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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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建军倒也真如他先前所说，自顾自地出了门，直到晚上成舟睡着前，都没再见到他的人影。倒是母亲刘芳，在傍晚时分回来了一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客房的门口。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佝偻，她像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以丈夫为天，性格里刻着胆怯与顺从。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那双眼睛总是低垂着，很少与人对视。
成舟对她，感情复杂却又趋向于淡漠。说不上恨，也谈不上亲近，只能说是无感，一种近乎漠然的疏离。在他的记忆里，母亲这个角色几乎是缺席的，像一个影子，一个在舞台上几乎没有台词的透明人，他们就在两个平行时空里，谁也没见过谁。
此刻再次面对面，成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她，是该怨恨？还是怜悯？最终他选择了沉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所幸，刘芳也只是默默地看了看他，局促地搓了搓粗糙的手指，目光游移着，然后用一种极低的、仿佛怕被人听见的声音，莫名奇妙地向他道了一声歉。
“对……对不住啊……”
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还没等成舟捕捉清楚，她便迅速转身离开了，留下一个仓皇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成舟怔在原地，一头雾水。
道歉？
为什么道歉？
因为这么多年来的忽视？还是……为别的、他尚且不知道的事情？
这个没头没脑的道歉，在成舟心里漾开了一圈不安的涟漪。事出反常必有妖，刘芳这异常的举动，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警惕起来，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真让人烦闷。
带着这个沉重的疑问，成舟辗转反侧，很晚才艰难地入睡。或许是因为心绪不宁，他难得地做了一个混乱而压抑的噩梦，梦里无穷无尽的追赶和指责，他在深更半夜被猛地吓醒，心脏怦怦直跳，抬手往额头上一摸，在这寒冷的冬夜，他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摸索着拿起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刺眼的光线让他眯了眯眼——才凌晨两点。夜还漫长，他重新躺下，试图驱散噩梦带来的心悸，意识在清醒与迷糊之间浮沉，直到窗外天色微亮，才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粗鲁的敲门声和成建军的大嗓门将他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彻底拽醒。“起床！都几点了还在睡！死在里面了？！”
成舟的脑子还是一片混沌，像是塞满了湿重的棉花，连眼睛都难以完全睁开。他隐约听到成建军在门外嚷嚷着什么，语速很快，只听清了最后几个字：“……快点去听到没有！人家约好了十二点的！”（这段方言和普通话差不多）
什么十二点？什么意思？成舟迷迷糊糊地，下意识地顺口问了一句：“什么？”
门外的成建军显然不耐烦到了极点，几乎是在吼着：“就在镇上的饭馆内哒儿！你快点儿收拾好了！不要让别个儿等久了！听到没得！”（就在镇上的聚福楼餐厅那！你快点收拾好！不要让别人等久了！听到没有！）
吼完，也不等成舟回应，重重的脚步声便远去了。
等到成舟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拿起手机一看，竟然已经快十点了！虽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但让别人一直等着不是成舟的行事作风。
从村里到镇上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路况也不佳，再加上还要寻找那个饭馆的位置，要想在十二点准时赶到，时间已经非常紧张了。
他迅速起身，用冷水胡乱抹了把脸，镜子里的人，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他顾不上吃早饭，也懒得吃早餐，便匆匆出了门。
紧赶慢赶的，终于在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抵达了镇上，并根据路人的指引，找到了那家的餐厅。这家餐厅在镇上算得上是比较高端的，窗明几净，门口还摆着两盆喜庆的金桔。成舟推开玻璃门走进去，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放眼望去，这个时间点，这种餐厅里也基本没什么客人，显得颇为冷清。他站在门口，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来之前只知道餐厅的名字，连要见什么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一概不知。此刻像个傻子一样干站在这里，感觉尴尬极了。
好在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打扮得颇为醒目的年轻女生，略带迟疑地朝着他走了过来，她上下打量了成舟几眼，脸上带着几分好奇和试探，轻声问道：“请问……你就是成舟吗？”
成舟愣了一下，迅速收敛起脸上的茫然，努力挤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点了点头：“你好，我是。请问你是……？”
女生在得到确认后，脸上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随即又浮现出一种混合着娇羞和局促的神情。她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成舟的手，或者想牵他，成舟下意识地摆了下手，避开了她的触碰。
女生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收了回去，她低声道：“你……你先跟我去那边坐吧，我们……我们在那边说。”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让成舟感到困惑的……期待？
成舟满心疑窦，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女生走到那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一落座，女生镇定了一些，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显得有些拘谨，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金玥。”
“你好，金小姐。”成舟点了点头，直接切入主题，他实在没心情绕圈子，“请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金玥笑了笑，试图让气氛轻松些，找了个话题：“就是想认识认识你。听说你大学是在北海上的？你好聪明啊，北海大学的分数线很高的，我当时连一半的分都没有呢，可不是读书的料。”她语气里带着点自嘲。
成舟皱了皱眉，对这种毫无由来的恭维感到不适，但他还是维持着基本的修养，客气地回应：“没有没有，成绩不能完全代表智商，不是学习差的人就一定笨，你只是天赋不在学习上。”
“哇哦，”金玥眼睛亮了一下，双手合十，“你好会说话啊！比那几个老东西强多了，不愧是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这些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成舟心里的不耐烦开始堆积。这个人到底是谁？无缘无故地把他约到这种地方，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目的是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迂回：“不好意思，金小姐，请问我们今天见面，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怎么和我说话这么生疏啊！”金玥微微嘟起嘴，带着点撒娇似的埋怨，眼神里也有一丝焦虑，“这样可不行啊！明天那么多人看着呢，你可要对我熟络点，不然多丢人啊！”
“等等！等等！”成舟震惊地看着她，“你什么叫明天那么多人看着？看什么？我为什么要对你熟络点？”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
金玥“啊”了一声，她自己也愣住了，眉头困惑地皱起：“你不知道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我们明天结婚啊！你父母都同意了，彩礼我们家也都给了！”她看着成舟依旧呆滞的表情，语气渐渐带上了怒气，“怎么？收了钱，现在想不认账了？”
“结……结婚？！”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成舟脑海里炸开，彻底懵了。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荒诞离奇的戏剧舞台，完全不知道剧本是什么。
成舟懵逼，成舟冤枉，成舟头疼欲裂。
他用力揉了揉眉心，试图理清这混乱的局面：“抱歉，金小姐……我要结婚了这个消息，为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成舟那完全不似作假的神态，金玥也冷静了下来，脸上的害羞褪去，开始向成舟讲述这整件事情的“始末”。
大约一年前，成建军虚荣心作祟，瞒着成舟执意要建村里第一栋小洋楼，因为是瞒着成舟的，他当时并未能从成舟这里拿到钱，于是便私下里贷了款动工。他知道成舟不可能轻易拿出几十万给他填这个窟窿，便一直以“生活费”为借口，要求成舟每月固定打钱回来，实则这些钱，大部分都被他用来偿还建房的贷款和利息了。
当然，这部分是成舟在听到金玥的解释后，自己补全的版本。
“你父亲……成建军告诉我们，说你在外面工作，听说有的村里有人家建了自建房，就觉得自家也不能落后，特意打电话回来，非要他们也建一栋，让他们过上点好生活。他们一开始不肯，觉得浪费钱，但你在电话里信誓旦旦地说，你出的起这笔钱，他们这才松口答应的。”
虽然早已见识过成建军的无耻，但亲耳听到他如此颠倒黑白，成舟还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心寒。一股怒意从心底升起。他不禁再次扪心自问：这世上，真的有亲生父母会对自己的孩子做到这种地步吗？这样的行为，与仇人又有什么区别？
成舟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向金玥说明了真实的情况。
金玥听完，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难以置信地吐出几个字：“真……真的假的啊？怎么会这样……”
成舟苦笑着，笑容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他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我没有心情在这种事情上骗你。”他顿了顿，继续问道，“之后呢？你们家……是怎么和他认识的？这桩……婚事，又是怎么提起的？”
金玥连忙摆了摆手，急切地澄清道：“事先说明！我不知道这些内情！全都是成建军一个人说的！”在了解了部分真相后，她直接称呼那个男人“成建军”这个本名了，语气里充满了鄙夷，“他这样子真的……枉为人父！”
“我是隔壁村的。我爸当初听到你们村有人要自建楼房，就很心动，也想给我们家建一栋。知道你们家建好之后，就前去取经，想学习一下经验和成本。”
“我们家有三个孩子，我是最小的，上面有两个哥哥。哥哥们都很聪明能干，在外面做生意，就我笨一点，没读多少书，也没什么大本事，就在家帮帮忙。”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毕竟在三个孩子中自己是最没出息的那个，说出来确实有些丢脸。
“不过家里人也的确很宠我，没让我受什么委屈。爸爸跟哥哥们说了想建房的想法，哥哥们都很赞同，他们赚了钱，也想让家里的父母住得好点，享享福。”金玥的语气里带着对家人的自豪。
“后来，成建军就借着‘传授经验’的目的，经常主动找上我爸。有时候我也会在旁边。他就天天在我爸面前吹嘘，说他儿子——也就是你——有多么多么厉害，考上了名牌大学，在大城市工作，赚大钱。”
“但是呢，他又一边卖惨，说是他们老两口没本事，拖累了你，搞得你现在想找个对象都找不到，女孩子一听到你的家庭情况，就恨不得逃出几公里开外。”
“他说得跟真的一样，我爸是个老实人，听到之后就觉得你很可怜，不容易。他还专门私下问过我，说对你这人观感怎么样？”金玥摊了摊手，“可我那时候根本就不认识你啊。所有的关于你的消息，都是单方面从成建军的嘴里听到的，我觉得他描述里的你，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就说对你挺感兴趣的。”
“接着我爸就去问了成建军，说让我和你结婚怎么样？成建军当时还装模作样地说：‘别了吧，我们家这情况，也给不起你们要的彩礼啊。’”
“我爸一听，就表示这都不是事儿！只要你本人同意，大不了让你入赘到我们家都行！毕竟有个国内顶尖大学毕业的女婿，说出去多有面子啊！”
说到这里，金玥语气带着几分荒唐感，“过了没几天，成建军就兴高采烈地跑来对我爸说，你同意了！还说什么你听说我之后，也很满意！然后两家人就确定了时间，决定今年过年，也就是明天举办婚礼！”
“但是，”金玥皱起了眉，“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我连你一面都没见过就要结婚了？也太快了吧！于是我就对成建军说，让我们先见一面，互相了解一下，不然到时候新郎新娘在婚礼上互不认识，传出去也太丢人了！”
“那个老东西当时还挺不乐意的，找各种理由推脱。最后我威胁他说，如果不让我们见面，这婚我就不结了！他这才松了口。我们连彩礼都提前给了，二十万呢！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满嘴胡言！为了点钱，连脸都不要了！甚至还‘卖子求荣’！”她说着，激动得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看样子立刻就想冲出去找成建军理论一番，被成舟好说歹说下劝住了。
“那……现在怎么办？”在了解了真相后，金玥也彻底没了结婚的心思。她本以为这即使不是一场两情相悦的婚姻，至少也是双方家庭你情我愿的结合，没想到，从头到尾，都只是成建军为了钱而编造的一嘴戏言，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空气仿佛凝固了，成舟沉思着。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第 68 章
