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虫师》守壹

6、虫卵-6

　　***

　　“啪！”

　　用力的一巴掌扇到了唐疏影的脸上，林柔气喘吁吁的坐在病床上看着自己的儿子。

　　唐疏影跌坐到地上，拐杖也随之落了地，他红着眼眶捂住脸颊。

　　“唉！林妹子！别激动！别激动！快把手放下！”林柔隔壁床来照顾老婆的大叔当即快步上前抓住林柔的手，大声劝解。

　　来巡逻的女护士也赶紧去搀扶唐疏影。

　　听到这边的动静，这层的病人和医护逐渐聚拢到门口。

　　“我以前怎么教你的！”林柔气的话都说不稳，红着眼眶对着地上的唐疏影骂：“妈是不是教你要规规矩矩做人！你！你！竟然给我去偷东西！”

　　林柔说着就呼吸不顺的咳嗽起来。

　　“林姨，疏影也是为了救你。”搀扶唐疏影的护士让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又弯腰去给他捡拐杖：“再说他不是没偷到吗？警察说了，不记录在案，医院也不追究，赔完损失这事就结了。”

　　损失已经记在了老板账上，老王得了唐疏影的福，当晚也被老板吩咐放了。

　　“没、没偷到……也也、也是偷！”林柔断断续续艰难说道，被另一个护士按到床上吸氧。

　　“妈……我错了。”唐疏影见林柔气成这样，眼泪忍不住落下来，即使大腿有伤，但是他还是扶着墙在林柔床边跪下。

　　“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唐疏影用手背抹着眼泪。

　　看他这副模样，围过来看热闹的许多人都忍不住跟着红了眼睛，这层都是重症病人，不是自己就是家人患了大病，所以完全能理解唐疏影的行为。

　　“小孩一时冲动，但没酿成大祸，骂几句也就算了。”旁边的大叔继续好声好气的劝：“平时多乖的一孩子，天天给你煲粥炖汤的，围在你床头尽孝，咱们这层的人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呢，林妹子，你就别气了啊。”

　　林柔看着跪在地上掉眼泪的唐疏影，她不由跟着抹了抹眼睛，到底当妈的心疼唯一的儿子，这才戴着氧气罩轻轻点头。

　　“好了，你妈原谅你了。”那大叔立即去搀扶跪地上的唐疏影：“别跪了，快起来。”

　　护士也开始赶人：“行了，散去吧，都回各自病房去。”

　　唐疏影坐回椅子上，在床边紧紧抓着林柔枯瘦的手，隔壁大叔拿橘子来给他吃，他强颜欢笑的摇了摇头。

　　大叔便把橘子放到了林柔床头桌上。

　　唐疏影看着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的林柔，心里难受得很，想到他和老板约定好的事，便低声开口告诉林柔：

　　“妈，过两天我要陪老板去花海市，老板约了那里的医生做植皮手术，我可能要陪他去半个月。”

　　服用完虫卵有一个月的观察期，但一般半个月就能确定有没有被虫子寄生，唐疏影到时候要和老板在封闭的观察室里呆上至少半个月。

　　其实如果觉醒了天赋会立即知道，但耐不住有虫会装人说谎。

　　林柔抓着唐疏影的手，有些不安，虽然医生和唐疏影都不和她说，但是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去那么久啊？”林柔戴着氧气罩皱眉。

　　“就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唐疏影耐心安抚着林柔：“老板对我大恩大德，这次手术对他有生命危险，我必须过去陪他。”

　　林柔想到那老板有权有势，而她什么都不能给儿子留下，于是为了儿子的未来，她艰难的点了点头。

　　“那你去吧。”林柔不舍的道，见儿子脸颊还微微发红，愧疚又心疼的去摸。

　　“疼吗？”

　　“不疼。”

　　“以后别干坏事了，就算是为了妈妈也不高兴。”

　　“知道了妈。”

　　母子俩和好，唐疏影心里舒畅多了，他在林柔那呆了一小时，才杵着拐杖回顶楼。

　　几个保镖和护工都在收拾东西，老板不在这个医院里服用虫卵，而是要带唐疏影回家。

　　老板家并不远，就在霞辉市附近的温泉度假区，在山腰上弄了块地，建了栋别墅。

　　唐疏影小学跟着学校郊游时还看过，他吃着两块钱的香肠听老师讲那个是本市首富的房子，上面有棵巨大的枫叶树，还有个直升机停机坪。

　　唐疏影没想到那个居然是老板的房子。

　　老板靠坐在床上用两根指头敲着平板，见唐疏影回来了，于是切了界面。

　　唐疏影杵着拐杖过去，屋里有两个护工在收拾东西。

　　老板看他眼尾比以往红，便知道他刚刚在他妈那儿哭过了，于是开口唤他：

　　“来。”

　　唐疏影走到他身边坐下，过了一会又靠过去。

　　老板没有双腿，但两人坐着他还比唐疏影高一些，唐疏影能靠着他的肩膀，撒娇一般。

　　老板宠他，也不介意他这样靠着自己。

　　咪咪片刻后也跳上了大床，窝进了两人中间。

　　两天后，唐疏影便跟着老板到了半山腰的那个别墅。

　　护工推着老板进院子，唐疏影杵着拐杖跟在后面，惊叹的抬头看头顶巨大的枫树。

　　在山下时看着就大，到了这儿再看，简直是遮天蔽日的大。

　　“这个是老爷老夫人结婚时一起种下的树。”一个出来帮忙拎东西的老佣人见唐疏影好奇，就跟他说话。

　　“正常枫叶树是长不到这么大的，但老爷和老夫人的朋友里有一个天赋是[生长]的驱虫师，来这儿拜访时催生了这棵树，就成这么大了。”

　　唐疏影又问：“老爷老夫人是？”

　　“少爷的爷爷奶奶。”那老佣人道。

　　少爷？唐疏影觉得这个称呼有些奇怪，老板都四十多了。不过他想了想，老板没有妻儿，那作为家族最小的人一直被叫少爷似乎也合理。

　　“阿梁。”老板在前面声音沉沉的道了句：“别多嘴。”

　　走在唐疏影身边的老佣人一愣，似乎没想到老板会不高兴，立马专心拎东西不再多言。

　　唐疏影杵着拐杖跟进大宅，他被安排到了一楼的客房，还是住老板隔壁。

　　唐疏影把装着衣服的袋子放到桌上，大致看了眼这个古典雅致的客房，就忠心耿耿的杵着拐杖去了隔壁。

　　老板坐在轮椅上，一个护工正站在他身前想把他抱到床上，看见唐疏影来了，老板便唤他：

　　“疏影，你来。”

　　唐疏影和那个护工都是一愣，两人脸上都透出迟疑，因为唐疏影现在腿不利索。

　　不过唐疏影很快就把腋下的拐杖靠墙放好，一脚踩地一脚踮着快步走过去。

　　“没事，我来。”唐疏影对自己的同事道，等他退到了一边，便像往常一样俯身去抱轮椅上的男人。

　　只有躯干和一条胳膊的男人仅仅70斤，平时唐疏影能稳稳抱住，但他现在腿受伤只能单脚站着，便感到吃力。

　　在踮着右脚小心的抱着老板挪了一段路，唐疏影最终还是没控制住平衡，抱着老板跌到了床边的地板上。

　　旁边的护工刚着急的想上去扶，却听到老板声音低低的笑了起来。

　　他声带被烧毁了，笑起来时像有痰梗在喉咙里，但却是真的开心。

　　这一刻，这个总是老气沉沉的男人竟然像个顽皮的孩子。

　　唐疏影压在他身上，一开始十分着急，但听到老板的笑声后稍稍一愣，紧接着也柔柔的笑了起来。

　　两人竟然在地上笑做一团。

　　老板躺在地上，栗色的眼睛瞥了眼旁边的护工，那人立即明白过来意思，悄无声息的关上门走了。

　　唐疏影陪了老板很久，直到晚上十点才和另外一个护工交接。

　　他回隔壁房间洗了个澡，洗完后打开手机想给他妈妈发短信。

　　但对着手机沉默许久，唐疏影愣是发不出一个字，最后看时间已经晚上11点了，估计林柔已经入睡，才作罢的退出聊天界面。

　　唐疏影想他应该留封遗书。

　　嗯，对，被虫卵寄生的概率太大了，得留遗书才行。

　　唐疏影于是从床上起来，试着翻了翻客房的书桌抽屉，居然真让他找到了纸笔，他惆怅的叹了口气，开始认认真真写遗书。

　　他写的洋洋洒洒、情不自禁，在回忆小时候和林柔一起住出租屋的日子时，不由又眼眶发红。

　　当然所有银行卡号和支取密码都写了，只是想到林柔也活不久，又茫然的不知道写这些的意义。

　　“叩叩叩。”敲门声忽然响起。

　　写遗书的唐疏影一愣，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

　　唐疏影放下笔杵着拐杖去开门，诧异的发现是老板。

　　他坐在电动轮椅上，身边并没有护工。

　　“老板？还没睡呢？”唐疏影轻声问。

　　“睡不着，看到你房间的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老板缓缓道，两人住一楼，外头就是院子，唐疏影房间的灯光能照到草地上。

　　“……我也睡不着。”唐疏影内心惆怅，声音越来越低：“明天就要吞虫卵了。”

　　他说完犹豫着是请老板进来，还是陪老板回隔壁，正要开口问，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先开了口：

　　“去院子里逛逛？”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庭院一点都不暗，亮着明度合适的庭灯。

　　唐疏影点了点头，见老板只穿着单薄的短裤衬衫，便温声道：“我去给你取毯子。”

　　很快，一个重残加一个瘸腿的，慢吞吞离开了大宅。

　　有值夜的保镖看到了，没有过去打扰。

　　老板的轮椅是定制的，他可以用两根指头操控着自己前进，而且庭院的草皮也很平坦，所以唐疏影不用推他，自己杵着拐杖走。

　　庭院最中心就是那棵遮天蔽日的巨大枫树，它在夜晚里更显雄伟了，一些患有巨物恐惧症的人看到它夜晚的树影大概会害怕。

　　唐疏影忍不住杵着拐杖昂头看了又看。

　　很快，他在茂密的林荫间看到了一个树屋，小小的，看着有些简陋，像鸟巢。

　　“老板，那里有个树屋。”唐疏影对身边的老板道。

　　“我做的。”老板声音干涩而缓和：“我七岁时爬上去做的，到了十二三岁还会爬上去玩。”

　　“那您手艺真好。”唐疏影夸他，紧接着注意到老板看那树屋的眼神，带着怀念、忧郁还有少许复杂。

　　“……”唐疏影不禁沉默。

　　在唐疏影眼里，老板是个沉稳又内敛的人，鲜少有大的情绪波动，但经过今天那一摔，他觉得他可能并不完全了解他的老板。

　　原来他也会顽皮，也会畅快的笑，也会爬高高的大树。

　　但现在他没有了双脚，全身只剩下一只手。

　　唐疏影忽然来了冲动，他又抬头仔细看了看那树屋，目测了一下高度，约三层楼高……大概是可以的。

　　“老板，我背你上去。”19岁的年轻人扔掉了手中的拐杖，在男人错愕的目光中拿起他膝盖上的毯子。

　　“来，到我背上来。”唐疏影不顾脚疼，在老板面前蹲下。

　　“……”浑身缠满绷带的男人在呆了好几秒后，竟然真的在轮椅上移动身体，对着唐疏影的背趴了上去。

　　他用仅有的一只手勾住了唐疏影的肩膀。

　　唐疏影见他趴好了，用手中的薄毯往身后一绕，包住老板那没有腿的下半身，再往自己身前一缠，用力扎了个结。

　　70斤的老板便被他牢牢绑在了背上。

　　唐疏影慢慢站了起来，他右脚试着踩地，很疼，但能站稳。

　　“老板，如果不是你，我妈活不了这么久，我高中也没法毕业。”唐疏影背着他的老板，一步一步朝那巨树走去：“带你再爬一次树，我想这可能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你爬。”唐疏影听到老板在他身后说：“不要怕摔，摔死了算我自己的。”

　　“不会让你摔的。”唐疏影跟他保证：“绝对不会。”

　　唐疏影很快背着老板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登高点，忍着腿疼爬了上去。

　　晚风徐徐，树叶摩挲着发出声音。

　　“就现在～趁季风正年轻～把心跳调到最大频率～世界由我们重新定义～”唐疏影爬着爬着，甚至唱起了他和老板常听的歌。

　　“就算跌倒伤疤也是勋章～在星空下大声喊出愿望～青春是场不退场的仗～我们要做自己的国王～”老板在唐疏影背后竟然也跟着唱起来。

　　唐疏影爬出了热汗，渐渐不觉得腿疼了，他喘息着调侃背后的男人。

　　“老板，你今天好像年轻人啊。”还跟着他唱歌。

　　“你觉得我几岁？”老板声音缓和的问他。

　　“四十？”

　　老板在他背上轻笑了一声，没有否认。

　　三层楼的高度，大腿还有伤的唐疏影竟然真的成功爬了上去，当他脚迈入那个小小的树屋，累的够呛的他立马坐下，大口喘息。

　　“辛苦。”老板在身后用手轻轻摸了摸唐疏影的头。

　　唐疏影心一悸，居然有些脸热，心想自己终于也像咪咪那样被老板摸头了。

　　“放我下来吧。”

　　唐疏影立即解开身前的结，小心的放下了老板。

　　“那里有灯。”老板抬手指了指两人顶上：“电线接着庭院的线路，能用。”

　　树屋矮，唐疏影跪起来就摸到了那个小开关，他摁了一下，许多小小的灯珠顿时亮了起来，还是彩色的。

　　“……真漂亮。”唐疏影重新在老板身边坐下，抬胳膊擦了下脸上的薄汗：“老板，你七岁时怎么会想到连这个灯珠？”

　　“我妈妈帮我的。”老板看着这小小的树屋，愈发怀念。

　　“妈妈真好。”唐疏影道。

　　“是啊，妈妈真好。”老板也道，他扭头看向唐疏影，彩灯照着他那张五官俊俏的脸，皮肤因燥热而红彤彤的。

　　全身缠着绷带的男人眼眸微深，继而伸手从裤兜里摸出了两个东西。

　　唐疏影眼睛瞥了过去。

　　那是隐形眼镜盒那么大的两个小瓶子。

　　“这什么？”唐疏影刚问完就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微微睁大眼睛抬头看向他的老板。

　　“虫卵。”老板沙哑的声音平静，抬眸看向唐疏影：“我要现在吃，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