。”
队伍里的一个经验丰富的警察路禛元两只眉毛拧成了一团,抽了好几口烟说:“不合理啊陈队。”
他的嗓音有点沙哑,“这如果是同一个杀人凶手所为,从推测的年龄来算,如今都已经四五十多岁了吧,还能杀得动吗?沉寂的十一年在他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他再次出手的动机又是什么呢?既然当年有一大部分人知道这个案子,有没有可能凶手是模仿作案呢?”
“当年现场的细节只有参与其中的警方和第一目击者知晓,目击者甚至不敢细看,死者什么地方被切割,旁边又摆放了什么东西,具体怎么摆放的,连我们都不是很清楚,除了受害者和凶手本人,还有谁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正因我们也不清楚,所以凶手想要怎么摆放,就能怎么摆放,也许这些现场根本就是截然不同呢?”
两个矛盾的观点各有道理,一时没有决断。
前辈们的思想碰撞,后辈也不敢参与战场,战战兢兢在旁等一个结果。
邢科的润滑油作用就体现出来了:“陈队,那咱们现在是去和郑局申请并案调查?调阅之前的卷宗资料找线索?”
短暂的沉默让陈昉足以抽离那一丝不该有的情绪。
“尚为盖棺定论,还不能上报。”他眼中漶漶退冰,缓声说道,“这件事我的确有些主观了,证据不足,你们无法认可也很正常。”
路禛元立马叼着烟道:“不过陈队你说的的确有可能,给了我们很好的一个调查方向。”
陈昉摇头笑笑,恢复了平日的样子,开口下放任务:“会议先到这里,老路老邢,你们接着排查剩余的22人,没有发现就扩大范围继续查。”
左右护法异口同声道:“是陈队,我们现在就出发。”
“小臣,婼晴,你们去查阅与案件中仪式类似的活动,更深入的部分可以找相关人员咨询。”
甘臣和甘婼晴立刻点头,相视一眼,留下报告动身离开。
陈昉又对后排的电子技术员说:“洪岩,你多带几个人分头行动,从椿日丽小区偏门往外能够通往的四条路开始摸排,寻找街道上有安装监控的店铺,将电子资料拷贝带回,不管视频资料有多少,拍摄的位置有多偏僻,统统要拷贝带回市局,再逐一过目分析,直到查到有用信息为止。”
“收到!”回答完的人溜得比兔子还快。
办公区里一下子空了,只剩下几个内勤人员。
陈昉揉了揉晴明穴,立起手头上的资料敲落桌面对其横竖。
刚放好,准备返回现场复勘,就跑进来个挂断电话的警员对他喊道:“陈队!”
“医院那边传来消息,受害人已经醒来了!不过,好像出了点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