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微颂》漂玫风

68、不甘

　　白衣翩跹，转眼间便消失在了眼前，张砚有些担忧地看着翼鱼的身影轻巧地跃进国师府。

　　国师府内有血毒人，还有可能有那个“甲级”在，属实是危机四伏。

　　但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去思考翼鱼在国师府内的境遇了。

　　因为接二连三的轰鸣声正持续在城西的方向响起。

　　听着那阵声音，他的心也开始控制不住地焦躁。

　　这声音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在这时候出现，抛开真实目的不谈往坏了想，这举动没准是那些人在给他们在国师府内，或是潜伏在月港城内的其他同伙报信呢？

　　思及此，他握着长剑的手又紧了紧。

　　见她们之前的所有行动都顺利极了，他还以为不用通过这么暴力残酷的方式来解决最终问题。

　　唉……

　　四下一片寂静，冷风和细雨打在身上，眼前难得的平静也被这种氛围惹出一股肃杀感。

　　已然踏进国师府的翼鱼听到这接二连三的声音后也只是脚步顿了顿，随即又仔细掩着身形，小心穿梭在国师府内。

　　停顿的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想起了温盛宜不久前刚对她和山茶说过的话。

　　她说她不能再失去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了，她说不想再让她们陷入危险之中。

　　她的目光闪烁一瞬，几分柔情从中透露出来。

　　可这些柔情很快便被坚定的眼神替代了。

　　她要继续向前走，因为她也有信心自己不会死。

　　一来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能力有数，二来是因为她刚从沈空青的手里拿了些药，即使是受了伤，神医谷少谷主手里的东西也够她保住命了。

　　与寻常的达官贵人家府邸的奢华不同，南水穹似乎格外钟爱水元素。

　　因着国师府内外戒备的极其森严，寻常人是不会、也不可能踏进这里的，即使是在这里当下人的普通婢女、侍卫，她们其实没有多少机会可以离开这里。

　　再加上这位国师大人自己在外的口碑，于是世人皆以为南水穹这位北宁国蛇蝎国师的府邸定是辉煌奢靡，又或许会带些邪气的。

　　但翼鱼今日来这一趟亲眼见识过之后才知道，其实不然。

　　这座国师府虽说是由从前的豪华府邸修改而成，但内里雅致得很。

　　人为修建的细小水道环绕着整个国师府，从中蜿蜒出的无数小、但又美观有序的支流将这里的地面点缀得如同水乡一般。朴素但精致的回廊坐落其上，碧瓦朱檐，风雅至极。

　　府内后院的中央还有一处翠色撩人的池塘，池塘中央是一座精美绝伦的凉亭，周遭的池子里面种的应是荷花，正开得清丽。

　　如今正值深秋，本已经过了水绿花开的时节，且北宁的秋季也比其他各国还要冷些。不知南水穹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让这一池的绿保持了原有的亮色。

　　这里周遭还零散种植着一些翼鱼说不出名字的花草树木，但无一不是美的。

　　她猜，这些东西或许都是南水穹从茱曲带来的。

　　茱曲位于九霄大陆最南方的青吾山内，因为种种原因，去过那里的人其实很少，所以各国史上也鲜少有什么史料记载其内的环境，只有一句角落里笼统的“水土佳，宜栖居”。

　　可如今看来，瘴气后的世界，似乎条件还不错？

　　这弯弯绕绕、千回百转的布局着实让翼鱼眼花了一瞬。

　　这里仿佛并没有被方才外边的那阵巨大的轰鸣声影响，府内该静还是静，颇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感。

　　从那个传闻中汲取了灵感，翼鱼躲避国师府内人的同时，小心往国师府后院走去。

　　越靠近后院，她们从前见过的黑衣人的数量就在变多，不过，这里似乎并没有茱曲信徒在。

　　看着前面被层层包围的院子，翼鱼停下了脚步。

　　***

　　“轰隆——”

　　在外人看来只是一声简单的轰鸣，但只有身处其中的山茶等人知道，伴随着轰鸣声一起来的，是被余波震起的土沙，是那些茱曲信徒不要命似的打法。

　　看见那些茱曲信徒就要离开，躲藏在暗处的她们没办法，只好现身阻拦，只是她们也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猜到这些人或许是在传递信息，她们没有多做其他，只是卯足了劲专心于和眼前这些人打。

　　快些解决了这边的事情，她们才能尽快赶去其他地方帮助别人。

　　***

　　“嗬——”

　　南水穹被三人的合力击中，直直向后撞在了栾树树干上，激得树上的花瓣尽数落下。

　　一口血从口中吐出，她抬头，隔着落花用阴狠的眼神看向前方的温盛宜三人。

　　她们此时其实也有点狼狈，身上有零零散散的伤痕，形象也有些凌乱。

　　不欲给她休息的时间，三人一鼓作气，手下加重了攻势向南水穹袭去。

　　温盛宜喘着气，还不忘出声嘲讽：“服了药都打不过我们，国师大人，你的实力也不怎么样嘛。”

　　南水穹本就心中窝着一股火，听到她这话后更是气得又吐了一口血。

　　她在茱曲的职责就是炼化血毒人，功夫并不是最好的。得令离族入北宁后，她要做的也是政治博弈啊，自有人来保护她，功夫比不过她们这些从小学武的不是很正常？

　　方才接二连三的爆破声从月港城方向传来时她就知道是她们的人有动作了，也知道了眼前这一行人不仅想要杀她，月港城里的有一个算一个，她们也不想放过。

　　她能感觉到对面三人在方才不属于她们的约定信号响起时的焦急，但她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精力正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散。

　　她服的药只能在一段时间内瞬间提高她的功力与意识，等过了那段时间，迎接她的，就是来自对面三位强者的围剿。

　　她知道，自己今日或许真的要折在这里了。

　　可那又如何呢？

　　二十年前领命离开茱曲时，她就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天的。

　　如今能看到她们茱曲的势力遍布九霄大地，北宁这么些年也被自己搞得乌烟瘴气，也不算辜负她茱曲三长老的名号，也不算辜负凤神这么多年的庇佑了吧。

　　“哈哈哈——”她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你们杀了我，却杀不死我茱曲早已在这九霄大陆上熊熊燃起的烈火！”

　　话毕，她催动着体内残余的药效，竭力向迎面而来的三人攻去。

　　温盛宜三人无语，深刻地从她此时的状态中感受到了被邪教思想侵蚀是什么样子。

　　刀与剑的碰撞铿锵铮鸣，南水穹的眼神就在这种难听的嘈杂音中又逐渐变得清明。

　　药效过去了。

　　明明之前从未合作过，可此时的三人却异常地心有灵犀。

　　温盛宜抬手佯装要出招，萧问冉不着痕迹地移到侧边，堵住了南水穹的视线与退路。

　　体内尚还有余力，南水穹机械地想要继续方才未竟的动作，可——

　　“噗嗤——”

　　剑身没入血肉时的声音小极了，小到本就因为负伤而体内唯有剧痛感觉的南水穹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可剑被抽出的动作却带着惯性让她的身体向前倒去。

　　啊……
　　原来不是药效反噬，是要死了啊。

　　南水穹曾经在无聊时想过说如果要去死的话，临死前的瞬间她会想什么。

　　最开始离开茱曲时，她以为自己会想被供奉在鸾鸟宫里的那座高大恢宏的凤神像，因为那是她自出生起便开始信奉的神明。

　　再后来与萧问冉决裂时，她竟幼稚般地以为自己会在死前想起这个人，因为毕竟是自己对不起她，她很愧疚。

　　后来她便不会这么想了，因为随着一年又一年过去，她做的恶事越来越多，她早已经在这个过程中丢失了心。

　　她甚至想过某个被自己残忍杀死的人，或是某些，亦或是慕容更晚。

　　可直到现在她真的要死了，俯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时，她发现自己竟然在想那个人。

　　那个，明明只见过两次面，却在她的人生中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的人。

　　初遇时她以为那只是一只貌美的小绵羊，用不屑的态度与手段对待了她。

　　可事实却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她都要被小绵羊给算计死了。

　　她能感觉到那三个人停在了她的周围，她强撑着抬起了头，用迷蒙的双眼看向那三个人。

　　死亡彻底来临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她撒谎了。

　　她还是有些后悔的。

　　如果能重来，她不要再选择利用萧问冉了。

　　如果能重来，她一定会在最开始就想办法杀了那个尚且青涩的慕容更晚。

　　如果能重来，她不会再自大，不会再轻视这个看着无害，其实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攻击力的人了。

　　不甘心地彻底断了生气，南水穹至死都没有合上眼。

　　她其实并没有什么遗憾的了，月港城再乱，茱曲都会有办法。而她是为凤神而死，她自觉死得光荣。

　　她只是还想再看看那三个人。

　　那三个人，是她南水穹一生的敌人。

　　淡定上前探了探眼前人的鼻息，确认没气后又仔仔细细将能检查人死活的法子都试了一遍，慕容更晚才淡淡道：“死了。”

　　可她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此时的不平静。

　　她和南水穹斗了这么多年，双方俱是死伤无数，北宁朝廷内也不知有多少官员受其迫害，这人竟然真的就这么死了。

　　温盛宜不在意地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上前几步走到她身边：“南水穹的功夫确实还不错，但若不是她服了药，她是不可能会打过我们三个人的。”

　　说完后，她又蹲下身，仔细将她以为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检查了个遍。

　　“我竟然没看出来她是将东西藏在了哪里。”

　　瞥了眼南水穹狼狈躺在地上的姿势，萧问冉有些别扭地挪开了视线。

　　“先去月港，尸体先交给禁军的人。”

　　她死死皱着眉：“方才的那些声响，让我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