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废弃铁轨追逐日落》麦乐笛

4、上门表演

　　孟至随手回了一句哈哈哈，把手机抛到床上就去洗澡了。浴室里摆了一排彩色鸭子，这是斯基利用3D打印技术制作的一批洗澡鸭，其材质能随温度变色。

　　上次过年回国时，斯基打印了20只鸭子，企图挂在咸鱼上贩卖，却一只都没有卖出去，只好全都送给孟至。由于太过于寂寞，孟至近期已经开始对着这些鸭子说话。

　　她向鸭子透露了自己的三个心愿。她希望自己能看清未来，但如果这个愿望太过于宏大，那么还有两个附属愿望：在老家找到一个边走边聊的朋友，在老家找到一个可以漫游的地方。

　　待到吹干头发、回到卧室，已经是深夜了。孟至看着那些四十年老家具，突然心生一计：能不能求方师傅把这些桌子柜子清运出去？不知他接不接私活？

　　于是她划开手机，惊奇地发现方师傅就连那句哈哈哈也回复：“我就没什么好玩的表情，从来没人给我发过。”

　　孟至直奔主题：“对了方师傅，你会拆家具吗？我这里有些老家具，想请人帮忙拆开扔出去，工费和运费我来出。”

　　方铭说：“我就喜欢研究老家具，是什么样的，方便拍张照片吗？”

　　孟至怕那些老家具给人的冲击太大，先到厅里拍了一张皇冠靠枕和盗版飞毯，让他热热身：“好看吗？⊙▽⊙”

　　方铭真诚地说：“不过从你这照片里，看不出你家有家具啊。”照片里只有一铺皇冠地毯，四周墙壁都是秃的，像光板一样，真正的家徒四壁。

　　孟至面部肌肉抽搐，又拍了卧室里的写字台：“看吧，这个桌子好像是榫卯结构的，不是螺丝的，你会拆吗？”

　　方铭啧啧称奇：“这桌子，有年头了，你这敢趴在上面用力写字吗？”

　　孟至笑微微地回了一句：“你写字还得用力写？就像你那天打电钻？”

　　那边发了个苦笑的表情：“干过头了。”

　　最后是一张破烂书柜和五斗橱的合影。孟至总结道：“还有这两个，一共三件。”

　　方铭说：“应该可以拆的。”隔了几秒钟，他又补充一句：“也可以整个抬下去，扔到小区里堆放建筑垃圾的地方。找个男生帮你抬就好了。”

　　孟至遗憾地说：“可惜找不到人。”

　　“这样啊，一个男生都找不到吗？”

　　“你来了就有一个了。”孟至想起了斯基，如果她回来，两人用些野路子，或许能把这堆东西弄出去。

　　那边立刻说：“你哪天有空？我过来。”

　　想到即将要摆脱这些老家具，换上ins博主最爱的奶油风桌椅木柜，孟至在回老家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久违的期待。

　　考虑到自己刚通过摆渡人团队的试用期，她先看了一眼日历。本地习俗是七不埋，八不葬，逢七逢八的日子不出殡，白事业务相对不太繁忙。

　　孟至问他：“农历十八那天你有空吗？”

　　“可以的，按照你的时间来。”

　　“行，就这么定了。”孟至一锤定音，“事成之后姐一定重谢。”

　　方铭说：“好的，姐姐。”

　　孟至忍不住又问：“你营业范围很广啊，还做别的业务吗？”

　　方铭反问道：“比如什么样的业务？”

　　孟至心里盘算着，如果家里的电器或水管坏了，不知道能不能找这小方师傅上门？她回复道：“除了有偿上门搬运，你还会什么吗？”

　　因为偷懒，孟至打字基本以词语为单位，直接打首字母，然后依靠输入法的自动联想来选词。所以她打字速度很快，当年以“迅速回复客户的一切信息”著称。

　　发完了这句，方铭却迟迟没有回复。孟至又看了一眼手机，顿时喔了一声，如同公鸡打鸣一般。她发现自己把“搬运”打成了“表演”。

　　屏幕上赫然显示：“除了有偿上门表演，你还会什么吗？”

　　刚想撤回这句，方铭缓缓发话：“上门表演，可以表演什么？”

　　虽然她很想解释一番，虽然她并没有想看小方脱衣服的意思，但孟至那超高速的打字手法再一次占了上风。

　　她手指比脑子反应快，一句话瞬间发了出去：“表演那种光膀子扭胯的舞蹈。”现在视频软件上都流行这样的舞，她想的是小方的外形不比他们差。

　　“你经常看这种舞？”

　　孟至索性发了一条语音：“你别老打断我呀，我是想说，我打错了。”

　　同一时间，方铭的消息也来了：“你很想……看我跳？”

　　双方都沉默了。

　　手机弹出一条提示，终止了这场诡异的对话，原来是刘校长给孟至转了一笔钱。所谓人穷志短，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孟至接收了转账。她想说句感谢的话，但似乎说不出口，最后她回了一个给老板磕头的表情包。

　　放下手机以后，孟至摸黑静静躺着，听着窗外知了的叫声。两片淡绿色窗帘还没有合拢，夜空仿佛在俯视这间屋子。她发现月亮的位置每天都在改变。

　　前两天到了午夜，月亮刚走到东边，现在同样是午夜时分，月亮却接近正中。孟至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月亮和地球的方位关系，也许是这栋楼转了个身。

　　连孟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回老家后，没有热闹的同业聚会，没有熟悉得如同手足的朋友，没有新奇而小资的浪游去处，她此刻其实孤独寂寞。

　　接下来几天，孟至每天白天回父母家里收拾姥姥的遗物。青龙师兄叫她去帮忙，她就戴上帽子跑一趟。大多数时候，孟至独自坐在一堆旧物中间，就像路边无人问津的旧货摊主。

　　阳台角落里扔着一堆破铜烂铁，一开始孟至以为那又是刘校长珍藏的废品。后来她才意识到那是她给姥姥订的特质轮椅，可惜没等组装好，孟至姥姥就病逝了。

　　这种轮椅结构比较复杂，座位前面安有压力泵，可将瘫痪病人转移到轮椅上，离远看竟然有点像动感单车。当时孟至担心护理员抱不动姥姥，久而久之就不愿意带老太太去厕所，特意订了这种轮椅，最后却一次都没有用上。她把那堆部件装进一个大编织袋里，准备改天运出去送人。

　　她还找出十几本影集，里面都是老照片，画面从黑白到彩色，人脸也从年轻到年老。老孟把影集拿走，鼓捣了几天，搞出一套视频相册，每个视频里循环播放扫描版老照片，配以怀旧金曲。

　　照片左侧一律添加竖行红色楷体字，作为背景注解。他把这些视频发到家族群里，郑重地宣布：“以后我们家的照片就都用电子版保存了。”

　　等到阴历十八这天，青龙团队果然没给孟至派活。她今天只做两件事：傍晚和方师傅拆家具，夜里去十字路口给姥姥烧头七。在等待方师傅上门的时间里，孟至掏出平板，登陆社交平台账号看了一眼。这个账号从参加工作那年开始运营，专门讲解和推销寿险。

　　私信列表里积攒了许多未读消息，孟至一时技痒，逐一热心解答，仿佛在为国民义务科普保险。一直到了下午四点，孟至突然想起来，自己时常去墓园跑业务，却忘了顺便在那边买一刀烧纸回来。

　　现在她差点空手去烧头七！

　　没有任何犹豫，孟至翻身从沙发上滚落。她先给方师傅留言，让他今天晚点过来，也可以改日再来。然后她匆匆换上一件干活穿的长款男装T恤，出门去找纸钱去了。

　　走街串巷，找了一个多钟头，竟然连一家香火店也没有。沿途有不少露天烧烤摊，满街白烟飘荡。前几天白昼气温已经降到二十度，这几天重新升温，老家把这种夏季返场安可叫做秋老虎。孟至头脑发昏，恶心气短。她尽量走在树荫下，不抱希望地拐进一条狭窄野路，往另一片居民区里挺进。

　　她不知这类香火店一般叫什么名字，在地图上试着搜索，却搜不出来。就在她认清现实、准备长途跋涉去墓园附近的丧葬一条街时，一块褪色的木牌出现在胡同尽头，上面写着：佛香源。

　　孟至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门前，双腿打晃，登了三级台阶。接着她有气无力地推开店门，刚说了一句：“有纸钱吗——”就两眼一黑，跪倒在地。

　　一双有力的大手半扶半抱地把她架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不是约了今天傍晚吗，怎么自己找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